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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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故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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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

    其实在心目中,却是把她看成是一个艺术品位、爱好、情趣都不高的,只懂得玩耍快
乐,购物啊消费啊的女人。尤其是缺乏头脑,缺乏思想,使他失望,一谈到比较严肃些的话
题,她就不是对手。他宁可和那位研究中国少数民族艺术的,对蜡染崇拜得五体投地的玛
蒂,促膝长谈,不分昏夜,也不知有多少共同语言,说也说不完。

    何况巩杰出事的那些日子,也是玛蒂从美国来中国的时候,她经常在太平洋上飞来飞去
的。那时他陪着逛北京,在一起的机会较多,而杜小棣千真万确随一个野路子模特队到外地
走穴,赚土老帽的钱了呢!

    关于她和巩杰以及这个外国姑娘间的这些长长短短,她当然不会对朱之正讲。

    不过,她觉得他好像能猜出什么似的,因为他指出:“按理,别人这样想也是正常,既
然你们如此要好,非同一般的关系,你就多少能了解一点;否则,巩杰竟连什么都不想告诉
你,那怎么谈得上亲密呢?”

    ——“这当然也是呆话,难道夫妻就不可以保留一块只有自己才能进入的天地嘛?”后
来他们结合了,明白了,“男人和女人组合在一起的那种感情,不仅仅一种模式,可以允许
有各式各样的。要统统是海枯石烂的话,那也怪可怕的。照书本去念的模范爱情,像蒸溜过
的水,是没有什么味的。”

    天天打架,不是好夫妻,一辈子没红过一次脸,难道能算是好夫妻么?



    “要不要歇一会儿?”她问。

    “你累了吗?”做丈夫的先关心她。

    “郯过这条小河,再翻过那座矮山,就是古峪了。”

    “林子里可真够清静的——”

    “连人影也不见!”

    “好像这世上就剩下咱们两个。”这是朱之正最理想的境界。

    “那多好——”过一会,她竖起耳朵:“什么声音,笃笃笃?”

    “这你就不知道了,啄木鸟,好几年也没听见过了,那时我们在三线——”

    朱之正回想起在大学念书的时候,还有过一点名山大川的游兴,至少是在心灵上这样自
由徜徉过的。那时年轻,还幻想过和一个所爱的姑娘,一起到那渺无人烟的沙漠、荒山、处
女地去“开辟鸿蒙”呢!后来进了科研机构,又结了婚,成了家,在三线一呆就是十几年,
局限在秦岭太白那连绵大山之中,不仅想象力丧失殆尽,连梦也飞不出眼前脚下的深山大
壑。

    ——生活,有时像密封的茧一样,你要是突破不了这层层的束缚,就是一个永远的蛹。
唯有冲决而出,你才生出翅膀,你才飞得起来。可是,人的可悲,就在于或变成巨人,或变
成侏儒,常常是不由自己和不能自已的。你有了茧的保护,茧也左右你的变化。就这样,人
的生存空间,其余地是极有限的。

    后来,很可能是巩老前辈,那时还在台上,发现他虽有些知识分子气,但还是能做些
事,想做些事的人,加上郭东林看重他作为副手的无野心性,不具有取而代之的威胁,就把
他弄到北京来了。接着,前几年,文凭突然吃香起来,命运经常这样阴差阳错,他自己也颇
意外地,得到了他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一切。

    ——现在,这一切,像佛家禅偈,从来处来,又往去处去了,九九归一,又回到本初状
态。虽然失去了的,不免惋惜,可终究来得轻易,所以也就不那么后悔。再说,他得到了这
个心爱的女人,还不够吗?也许老夫少妻的局面难能长久,但那是思量也无用,唯有听其自
然的事情了,目前他拥有着她,这一点,扪心自问,还不该心满意足吗?

    他突然觉得,这眼前的现实,不正是早年间那个和一位女人同行的梦么?

    “那就在这小河边坐一会!”他提议。

    “水真清,我去洗一洗——”

    他拉她不住,只好叮咛着,“小心,山里的水,很冷的哟!”

    “你又成老爸爸了!”杜小棣脱掉了风衣,卷起了裙子,光着洁白修长的双腿,踩着河
卵石往水里跑去。冰凉的山涧水,刺激得她嗷嗷地叫,还回过头来招呼他,“来呀,来
呀!”

    要不是她高兴得手舞足蹈,踩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差点滑跌在水里,他愿意待在一边
欣赏这个年轻女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个和他女儿年龄相差无几的妻子,你可以说她
无知,说她浅薄,说她几乎不愿动一动脑子;可有这么一位单纯可爱,天真得有一点点傻,
但却是娇艳的女孩,能让你暂时忘掉人世间那些勾心斗角,忘掉那些肮脏血腥,成为你温馨
的避风港,不也是一种幸福,一种难寻难求的超脱吗?

    这世界够累人的了,不是吗?

    但是她原来的情人出现了,而且,他是趁那个青年人处境危殆的时机,夺走了她的。他
无法不承认他的这份卑污,也无法回避这份自己也好,别人也好的都会谴责的事实;虽然她
从不认为他卑污,可也不能面对责难。她不肯说她还爱着那年轻人,但要她说再也不爱巩杰
了,那也很难启口的。

    那位老前辈,爱说的一句口头禅,叫做“画一个句号”,这件扎手的事情,怎么把“句
号”画圆呢?

    她真的要跌进水里了,他来不及脱鞋脱袜,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笑疯了的杜小棣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看把你紧张的,我是故意吓唬你的。”

    “你这个坏东西!”他假装松手,要把她放进小河里去。

    “别,别——”她搂得他更紧,脸也挨靠过来。

    朱之正此刻不但想起了他的梦,也似乎从心底里冒出来那个做梦时代的自己。二十浪当
岁,像这春天里山坡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瓣花,都是自由地舒展地生长的。后
来,梦就消失了,不再追逐自己的阳光,把仅有的想象力,营造生存着的脚下那块土地,再
也不是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而是能够怎么长就怎么长了。

    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抱着、吻着这个怀抱里的香喷喷的女人,竟会涌上
来一种了结的念头,可怕的念头,孤注一掷的念头,在那个第三个人即将出现之前,也许是
最后一次,从他所珍惜的这个女人身上索取了。因为他简直无法预料,她见到她旧情人时,
会出现怎样不可控制的场面。何况他允诺过,他是男人,他是一诺千金的男人。于是连他自
己都不可理解地搂住她要求:“宝贝,你能给我吗?就在这儿,就在现在!”

    她吓一跳,差点从他手臂里滑下来。但又觉得闻所未闻的新鲜,眉宇间充满了兴奋和寻
求刺激的好奇神态。

    “你害怕?”

    “我?”她掩住脸格格地笑了。“天晓得你想得出来!”

    正好树荫下,有那么一小块平坦的草地,她最终是不会拒绝的,何况这种奇特的体验。
她那逗引的笑意,从嘴角的酒涡倾泻出来,还未等她躺倒,他先醉了。那是一个绝对放松,
摊开四肢,全部展示,来者不拒的女人,快乐地拥抱着他,亲吻着他,一边主动解着衣裙,
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我,我,我什么都不去想,我就想你——”还没等说完这个字,
她已一览无余地裸露在天地之间。

    他觉得她的话太对了,连声附和:“不想,我们干嘛想呢?”

    这蓝天,这春风,这一个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从堇色衣裙里褪脱出来的那美妙无比的女
人,白皙细腻的皮肤,在阳光下发出目眩心迷的光色,使他涌出他从未有过的强烈冲动,抱
着她,搂着她,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不停地抚摸着她,吻咂着她的身体,然后,两个人便密
不可分地融成一体。

    只有啄木鸟仍在头顶的树干上,“笃笃”地敲击着。



    如果不是倒霉,潇洒不羁的巩杰连理都不理这些领导干部的,他是一个艺术家,那胡子
便是证明。

    不知你发现没有,中国的年轻导演,大部分留胡子,虽然那胡子,只能称作鼠须,很寒
伧的,很邋遢的,并不增加多少气度的。巩杰的胡子却是真家伙,连茂密的胸毛也不是贴上
去的。老前辈反感这个儿子的狂放,讨厌这个哥萨克,拿他没有办法。

    巩杰不卖他老子的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连老子都不在乎,郭东林是他爸爸一手提拔的,他会有好脸?他爸爸没下台时,那是个
围着屁股转的人物。他对这个俗不可耐的家伙,讨厌极了,虽经常见面,但决不搭讪,至于
这个朱之正,他简直一点印象也没有。

    杜小棣在第一次和朱之正谈话以后,巩杰就跟她研究对策。

    “多大年纪,这个姓朱的?”

    “我看他好像不是太老,说不准岁数。”

    “你真笨!我爸绝不会信任太年轻的人的。”巩杰被审查后,脾气更坏了。

    “他那精神劲,好像不到五十岁吧?”她是凭女人的直觉。

    “你别胡扯了——”

    “挺洋气的!”

    “你做做好事,多关心这个人一些别的,行不?这是个决定性人物,他严厉吗?”

    “我觉得他还蛮斯文的。”

    “挺客气?”

    “反正不凶。”

    过了一会,他忽然冒出一句:“也许他对你印象不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棣,你能不能利用你的魅力,把他俘虏住,他是主管,他的态度是非常关键的,求
你啦!”

    “我能做什么?”

    “跟他亲近啊!”

    杜小棣有一点吃惊,因为盛莉也只是暗示,而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却能张得开嘴:
“不,我不做我不愿做的事情,你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随随便便去跟人睡觉,我不是婊
子!你不是也认识几个串高级饭店的妞吗?让她们去吧,我不干!”

    巩杰被问得很狼狈,恼羞成怒,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责备她,“非上床不可吗?我只
是要你放灵活些吗!你啊你啊!”

    那时,巩杰还未正式被公安部门收审,但已不许离开机关大院。他一个公子哥儿,优越
惯了,一向不受拘束,哪经得起这份窝囊,她能理解,火气没法不大。其实后来,她才从朱
之正那里了解到,要不是郭东林看在巩老的面上,暂时放在机关里,争取内部解决,也许早
就坐上牢了。这个老滑头的政策是能保就保,不能保,也就爱莫能助了。反正把朱之正推到
前面,政治上的风险,由他承担,自己躲得远远的。而那个盛莉也不愿意杜小棣一趟一趟来
找郭东林,漂亮女孩子总在她公公身边绕来绕去,可不是好事。

    朱之正对她说过,他是平民,他是搞科研的知识分子,他是从基层爬上来的,他一辈子
夹着尾巴做人,所以他从心里讨厌权贵,和这些趾高气扬的王孙子弟,能有这个机会收拾,
他才不会设法保护。可是,第一,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点冤屈,因为他是节目被毙,才卷入社
会上的那些人当中,但为首的并不是巩杰;第二,这小子还挺够种,敢作敢当,不咬别人,
全包揽在自己头上。对已是妻子的杜小棣,他也无所顾忌了:“按我本意,不仅认为把你拖
进来,多此一举,就连巩杰,查来查去,不过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东西,他要是不硬顶着,同
案犯不互相推诿,把各自的问题交待清楚,早就可以结案。可是中国人没办法,背靠背地咬
起来,都恨不得一口咬死,自己脱身,涉及的面越来越宽,最后只好交司法机关。”

    巩杰对朱之正的作用,估计得还算是正确的。生死也许夸大了,但放在机关内部处理,
还是交给有关部门,真是他一句话的事。巩杰再硬,也怕坐牢,这时,他胡子越来越长,艺
术家的浪漫越来越少。当然是病急乱投医的举动了,忍不住又把希望寄托在他漂亮的女朋友
身上。“小棣,公用品不是说他是个老鳏夫吗!”

    “我说过了,我不干!”

    “咱们都是演员,小棣,难道不会逢场作戏么?”

    所以,那天拿起电话,听出来是久违了的他的声音,她也按捺不住为他出狱高兴的。哪
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劈头盖脸的责备:“真想不到,小棣,你会弄假成真,嫁给了
这个乘人之危的家伙——”

    她什么也不想说了,像呛了一口水似地噎着,半天,透不过气来。



    第一次被招到朱副部长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你好好想一想,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你来找我谈!”

    但朱之正想不到,当天傍晚,他坐车快到家的时候,就远远地发现了站在他们所谓部长
院门口的杜小棣。他没让司机开进院里,说要到附近商店买点物品,把车放走了。他不否
认,他是一个男人,在妻子过世以后,那时还在研究所,也和一个有夫之妇来往过好几年
的,不是一尘不染的清教徒,何况早风闻她的公共厕所的雅号呢?他觉得这是一次机会。

    他在研究所当所长以后,也尝到过权力的甜头的。

    “那当然不是爱!半点不是,连对你的可怜也说不上。”

    “没想到你还真卑鄙呢!”已经是他妻子的杜小棣笑了,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天地。

    ——这世界上有绝对不卑鄙的人吗?

    他承认:“小棣,我不可能比别人更坏,但,也不可能比别人更好!就这样!你信也
好,不信也好!”

    她说她信。然而也不要认为她真的信了,或者不信,她坐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的时候,
除非地震,其他什么事情都不走心的。

    他一边放慢脚步,朝即将捕获到手的猎物靠近,一边装作并没有看到她,而留意商店的
橱窗,一边在琢磨,是采取曾经对一位有求于他的女技术员那种直截了当的手段,迅速地占
有呢?抑或像和那位有夫之妇一样,朝夕相处,关怀体贴,慢慢地情感交融,心心相印,靠
水滴石穿的功夫达到目的呢?因为有的女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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