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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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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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风,凉爽而湿润。天上的云仍在流动,好像非要把一场雨下下来不可。招北宿舍很宁静。光线渐渐暗下来,小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像童年时的时刻,有母亲的呵护,既安全又温暖。 

    我坐在桌前,凭窗远眺,体育场的绿茵郁郁葱葱,平整得没有一点折皱。蛇口,真的是有一种家园感。我想,此情此景,是不是就是我多年来的渴求呢?实际上,我并没有得到什么,但是,你可以说我还缺少什么吗?命运在安排一个人的时候,自有它的公平。它让我受尽屈辱,又让我一穷二白,但是,却出乎意料地对我打开了一扇门。门内的风景,可以让我永不厌倦。我被生活所欺辱,逃来深圳,意外地看见了另一种风景,这是因祸得福。 

    我喜欢小清。在这种喜欢之中,肉欲并不重要。只要能在她的身边,能时时面对她的音容,就够了。在后来,当我离开深圳之后,曾长时间地在南方和北方之间游荡,经历很复杂。我曾和一些不同类型的女人上过床,但是,却从来没有刻骨铭心地记住她们中的哪一个。再后来,只有小清一个人的形象,会在清夜里蓦然浮上心头…… 

    风铃声声,在催眠。小清蜷曲着娇小的身躯,已睡熟了。我看着她,很满足,渐渐的也打起了盹儿。 

    天黑下来,小清猛地醒来,起身下床。我被她惊醒,睁开了眼睛。 

    小清拢拢头发,不好意思地说:“让你坐了这么久。你躺一会儿吧,我去做饭。” 

    “我不躺,我陪你去做饭。” 

    “走了一天,你不累吗,怪人!我们公司的男生,有常来套近乎的,我的床,连坐都不让他们坐。现在,我让你躺,你还不躺。”她推了我一下。 

    我睡在了小清的床上。枕巾上,有头发的香味儿,床头的墙上贴着些明星小画片。困意袭上来,我半睡半醒。朦朦胧胧地听见小清在厨房里开水龙头,走动,跟别人说话。又听见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来,把一条浴巾搭在我身上,然后又走出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小清进来,轻轻碰了我一下:“起来吃饭吧。” 

    我一骨碌爬起来。 

    小清打开灯。桌上,已摆好了饭菜。她忙着盛饭,动作中,有一种琐琐碎碎的亲切。 

    小清说:“我不常做,不知对不对你胃口,我们就对付一下吧。” 

    米饭的香味儿飘散开来,隔壁房间里电视机在播报新闻,这是往日里很熟悉的场景。华灯初上时,小屋里,竟是有了家的意味。 

    我心中,有个很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小清,我们就在一起吧,成个家,过日子。” 

    小清说:“吃饭吃饭!想这些!成了家,我们还能这么好吗?” 

    “怎么不能?” 

    “你敢保证吗?” 

    我拍拍胸膛:“我敢!” 

    小清看看我,又想想,最后像下了决心似的说:“那我就认真跟你说,咱们俩的事情,我是认真想过的。我们结了婚,肯定会和和气气的,你也不大可能花心。但是你现在的处境,我很担心。你的那个公司,能撑多久?要是垮了怎么办?我不想你大富大贵,但总要稳定下来。稳定下来后,我们再来谈婚嫁,恐怕才是比较现实的。” 

    我回味了半天她的话,喃喃地说:“我明白了,明白了……” 

    眼前的小清,还是像数月前那样,清纯、无邪,什么都没改变。但是我又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 

    “你吃呀,光看着我干什么?”小清顽皮地一笑,笑容仍旧灿烂。 

    第三部分 

    有谁注意到一个小人物的苦闷 

    在听了她的这番话后,我不能像往常那样了,在这光芒底下陶醉并安之若素。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一堵墙,我不能够忽略这墙的存在。我穿墙而过的可能性,现在看来还很渺茫。我和小清,尽管可以亲密无间,可以耳鬓厮磨,但这,远不等于就可以在一个屋顶下共同生活。在深圳,连时间都可以用金钱来计算,那么婚姻,也要用金钱来堆积。对幸福的憧憬,只是高楼大厦顶上的金色晚霞,虽然美,但很短暂,它不会为我们永远保留着。 

    从小清那里出来,已经很晚,天上仍是欲雨不雨。小清站在楼梯口,恋恋不舍,目送我下了楼。 

    走在回四海的路上,看见四处灯火通明。招北宿舍6楼的那盏灯,仍然很亮,但是离我仿佛一下子就很遥远了。 

    我想,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我就是那个希腊神话中被处罚的国王,四周是鲜果累累,但伸手之际,它们却往往化为了虚无。 

    走过体育场,隔着铁栅栏,看见网球场内灯光雪亮,有人在打球。助阵的人发出喧哗声。我羡慕这些有钱而又有闲的人,但始终也搞不清他们是些什么人,无论男女,都那样年轻、自信与靓丽。为什么生活对他们大门敞开,而对我则壁垒森严?年轻的他们是凭什么一步登天的?我想不通。多年以后,我才算弄明白了一点点:一切的差别就在于,他们是上帝特别挑选出来的,而我不是。 

    当年的蛇口,到处欣欣向荣。公园路的路边,又开了一家法式面包店,霓虹灯的红色把路口照得喜洋洋的。在这样鲜活的夏夜里,不会有谁注意到一个小人物的苦闷。而且,都市忙忙碌碌,会让人连发愁都没有时间。 

    回到紫竹园,周一鸣正在宿舍里打蟑螂。手举着拖鞋,准确而凶猛。看见我进门,他丢下了拖鞋,拿起一封信递给我。 

    “你的。看笔迹,好像是个妹妹哦!注意哦,嫩草不要吃得太多。” 

    信封上,落款的地址是布吉镇某某纸品厂。我知道是顾红写来的,就躺到床上,拧亮台灯慢慢来看。 

    老同事: 

    想不到一别就是两个月,没有跟你联系。想约你见面吧,如今可是隔得太远了。想打电话到公司,跟你煲一煲电话粥,又不愿听到电话里有陌生的后来者问:“请问你是哪一位?”那会把心情完全破坏掉。 

    我现在情况马马虎虎。工厂不比公司,这里不摆花架子,办公室就在厂房里,像个大仓库。很忙,因为老板不愿意花钱多雇人,所以我身兼数职。电话也不许随便打,只能用来联系业务。 

    住的地方更惨,是用木板隔出来的,上面没有顶棚。要是哪个欲火中烧的打工仔半夜翻墙过来,我就面临被强暴的危险。好在目前暂时没有。 

    上面说的是不好的,好的方面也有,而且是主要的。就是,我已经开始跑推销了,有提成,老板在这个上还算守信用。看来我的原始积累,就用不着解裤腰带了。 

    想念过去在公司的时候,那时跟你老人家隔得多近啊!几次想到蛇口去玩,再去四海看看那家小书店,但前程要紧,还不到怀旧的时候。 

    说几句关于你的。我见过的男人形形色色,老的无德,小的无趣。只有你太不一样,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你有小清,我又不漂亮,你不会给我一个春天的故事,但无论什么人,也挡不住我喜欢和你交往。在公司的那一段,认识了你,也很值得。尽管那晚你逃跑了,逃得我好伤心,但是,还是很美好,基本就是一场春天的故事了。 

    等我条件好了,就请你来玩。拜拜!勿忘我! 

    读罢信,我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周一鸣的录音机在放布鲁斯,感觉上,周遭一切都够混乱的。生活越来越严酷,我疲于应付,不知将来该怎样把西西福斯的巨石推上山去。想到顾红已经开始了她的原始积累,我是否也应奋起,去尝试一下积累?小清今天有一个意思是说清了的,那就是,要想在深圳安个家,原始积累,不容我回避。 

    屋子里很闷热,把电扇开到最大一档,吹出的也是热风,解决不了问题。我汗流浃背,连思想都不能运转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冲凉时,忽然一阵风起,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对面楼上打工妹一片乱喊:“收衣服啦——” 

    这雨,终于是下起来了。 

    第三部分 

    苟富贵,勿相忘 

    酷暑来临,人心惶惶的那段日子已飘然远引。那一年的事,我今天还在书写它,并不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幸福与凄惶,它们并不一定与历史重合。我记忆中的那个盛夏,蛇口清澈如洗。棕榈叶上、后海的滩头、紫竹园的窗子上,都有一种新事物诞生之初的纯净之光。 

    公司暂时资金充足,老板有100万就恨不能花掉90万,全公司彻底沉浸在浪漫主义的狂欢中。海上世界已不能代表老板的水准,一到晚间,他的足迹总要远涉西丽湖、石岩湖。周末,就组织职员到小梅沙海滩去戏水、烧烤,一路开车、一路唱流行歌。职员们都知道这公司是在胡闹,但没有人主动要走。能在一个浪漫的公司打工,不是挺好吗? 

    这样的公司,谁还能有心思去做市场,大家得过且过,靠翻报纸混时间。老板也想通了这个问题,赚钱哪里有“扎”钱来的痛快!他的策略无非是拆东墙补西墙,一家一家的扎下去,源头总有活水。当然,崩盘的一天是迟早要到来的,但谁也不提。为尚未到来的危险而担忧,那是傻瓜所为。在悠闲中,从写字楼的窗口看下去,烈日下居然还有人在奔走。那些晒得黝黑的打工仔和业务员,就是推巨石上山的西西福斯。推不推得到顶,是很难说的,但首先就得像牛马一样去推。对我们公司所有的职员来说,推还是不推,这成了一个问题。 

    我在犹豫。 

    有的人却不再犹豫。 

    周一鸣有一天对我说,他要跳槽了。 

    我并不感到惊奇。对他的此举,我早有预感。抠到了小富婆,还能长久地窝在我们那个陋室里吗?周一鸣此去,是进入他未来岳丈手下的一个公司,办公就在碧涛苑。从这一刻起,我们两人的人生曲线就呈现出剪刀形的差异,他越成功,则越加反衬我的失败。我们同在一间陋室里起步,结局的反差这么大,其关节点,就在于我们当初在抠女的时候,做了不甚相同的选择。人在深圳的荣辱沉浮,往往就在这岔路口的一步。周一鸣是走出了清晰的一步,而我,是迈出了茫然的一步。 

    周一鸣向老板交了辞职书。消息传开,大家都很羡慕,纷纷跟他说“苟富贵,勿相忘”。他一抱拳说:“好自为之,兄弟先走了。”事后,众人品味这番告别的情形,都觉得不祥。难道我们的船很快就要沉了? 

    周一鸣在公司里比较能干,老板的猫腻,他多有参与,因此也是最辛苦的一个。辞了职,他并没有急着搬家,而是蒙头大睡,躺了三天。我问他为何不早早去履新,早点儿离开这地方。周一鸣说:“从现在起,直到我死,像这样的放松都是绝无可能的了。”这话,蕴涵着一些极深的哲理,我当时不是很能领会。 

    临走的前一晚,周一鸣夜不能寐,双手抱着头,在黑暗中想事情。想了很久,突然对我说:“我算是搭上最后一班‘巴士’了,你呢……” 

    “你这可不只是搭上了巴士的问题,老弟呀,你是李闯王一步跨进了北京城!” 

    “哪里有那么邪?你要把我折杀了!喝喝,我睡不着觉,想的就是这个。这大门是让我踢开了,但是金銮殿坐得舒服不舒服,是个大问题。在老板手下,咱们固然不过是条狗,可毕竟还是独立的狗,不满意可以叫,吃不饱可以换一家。进了郑家的豪门,那可就完完全全是条狗了,哪里还有人格?哪里还有自主?” 

    “你是得了便宜又卖乖!郑莲莲不是对你不错?爱你爱得死心踏地。你哪里就成了什么狗?” 

    “那是她拎不清。唉,你也是糊涂,我和她之间,怎么能有真爱?她那个模样……我好歹上海滩也混过,怎么能爱上她?这不过就是交易。我考虑的,就是利益。” 

    “郑小姐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吧,我看还行啊。你小子,基本是财色双收了。” 

    “我的风险也大呀,要从此忍辱负重。我忍不忍得了?还有,万一老丈人倒台了怎么办?我会不会连带着倒大霉?你以为娶小富婆就那么简单?” 

    “嗯?周崽儿,我今天才知道,你真是又黑又厚啊!” 

    “我这是痛定思痛,摔打出来的。现在,不这样做人,能混出头吗?我倒是非常担心你。闯一趟深圳不容易,谁不是跑来捞钱的。像你这么一板一眼地活,最终能捞到个什么呢?” 

    “我不想捞什么,随心所欲。” 

    “你这样子下去,能随心所欲?只怕是有一天,想吃碗饱饭都要看人脸色。我算是彻底告别下层了,我劝你呀,也如法炮制。你怎么说也是靓仔呀,比我不是更有资本?那个常来公司的香港富女,我看她对你挺有意思,你管她那么多,上啊!这年头,光凭本事就想混出头来?怎么可能!” 

    第三部分 

    准备拼死一搏的悲壮 

    “你就胡说八道吧。那香港女,张牙舞爪的,你叫我怎么上?上了,又能得到什么?” 

    “嗳,我这是比方,总之你得瞄准一个差不多的。说真的,我是非常感激你的,没有你的鼓励,我不可能出去抠女。不去抠女,哪里能一步登天?这辈子八成也就潦倒一生了。我走出底层,功劳在你啊,所以我不忍心眼看着你瞎闯。你和那个什么小清,恕我直言,我看不有出能有什么前景。固然你们两厢情愿,但是在深圳活,出门就要用钱,两手空空结什么婚?我劝你呀,现在就放弃,免得将来痛苦!” 

    周一鸣深深地刺到了我的痛处,我翻了个身,长叹一声:“周崽儿,咱们不说这个了吧。你,就给我留点儿希望吧。” 

    周一鸣搬家那天,一早起来,他就大放迈克尔·杰克逊。这是他的凯旋曲,又是他的出征乐,我们的陋室地动山摇,迎来了它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早饭后,对方公司来了部车,郑莲莲指挥几个小伙子把行李搬了下去。临别,周一鸣在楼梯口握住了我的手,忽然百感交集,眼圈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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