牛大爷说:“新疆又闹雪灾了。帮我准备好笔墨纸砚,看来我又要忙上一阵子了。”
朱大婶夹着两卷纸,进屋直奔老牛:“老牛,我找你有点事儿。”
牛大爷说:“我都知道了,新疆那边又遭灾了,你放心,我不会看着不管的。”
朱大婶说:“我说的不是新疆,我来是把你今天落在义卖会场的书法作品给你送回来。”
牛大爷说:“不是全卖了吗?”
朱大婶说:“没错,是全卖了,钱也给了,可你的书法作品他们忘拿走了,全落在会场了,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儿,要不就叫清洁工给扔了。我还得去老金家,这是他那一卷子。多好的纸呀,白糟塌了。”
牛大爷说:“不行,人家付了钱却忘了拿东西,不能让群众受损失呀,你那儿有名单吧?我就辛苦一趟,一定要把我的书法作品给同志们送回去。”
大家偷偷地笑。
牛继红请朱大婶坐一会儿,朱大婶说:“外边下雪了,还得准备明天扫雪。今年雪怎么这么大啊。”
第二天早晨雪一停,朱大婶就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
朱大婶说:“居民同志们,把大家召集来,是厂办有紧急通知。昨天这场大雪对我们企业很不利,外地到厂送原材料的车已被堵在路上,交通事故也接连发生,行人滑倒更是不计其数。现在要求大家紧急动员起来,打好清雪除冰的歼灭战,大家有没有信心呀?”
“有!”
朱大婶说:“怎么有点像起哄呀?不过,有信心就比没信心强。同志们呀,现在是时间紧,任务急,厂工会将在晚上6点检查扫雪的成果。”
牛小伟说:“那哪来得及呀。今天我还有事儿哪。”
邻居郭大叔说:“就是嘛,我还得上班哪。”
朱大婶说:“困难是有的,可我们要发扬工人阶级的光荣传统,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金大爷说:“没听说过还有创造困难的,那不是有病嘛。”
牛大爷说:“个别人总是强调客观原因,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嘛。我坚决拥护厂里的决定,鼓足于劲没边缘,一天等于二十年。别说晚上6点检查,就是早上6点检查我们也要坚决完成任务!”
金大爷说:“老牛呀,你这么说就不实事求是了。早上6点?现在都快8点了,你拿什么完成任务呀。”
朱大婶说:“我说他金大爷,这是觉悟问题,人退休了,心不能退,你学学人家老牛。”
牛大爷说:“这位同志我了解,思想上一贯不要求进步,‘老三篇’从不读,毛主席语录更不熟,一年三百六十五,大好光阴白白度。”
金大爷说:“哎,我什么时候没积极响应厂里的号召了?不就是扫个雪嘛,我保证第一个完成任务。不过咱这次可先说好了,咱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大帮哄,大锅饭,咱们应该先划分好势力范围,承包到户。”
牛大爷说:“承包到户有什么新鲜的。我看这回咱们得运用点经济手段,谁家要是完不成任务,除了通报批评。全厂曝光以外,还要罚他款。”
朱大婶说:“这方法好!承包到户,落实到人,完不成任务的通报批评,外加罚款,好!我提议牛永贵同志担任80栋的扫雪监督员,有权督促、监督、批评完不成任务的人家。罚款的事儿,还是我亲自抓吧。”
牛大爷跟着朱主任要走,回头说:“咱们家承包的是,是厂幼儿园东门到西房山头这一段。咱们家谁去扫雪了?让小伟扫了啊。咱得拿第一啊。”
牛大爷检查比扫雪还累,他拿着个小本向主任汇报:“主任,我找你汇报一下扫雪的进展情况哪,同志们的热情空前高涨,扫雪任务完成得很好。”
朱大婶说:“好,太好了!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你们楼的任务完成得最好,提出表扬,可以树立典型。好呀,厂区风气大改变,居民干劲冲破天。”
牛大爷说:“工人满面笑开颜,超英赶美有何难?!下面我再具体汇报一下每家每户的表现情况。101的肖力群家,老少三代齐上阵,除了镐刨锹挫扫帚扫,九十高龄的肖奶奶还用上了菜刀,事实证明十分有效,方法值得推!”。“
朱大婶说:“菜刀除雪?还有效?好,值得推!”。“
牛大爷说:“105的老郭家,因为上班和开小卖店缺人手,花50块钱雇了两个孟家屯的民工代为扫雪,经检查合格。我觉得这也是扫雪的一个新思路嘛,符合中央的精神。改革的步子再迈大一些,我们应该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
朱大婶说:“对,我们应该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老金头在这次扫雪中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第一个来到扫雪工地,第一个完成的扫雪任务,第一个……”
牛小玲说:“爸,朱大婶,不好了,听金老二说我金大叔刚才在房山头滑了个大马趴,站起来后又摔了个狗吃屎,再爬起来又来了个老太太钻被窝……可能骨折了。”
朱大婶忙说:“咱们先去看看他金大叔。”
牛大爷说:“光把面上的雪扫了还不行,雪底下的冰也得除了,人家肖奶奶扫雪为什么要用上菜刀?就是为了除冰。这个金大头,扫雪不认真,光讲进度,不讲质量,结果怎么样?自作自受!嗨,令人痛心呀,我这个监督员也有责任呀。”
金大头胳臂打着绷带,腿打着石膏,在沙发上哼哼,一见朱大婶就叫屈:“主任呀,你可得给我做主呀!有人想破坏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呀。”
朱大婶说:“老金,节哀,要冷静。我们不排除阶级敌人搞破坏的可能,组织上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你先回忆一下事情的整个过程吧。老牛,做一下记录。”
金大爷说:“那是在天刚擦黑,大约5时45分左右。”
牛大爷说:“到底是左还是右?时间这么不明确叫我怎么记录?”
“你?好,不左不右,正好45分行了吧。我接到锻造老刘的电话,约我和总装的老李、文化宫的老赵到他家打麻将……”
“好哇,你们打麻将不叫上我,太不够意思了。”
“叫你?你回回赖账不还,耍臭无赖,谁愿意叫你呀。”
“我要赖。你呢?上次在老王家,你还偷牌哪。一张白板你攥了半个多小时不让我胡,你那是白攥,我不会胡别的。就你那牌风、牌品、牌德、牌貌,还有脸说我?你摔了活该,咋不摔死你呢?不给你记录了。”
“谁希罕你的记录——全是错别字。”
朱大婶说:“我说两位老同志,麻将的事儿以后再说行不?当务之急是老金同志的伤势。金,继续往下说,老牛,继续做记录。”
金大爷说:“刚才说到哪儿了?”
牛大爷说:“锻造老刘约你打麻将。”
金大爷说:“对,我放下电话就出了家门,自西向东正常行走,半路上还遇到了老牛,他跟我主动打了招呼。”
牛大爷说:“谁跟你主动打了招呼?是你先跟我打的招呼。”
“对,是我先跟你打的招呼。我又继续往前走,一拐弯儿,不留神在房山头滑了个大马趴,我慢慢站起来后啪叽又掉了个狗吃屎,我晃晃悠悠再爬起来,妈呀,又来了个老太太钻被窝,然后就被送进了医院,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牛大爷说:“老金呀,不是我说你,咱们老同事也快40年了,你这做事毛躁、好大喜功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扫雪光把面上的雪扫了还不行,底下的冰也得除干净。人家肖奶奶扫雪为什么要用上菜刀?就是为了除冰。你这同志呀,扫雪不认真,光讲进度,不讲质量,结果怎么样?自作自受!令人痛心呀!我这个监督员也有责任呀。”
朱大婶说:“我也有责任。”
金大爷说:“你们先别急着承担责任,合着我都摔成这样了,还是我做事毛躁、好大喜功的缘故。”
牛大爷说:“你知道就好。老金呀,这次事件再次暴露了你的弱点,也怪我平时对你的帮助不够,代价是惨痛的,教训是深刻的。往轻了说,你是马虎毛躁、敷衍了事,往重了说,你就是损人不利己外加欺骗组织,幸好摔倒的是你,不是别人。”
金大爷说:“你说完了没有?什么叫幸好摔倒的不是别人呀?听你的意思是说我扫雪不认真、扫了雪没除冰、在自己承包的地段上摔了个大马趴外加狗吃屎、老太太钻被窝活该是吧?”
朱大婶说:“老牛也没那么说呀。”
金大爷说:“他没那么说并不代表他不那么想呀。告诉你姓牛的,我们家承包的扫雪地段我复查了好几遍,绝对扫干净了!别说冰了,连马路的沥青面我都快给铲掉了。我滑倒的地方根本不在我们家那段,是在西房山头。”
牛大爷说:“有这事儿?你可不能欺骗组织呀。”
金大爷说:“我可以找10个人作证。”
牛大爷说:“西房山头?谁家承包的地段,我们一定要弄清楚,我这个监督员是白当的?”
朱大婶说:“西房山头?回头我查查是谁家。”
牛大爷说:“我应该检讨,这是我再次走向领导岗位以后办的第一件事,没有办好呀,辜负了组织上对我的信任。金大头同志在去打麻将的路上光荣殉职,不,是光荣负伤,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呀同志们。我们要一查到底,不管是谁,不管资格多老、贡献多大、级别多高、后台多硬……”
金大爷说:“老牛呀,听了你的话我深受感动,到底是老同志呀。”
朱大婶说:“既然老金同志也表了态,咱们也别叫真了,都是老邻居。”
牛大爷说:“不行!我这回是警察抓他爹——公事公办,要坚决刹住有些人做事不认真、敷衍了事的风气。我提议,查出肇事者后,要加大处罚力度,罚款500 元,同时担负老金同志的医药费、惊吓费和营养费,并照顾金大头的吃、喝、拉、撒、睡直到痊愈,怎么样?我这么处理大家没意见吧?组织上哪?”
朱大婶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现在怎么干什么都和钱联系在一起呀。俗了,是吧金师傅?”
金大爷说:“不俗不俗,到底是老伙计,老牛真够意思,我双手拥护老牛的意见。”
牛大爷说:“那,咱去看看哪家没扫雪?”
牛小伟睡眼惺松,披件军大衣,夹一把铁锹不情愿地进来找他爸:“爸呀,你早晨让我扫的那片雪在哪旮呀?”
牛大爷顺口说出“西房山头”,猛然醒悟,连忙捂嘴。
但已来不及了,老金从床上跳下来说:“好,老牛,你家赔我!”
第六章
生活真奇妙,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就说丢下水井盖这种事儿,几乎每个城市都遇到过这样的尴尬。
顺子大舅家的大哥曾经干过翻砂工,眼珠就瞄上了这件事。他从农村来到城里做生意,看报纸上老报道丢马葫芦的盖,就想利用他的翻砂技术建个马葫芦盖厂。
“马葫芦”是日本鬼子侵占东北时候留下的日本话,就是下水井,马葫芦盖就是井盖。
建厂少不了缺点这个,少点那个。顺子来找牛小伟帮忙,要他帮大哥弄点焊条,在工厂里帮着找点废料什么的。牛小伟什么事都敢答应,朋友的事更是不含糊——
当然少不了要顺子请一顿酒。
喝得酒足吃得饭饱,牛小伟和顺子从“达达杀猪菜”餐馆出来,都没人形了,说话语无伦次,走路晃晃悠悠,眼睛半睁半闭,舌头却还不肯闲着。
牛小伟舌头都硬了:“顺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别看,那个……别人不好使,就你,顺子,你一句话,在牛哥这儿,好使。”
顺子嘴里吐着酒气:“牛哥,要我找那谁了,我想找那谁吧,不如你你你我,咱们哥们儿这么铁。”
牛小伟说:“那可不咋的?你找那谁,我挑你理。这不是咱大姑家大哥的事么?”
顺子说:“不是,是大大大舅家大哥。”
“哎,哎,不对吧,你刚才可是说大大大姑家大哥。”
“大大大舅家大哥。”
二人连走带说,来到了家门口。家门口的马葫芦盖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两人谁也没看到。牛小伟一脚踏空,嗖地就掉了下去。
牛小伟在马葫芦里还犟呢:“我怎么好像听你说是大姑家大哥呢?”
顺子一边往虚空中去够牛小伟,一边说:“不可能,我们家亲戚里也就这么几头没出息的蒜,我还分不清?”
牛小伟同意说:“行,那就大姑家大哥。”
“大舅家大哥。”
“对,大舅家大哥。大舅家大哥咱也得帮啊,你说是不是?”
“那个啥,整块铁板给焊个门,那个焊条你再给整点。钢筋呢……”
“行,焊条。我找那个谁……”牛小伟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哎,天黑得这么快呀,看不着路了。”
顺子仰脸望望天:“哪呀,天还亮着呢,你雀懵眼了吧?”
“你才雀懵眼,你看这前面,哎,怎么还鬼打墙啊?”
顺子睁开醉眼:“哎,你你在哪儿呀,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说黑了吧,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
“没黑,能看见,我是没看见你,不是看不见你。”
“你能看见,你说我现在在哪儿!”
“你的声音好像从地底下传来呀,你没下地狱吧?”
“你的声音好像在我头顶上,你小子敢骑我脖梗拉屎?”
“我看看,我看看。”顺子奇怪了,他一低头,看马葫芦口的边上,牛小伟的一只手在胡撸。顺子乐了,“哈哈,哥们儿,兄弟拉你一把吧。”
牛小伟说:“我没事,用你拉什么?”
顺子一使劲:“你有事,上来吧!”把牛小伟拉出了下水井。
牛小伟坐在马葫芦沿上,酒醒了点,说:“这是啥座位呀?哎,谁他妈这么坏,又把马葫芦盖给偷走了!”
厂区的下水井盖的更换,一直是归生活科管。第二天,生活科李科长领人来给下水井换盖。李科长性情好,随和,也是个老油条,所以厂里让他搞生活这件众口难调的事。
牛大爷和金大头争着往家请李科长。牛大爷热情劲大,就拉到了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