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谢洪尼耶遗风 作者:谢德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波谢洪尼耶遗风 作者:谢德林- 第7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她们沏好少校拿来的茶,尽管已经戒掉了喝茶的习惯,还是心满意足地和少校一道儿喝了。少校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五味酒,连卡列利亚·斯杰潘诺夫娜也觉得心疼起来。茶也罢,酒也罢,他都不会拿回去的(把它留下来该多好),一下子快要把一瓶酒都喝光了!但愿他留下甜蛋黄酱①!可是克洛勃吉琴仍然一个劲儿喝着,同时愈来愈淫邪地逼视着马莎,并且自言自语地说:

  ①用蛋黄、糖和酒调制。寡妇家平日买不起酒和糖,无法调制招待客人。

  “最好是把这个小妞儿……不是娶她……是……她给我斟茶,我呢,就象眼前这样喝着五昧酒……”

  不用说,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是这个临时安排的晚会的女皇。她唱完《别了,我的天使》,又动情地唱《朝露啊,别照红我的脸儿;晨露啊,别灌醉我的心儿》,少校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她在那架发着古丝理琴同样声音的老透了的旧钢琴上弹出一支《你别相信》的变奏曲,少校又感动得流下眼泪。他贪馋地盯着少女,卡列利亚·斯杰潘诺夫娜看到这副光景,暗自思忖:要不要回避一下,让他们两个单独留下来呢?但是她仔细看了看克洛勃古琴,相信他完全醉了。

  “再见吧,太太!”正当卡列利亚·斯杰潘诺夫娜对女儿的亲事想入非非的时候,他忽然告辞了。

  说完,他歪歪倒倒地走出了客厅。

  从此,少校常来串门。他每次到“破庙”,都带着一瓶罗姆酒,隔一周带来一斤茶叶。这分明是他想出来的一条“条令”。事情顺当地进行着,寡妇高兴极了,她愈来愈深地沉浸在女儿的亲事的幻想中。

  “您孤身一人,觉得寂寞吗,谢苗·谢苗尼奇?说老实话……寂寞吗?”她缠着他问。

  “有点儿寂寞,太太。”

  “那您就娶一位太太吧!我们这儿有的是闺女——花儿朵儿,满园子净是!”

  少校神秘地笑而不答。

  “真的!您在衙门办事,年青的妻子在家里管理家务,该有多美啊!现在是勤务兵侍候您喝茶吗?”

  “是勤务兵,太太。”

  “您瞧!到了那时候,晚上您就象现在这样坐着,妻子给您倒茶,您喝五味酒,该有多美啊!”

  “敢情是太美了,太太。”

  “那您为什么还这样办呢?”

  “最好……不这样,而是……”

  寡妇惊诧地望着少校,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她就恍然大悟。克洛勃吉琴作了许多明明白白的暗示,再没什么好疑惑的了,原来他想……

  把女儿嫁给少校的希望落空了。但是寡妇并不灰心,继续为女儿的婚姻积极地活动,一个不成,再找另一个。凡是有军人出场的地方,她都亲自出马,亲自跟他们周旋,逼着女儿们大献殷勤。总之,为了叫人看到好看的一面,她使尽了浑身的解数。但是她时运不佳,连那些最单纯的骑兵少尉们,也不知为什么总是诡秘地斜眼儿瞟着美丽的姑娘们,仿佛说:好是好,最好别明媒正娶,玩玩算了。“破庙”里的光景一无例外地吓跑了老老少少的军官们。

  小布尔马金出现的当儿,恰好是卡列利亚·斯杰潘诺夫娜开始失去一切希望的时候。看到瓦连亭·奥西贝奇之后,她不禁精神为之一振。内心的声音悄悄对她说:喏,他就是个……好姑爷:于是她又信心百倍地转起念头来。只有一点拿不稳:四个女儿中,年青人会看中哪一个呢?

  小女儿柳德米拉比三个姐姐漂亮。她既不肥胖,也没有姐姐们那种别具一格的陡直的大腿;相反,她甚至有几分清瘦,不过这清瘦恰好衬托出她那必将经久不衰的秀色。她身材修长,体态匀称,有一副初显轮廓的处女的胸脯,宛若从海浪中现身的维纳斯①。姣美的小脸儿微露娇痴的表情,金黄色的又长又粗的辫子垂在腰际。她的整个身子充溢着无限的温柔,而这比她那异常质朴的美貌更能使人心荡神驰。她不去迎接欢乐,却能招来异性的青睐、当人们瞧着她的时候,她嫣然一笑;当青年人在舞会上接触到她的腰肢,眼里闪射着火花时,她甚至仿佛感到不胜惊奇。

  ①希腊神话:维纳斯是爱情和美丽的女神。相传她是从海里的浪花中现出身来的。

  米洛奇卡迷人的姿容,和她的缺乏教养、幼稚,和她的浸透了整个身心的极端迟钝,恰好形成尖锐的对照。她不和人攀谈,但她的沉默却是那样妙不可言,使人感到,如果在她身旁沉默地呆坐一辈子,也不会觉得寂寞。

  “您怎么不开口呢,柳德米拉·安德烈耶夫娜?随便谈谈吧!”军官们纠缠她,“喏,比方说,说我爱……”

  “嗐,不,别打扰我!……我懒得开口,”她回答说,闭上眼睛,好象要睡觉了似的,“你们净说些无聊的话!”

  军官们果然不再惊动她,他们甚至发现,沉默是她的特权之一。如果她开口,天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倒不如坐在那里欣赏她——这也尽够啦!

  甚至在军官们当面管她叫“米洛奇卡”①的时候,她也不生气,只是蜷着身子,仿佛人们在阿她的痒似的。

  ①米洛奇卡是“亲爱的”的意思,只有很亲密的人才能这样称呼。

  “柳德米拉,安德烈耶夫娜!米洛奇卡……您不是米洛奇卡吗?”

  沉默。

  “米洛奇卡!我们全爱上您了!”

  “哪能全爱上!”

  布尔马金在父母家遇见柳德米拉时,立刻被她的美惊住了。在他看来,美是圣物,而“女性的温柔”更是双倍的圣物。少女的极端幼稚当然逃不过他的眼光,但这是“纯真”的表现,正是青年人所崇拜的理想之一。只有一点叫人很不高兴,那就是,军官先生们未免过于无礼地纠缠她,而她显然无力回击他们。然而,这也是一种应当顶礼膜拜、全盘接受,不应当妄加评论的“纯真”。总有一天,她的心会自然而然敲起警钟,那时她便会忽然成熟起来,“发现天上有上帝”了,但是在她还没有到达那一天的时候,就让这颗心保持平静,让这美傲然独立吧。

  布尔马金老两口对米洛奇卡赞不绝口。他们说她是个又文静又和善的少女,几年来,她几乎成了他们家里的正式成员,他们从来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叫人不愉快的地方。不错,她似乎有些头脑简单,但这是会改变的。只要嫁了个好人,她就会立刻开窍。

  他们一边这样谈论,一边爱怜地瞧着儿子,仿佛在忖度儿子心里产生的感情,而且并不反对鼓励它一番。

  卡列利亚·斯杰潘诺夫娜也觉得布尔马金是个好对象,竭力要把米洛奇卡从痴呆中唤醒过来。

  “你怎么老打哈欠,糊涂虫!”她对女儿说,“我的小祖宗,睡着了是找不到丈夫的!”

  “妈妈,我觉得,没什么……”

  “说得倒好,没什么!老这么没什么,你就完了。你应当对这个人多表示一点好感。对别人,你可以说没什么,对他,不能没什么!凡是聪明姑娘,总是让规矩男人对自己随便点儿,这不算罪过。可你呀,象个女王,缩着身子,坐在那儿!”

  总之。两个青年人过了好久才亲近起来。尽管母亲训导有方,米洛奇卡还是迟迟未能从天生的迟钝状态中觉醒过来。布尔马金也很腼腆,难得跟这个美人交谈两三句毫无意义的话儿……

  不过他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一天,当他知道米洛奇卡在他父母家里作客之后,他立刻赶过去了。这一次与往常不同,他在他们家里没有碰到一个外人。是一个漆黑的十月的夜晚;房里只点了几根蜡烛头,昏昏暗暗;老人们已经安息了;姐妹们好象事先约好似的,一个个溜走了,只留下柳德米拉·安德烈耶夫娜一人在客房里,一副平日价懒洋洋的样子,象是在打瞌睡,又象是在想什么心事。

  “您在想什么?”他问,在她身边坐下。

  “没什么……没想什么……”

  “不,我是想知道,当您独坐沉思的时候,您心里会产生一些什么思想?”

  “我心里干吗要产生什么思想呢?……”

  她挪动身子,把搭在肩上的旧毛料技巾裹得更加严实,然后紧紧靠在沙发背上。

  “从来没有什么叫您激动吗?没有什么使您高兴,或者使您痛苦吗?”他继续盘问。

  “有什么好高兴呢……妈妈常常骂人,唔,不消说,是因……”

  “她为什么骂您呢?”

  “不称她的心,她就骂……我不大爱说话,她骂,我不会应酬,她骂……”

  “这算什么过错!”

  “都是我不好。她为我们操心,可是我自己太不关心自己的幸福。”

  布尔马金深为感动。

  “米洛奇卡!”他也象全家人一样用昵称称呼她,“您是圣女!”

  她惊奇地望了他一眼。

  “是的,您是圣女!”他兴奋地重复说,“您自己还没意识到,您身上有多少温柔、纯洁的东西啊!您是圣女!”

  “嗳,瞧您说的:哪里有这样的圣女!圣女一年四季吃斋,可是我只在四旬斋期才吃素。”

  这个回答分明是头脑简单的表现,但是却使布尔马金更加感动。

  “您是温柔、纯洁和美的化身!”他说,“您就是最优秀的人们顶礼膜拜的纯真的人。”

  “妈妈也常说我幼稚①。”

  ①柳德米拉把“纯真”理解为“幼稚”,是与布尔马金的原意大异其趣的。

  “啥,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身上没有别的姑娘的矫揉造作、装模作样、弄虚作假。您本身就是真,您本身就是纯洁……您本身就是纯真!”

  他抓住她的手,她毫不扭捏地让他握着。

  “告诉我!”他接着说,“您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个人,他愿将整个生命献给您,抚爱您,象保护圣物一样照顾您吗?”

  “嗳,瞧您说的!”

  “告诉我,您能爱这样的人吗?您愿意对他敞开您的灵魂、您的心扉吗?”

  她沉默着;她的脸上却掠过一抹类似羞涩的觉醒的光彩。

  “告诉我!”他坚持说,“如果这个人是我;如果我发誓把我整个儿奉献给您;如果我决心为您赴汤蹈火,把自己的生命和自己的灵魂,置之度外,您会爱我吗?”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竭力忖度着他这番爱情的表白在她身上产生了什么效果。

  “您会常常带着我出去串门吗?您会给我缝漂亮衣裳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是这么自若,仿佛在她“纯真”的内心深处只有这两句肺腑之言。

  提出这两个问题的方式甚至使布尔马金吃了一惊。如果她换个方式问他,他是否会“宠爱”她,哦:他准会回答说:他会宠爱她!抚爱她!热爱她!而且也许还会拜倒在她的裙下……可是她问的却是:“出去串门”,“缝漂亮衣裳”!这种话听起来未免太俗气了。

  他站起身来,激动地在房里来回踱着。唉!显然是生活的微风还没有吹到这个神秘的生物身上,而全部问题在于她能否有一天敞开心扉,迎接这生活的微风。’许多互相矛盾的想法汇集在他脑子里,乱做一团,使他无法细细咀嚼其中任何一个想法。自然,最终取得胜利的还是早就在他心里酝酿成熟的决定,它清晰地描绘出了能使激动的感情趋于平静的必然的前景。

  “柳德米拉·安德烈耶夫娜!”他说,庄严地向她伸出一只手去,“我向您伸出我的手①,握住它吧!这是一个正派人的手,他将领着您沿着人生道路勇往直前,登上真、善、美的高峰。让我们以夫妇的名分出现在上帝和人们的面前吧②!”

  ①求婚的表示。

  ②即正式结婚之意。

  “妈妈……”

  “唔,不,别谈妈妈吧!让这宝贵的时刻留下喜悦的、纯洁的回忆吧!我尊敬您的妈妈,她是个可敬的女子!但是,让我们把自己未来的幸福,仅仅归功于我们自己,仅仅归功于我们豁然开朗的心灵吧!您给我这个幸福吗?给我吗?”

  她懒洋洋地用微笑作了回答,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她好象被火热的感情攫住,主动向他挨过身去,吻他。

  “喏,给您!”她说,羞得面红耳赤。

  当布尔马金老两口醒来时,他们的儿子已经做了未婚夫。他们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卡列利亚·斯杰播诺夫娜,整个晚上在“天伦之乐”的气氛里过去了。瓦连亭·奥西波维奇不再象往常那样羞涩,他很乐意让大家开他的玩笑,尽管有些玩笑使他非常讨厌。因为圣诞节前的斋戒期已经临近,所以决定在圣诞节的肉食期间举行婚礼。

  布尔马金高兴极了。他要求他的未婚妻不要回“破庙”去,好让他每天看见她。他们两人单独呆在屋角里;他絮絮不休地谈着,竭力要把她领进他所理想的境界;她把头倚在他的肩头上,懒洋洋地静听着他的高论。

  “真、善、美,这是能使人生达到至善境界的三大要素,有了它,人就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自己不会为生活的苦难所毁。这样的理想能给人提供摆脱那充塞尘寰的假、恶、丑的避难所。理想使卓越的天性不受生活的桎梏所羁縻。什么叫没有理想的生活呢?就是那种为猥琐小事所腐蚀的生活,如是而已。斯特隆尼柯夫们、普斯托捷洛夫们、彼尔洪诺夫们,就是满足于这种生活、自甘堕入这种生活泥淖中的人。……不,我们不能这样生活。我们要去接近志同道合的人,在思想交流中、在为共同理想的奋斗中寻求那使我们赤诚的心激荡不已的崇高本能得到应有满足的东西……米洛奇卡!你愿跟我走吗?跟我走吗?”

  “你上哪儿我就跟你上哪儿……”

  “唉,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问你,你理解我吗?理解吗?”

  “亲爱的!我还很蠢……亲亲我吧!”

  “不,你不是蠢,你是圣洁!你是真,你是善,你是美,而这一切又都包藏在纯真之中!哦,圣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