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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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落子无悔-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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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对我多了一份敬畏。所以,我后来当了生产队长,却也能有效领导那些世代务农的当地人。
这一次经历对我,却是极为深刻的一课,使我认识到人的兽性一面。我带了那把柴刀,不是去杀人,而是为了以防万一。我独身去闯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是紧要关头,得有自卫的武器。而且我估计小孙不会轻易就范,必要时,也要以此来威胁他一下。只要他害怕了,就会说出实话来。
可在那紧要关头,我脑子就狂热了,我冲上去时,真的是想一刀砍了他。可那一刀如真劈中的话,他不死也会残,那么我不仅毁了他,也毁了我自己——我将是行凶杀人犯,我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那也就没有我后来的一切。是啊,犯罪与成功往往只有一步之遥。再想想,许多决定民族兴亡、国家历史的大事,何曾不是决定于某人关键片刻的一念之差呢?
——这是一段不光彩的经历,但它若还对我有教益的话,那就是使我认识到,“狭路相逢勇者胜”。那次去过周家村后,我就以为对方不会甘休,准备了再干一场,但这却没有发生。
我想,是我在勇气上盖过对方,也就在精神上压倒了他,所以才没有后发事件。这也是我的人生启示:我们只要目标确定,决定作出就应以大无畏的精神去全力以赴,不要患得患失、考虑太多,那会是什么事也做不成的。
数年以后,一次在我回家时,我妈突然注意到:“哎,你的头角上怎么会有一个疤啊?”我还想糊弄她,可她肯定地说:“这是原来没有的!”
我只好说:“我也不知道,或许发生过意外,但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妈就说我“戆”,连自己的身体受到了伤害都不知道。在母亲的眼中,儿子是永远没有长大的。其实,我实在不敢告诉她这一经历,怕惊倒了她。
但那次打架经历给我上了深深一课,那可能的后果使我感到惊恐,也使我理性了,事情就告一段落。事后我又抄录下了本章初的那段话,本是苏轼评论张子房的,也成为了我的座右铭。

生命无法承受之轻(1)

我对农村生活的最大感触,还是本书开首时我母亲那句话:“过去你奋不顾身,是因为那时生命没有价值呀!”
是啊,那是一个人命不值钱的年代。我的亲身经历,以及耳闻目睹,都使我强烈感受到了“生命无法承受之轻”。以至于今天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记得那是一天中午,樟树县城的下放知青小刘
从公社林场过来看我,他与我很投缘。我们坐在房前聊天,只见一个乡下小孩,慌慌张张地跑来,气喘吁吁说:有人掉到后面的水库里去了,要我们去救人。
我们赶到了村后的水库处,看到在水库的堤坝上几个大小不等的孩子,在那里惊慌失措。他们指点着,大致告诉我人落水的地方,我就走下水去。
那是秋季,水库里的水只有齐腰深,但水库的中央,就有一个很大、很深、陡然陷下的坑,那是早年为修堤坝打土方挖的。那地形我知道,附近的农人就更熟悉了,因为每年冬天,水库干枯见底,就都可以看到——人就是掉进了那个坑里的水中。
我下到水里,一直走到那个坑边,摸索着下去了,发现那里的水确实很深。我一个猛子下去,潜到库底,水很浑浊,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用手在地上摸索着。实在憋不住气了,就浮起来,把头探出水面,猛吸一口气,又潜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浮出水面,又吸口气,再下去。这样反反复复地好几次了。
最后,我的手触到了一树枝干似的东西,那好像是人的肢体。我正好快憋不住气了,脑中闪过死鬼附身的传说,有些恐慌,紧抓着那东西,使劲地向下踩水,头伸出水面后,换过一大口气,便全力向堤坝方向游去。直到我的脚触到水下地面时,才站了起来,也把手抓的东西提出水面。
在岸上观望的人们不约而同,“哇”地叫了起来——拖起来的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躯体,我手中抓着的正是他的小腿。
我把他拖上了堤坝后,再一看,哎,还面熟。那是附近毛家窝村的一个老头,他老婆被我们戏称为“疯老婆子”,因为她平时嘻嘻哈哈的,显得有些傻气。那老头双目紧闭,脸色灰白,表情极其恐怖,早已没气了。水库离我们村有半里多路,从孩子找到我,再到我赶过来,耽搁了不少时间,已太晚了。
最初来叫我的那个小孩,哭哭啼啼地诉说了整个过程。他们几个人相约,中午休息时去水库捞喂猪的水草。到那里后,脱光衣服后就下水去干活了。农村人不会游泳,但也没有关系,因为水库的水很浅。他们都知道水库中央那个很深的坑,通常避免过去。但那天老头看到深坑那个方向漂浮着很茂盛的猪草,舍不得放弃,就站在坑边上,尽力伸手过去多捞一些草,一个站立不稳,就掉到坑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疯老婆子”就赶到了,她抱着死去的丈夫,呼天抢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看着旁边的猪草篓子,心中大为不忍:为了这些猪草,一条生命就这么结束了。
后来我和小刘就离开了。走在路上,他告诉我,见我下水时,他心里直打颤。其实,我也害怕,只是不愿表现出来。
那天下午,我们在地里劳动时,听到毛家窝村的那个方向,传来了放鞭炮和吹唢呐的声音,那是在为刚死去的老头料理后事。
我们上海知青所集聚的麾石村,本村人姓吴,据说这一家族是历史上最早来这一带落户的,但近年来衰落了。吴姓的本家只剩下了三户,其他都是外村人家,包括我们这些知识青年。村里的一户吴姓人家,丈夫很早就去世了,留下了孤儿寡妇。那女主户叫秀英,她把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拉扯大了,也吃了很多苦。
秀英的两个女儿都出落得漂亮、能干。我们到村子落户时,大女儿已嫁出去了,小女儿叫在莲,十六七岁,尚在家。我们知青出工时,就爱与她打情骂俏,也别有一番情趣。秀英的小儿子长根才十五岁,聪明可爱,常与我们上海知青一起玩,也学会了上海话。
她大儿子水根在农校读书,那时也刚从学校毕业回乡。他长得很清秀,像个白面书生,在农村也算是一个有知识的,我们常在一起聊天。
可水根回来后不久就病了,据说是风湿性关节炎,拖了很久。农户人家有人生病,那就是个沉重的负担,他不能劳动挣工分,可还要吃饭,而且治病也要花钱。为了治病,秀英带着他去医院,又请了三教九流的土郎中,中西药都试过了,却都不见效。我们看着他脸色惨白,慢慢地消瘦下去。到后来连行走都很困难了。
这一寡妇家庭确实活得不容易,秀英平时也颇有怨言,水根当然也感到了很大的精神压力。
最后,水根下了决心。那天他对母亲说,他想吃鸡。农村家庭都养鸡,但一般只有贵客到时才会杀鸡款待。当下,秀英就骂开了:为了你看病,花了这么多钱,全家都难以为生,你还想吃鸡,吃了会死喔!——那是当地人骂人的口头禅。
就在出上午工前,水根又吩咐他的弟弟:上海知青小沈还借了我家三寸布票(当时的棉布是计划供应,有三寸布票就可以用钱买三寸布),以后你要记得向他要回来。
可长根急着要出工,回嘴说:布票是你借给他的,你自己怎么不去要?他哥没吱声,他也就走出了家门。
收工后,我们一伙人从田里走回来,经过秀英家门口时,走在前面的在莲就开门进屋了,但马上就哭喊着,跑了出来,我们赶紧跟了进去,看到水根脖子上吊了根绳索,挂在门梁上——他自杀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水根放下来,但早已咽气了,应该是在心灰气丧之际放弃了生命吧。我看着那尸体,惨白枯瘦,肋骨条条分明,那简直是个骷髅啊!
那时,他们全家都在嚎啕大哭。农村妇女有边哭边念的习惯,那个秀英一边哭,一边念念有词:水根啊,你说想吃鸡,我怎就没明白你的意思呀……你关照长根去要回小沈借去的三寸布票,也就没有想到你要走啊……我这个寡妇为什么就这么的命苦哪……
——就这样地,我们才知道水根结束自己生命前所发生的琐碎小事,包括他为那三寸布票的后事安排。那一刻,我想起了《儒林外史》中的故事:那个土财主严监生,临终前总不肯断气,已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地伸着两个手指,众人皆猜不到他的意思,只有小老婆赵氏明白,知道他嫌油灯点了两根灯芯太费油了,在把其中的一根掐灭后,他才长长吐口气,离世了。那只是故事,可在现实生活中,却也有类似的事情在发生。

困守农村的日子

上海知青初到农村时,以为那只是一个暂时的过渡,在经受劳动锻炼后,就可以回城,或是进工厂,或是上学。可我们在西塘多年后,却仍然没有这种迹象。其中,只有小陈当兵走了,小金通过父亲退休顶替进了工厂,小曹办理病退回上海,其他人都还是在农村。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更注重于眼前的实惠了。那时流行着这样的信条:“有‘如此’就如此,没有‘如此’也不过是如此。”每一知青离去的消息,都会在其他人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社会上越来越激进的政治高调,更是令人感到不祥。
在失望之余,有人开始找门路了,有的投亲靠友,转到其他地区,有的长期留在上海,也有的只是在乡下短暂地住一阵后就又回家了。我们刚下乡时,走在山前镇的街上,常遇到其他上海知青,可到后来上海人就越来越少了。
我一直坚持在农村,可心态逐步地发生着变化。下乡之初,我最感兴奋、最盼望的是回上海过春节,因为能与家人团聚,能吃到上海风味的食品,能与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指点江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家已没有吸引力了,因为要好的同学大多已进了工厂或上了学,而回到上海只会触景生情,是苦楚大于欢乐。
有一年我回上海,在家附近遇上了街坊三宝,他当年学习不好,没有考上中学,进了工厂,也就避开了下乡这一劫。他随口问起我近况,大吃一惊:“怎么,你还在农村啊!”——那一刻,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人生失败者。
当年我离开上海时,隔壁邻居的女儿小英还是个小孩,可我又在上海见到她时,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是啊,我在农村已太多年了。
我想起了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诗人的失落。我已没有回上海的欲望了,见到故人旧物,只能增加我的伤感。
西塘大队的领导还不错,给予了我们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顾。小汤担任了生产队的会计,小韩担任了大队小学的民办教师,小宋担任了大队代销点的售货员,小毛和小沈成了拖拉机手。以这些工作安排,就可以避免田间劳动的艰辛。大队干部与上海知青非亲非故,能这么做,算是很不错了。
可我还是在当农民。大队领导先是让我去代销点工作,我推辞了这份好差事。我要继续奋战在农业生产第一线,因为只有在最艰苦的环境中,才有表现自己的机会。
小谢已滞留上海很久了。原生产队长钱妮不愿再干。大队就任命我为生产队长,并让老农贵修协助我。我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一重任,因为我要有所作为,就要有表现的机会。我野心勃勃——我要上大学。
在“文革”中进行的“教育改革”,废除了全国统考的大学招生制度,招生是以“推荐上大学”的方式。那时招生的数量少之又少,每个公社才有几个推荐名额,由基层单位推荐,还要送上级审查后选拔录取对象。
我目标很明确:我要上大学。所以,我积极努力,在劳动中表现突出,以获得群众的肯定和推荐,从而能获得到大学深造的机会。
我也有过机会,我曾数次被大队领导推荐上大学。我的表现出众,那是公认的,所以基层群众、大队领导,甚至其他上海知青都同意推荐我。但是,我在政治审查时却被刷了下来。
在那一过程中,我经历了热切期望后的无限失望。那种痛苦、绝望和挫折感,若没有亲身经历是难于体会的。而且我还不能公开流露自己的内心感受,那就显得我表现好是“动机不纯”。
——与其他知青相比较,我经受了更大的精神折磨。我更努力,表现出更大劳动激情,只是因为我更不安于现状,更希望改变命运。这看起来似乎是荒谬的,却带有时代的合理性。我也有过更多的机会,但随之而来的是挫折和受挫后的心灵创伤。但表面上,我仍然热诚,积极性不减,那是因为在压抑情感,凭着毅力在坚持。归根结底,我只不过是表现出更大的政治虚伪性。

工地上的悲哀(1)

在南方的农村,农民初春时就投身于紧张的劳动,到秋收后就闲了下来,而冬天基本上是在休养生息,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又开始忙起来。
在那如火如荼的“农业学大寨”的运动中,这个千古习俗就被改变了。冬天就是兴修水利会战的开始,县、公社、大队各级都有工程项目,所需劳动力由上级向下面各个生产队摊派,而出差的劳动力费用也要由生产队承担。那个时期农村也兴建起了一批有效益的水利工程,但生产队的负担过重,农民苦不堪言。而且,由于缺乏一个长远规划,有些工程就只是人力和资源的浪费了。
我冬天很少回上海了,也就与民工一起出差,去水利工地劳动。我参加了西塘水库和吴城水库的修建,也挖掘过山前人工渠,体验到了出差民工的疾苦。那样的出差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多月。民工们以大队为单位,住在工地附近的农户家中。所谓的住处,也只是农户人家腾出个房间,在泥土地上铺了稻草,摊开自带的铺盖,一排一排地就地而卧。甚至连妇女也要出民工,所以是男、女各一间房。
每天早早就上了工地,要干到天黑才收工。各大队会派人替集体煮饭,菜则要自己携带,也就是腌菜、辣椒、咸萝卜之类的,既下饭又可长久保存。
在山前人工渠道的工地上,成千的民工热火朝天地在那里奋战,场面气势壮观、振奋人心。我们依靠人工,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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