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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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歌唱-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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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家客人在席上举着筷子和酒杯打仗,将林茂和王京津晾在一边。袁圆不时凑过身来主动同林茂说话,身上的某些部位也有意无意地贴着他。林茂心里有事,想早点脱身,一直盼着身上的BP机或手提电话响起来,那样就有了借口。可这两年平日响个不停的物什,竟像哑了一样。袁圆看出了他的心事,就问他。他灵机一动,就让袁圆去帮忙打个call机。袁圆瞅着他的手提电话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到外面找电话去了。几分钟后,林茂腰间的BP机响了。他取下BP机看了一眼,马上又拿出手提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然后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放下手提电话,他就对大家说对不起,厂里有点急事,得马上赶去。连张彪在内,没有人认真留他,宣传部的一个人甚至说他走不走都没事,只要有人买单就行。 
  没想到袁圆在走廊里站着等他,还拉着他的手,一副不舍的样子挺让林茂感动。林茂要给她名片,她说她已经拿到他的BP机号码了。林茂这才知道袁圆是个极聪明的女孩。袁圆说她以后会经常call他的。 
  林茂依然拐到二楼的AC米兰包房外面探听了一下。一上到二楼,就听见吼声雷动,一片熟悉的声音震得门外站着的女招待不时捂着耳朵,见到林茂她们都忘了放手。他见里面的人只顾闹酒就放心走了。 
  没有车,他一个人沿着街慢慢走,好在下了几天的雨总算停了。不时有三轮车从身边驶过,并问要车吗。林茂看也不看就说不要。他从来不看三轮车,怕看见父亲林奇。他同父亲说过许多回,甚至还哀求过,要父亲别去吃那份苦,蹬什么三轮车,就在家里享享清福。父亲执意不肯,比上班时还积极,每天起早贪晚,风雨无阻,成天踩着三轮车在街上转。挣点血汗钱也不知道他干什么花了。大概是轿车进轿车出的缘故,他从未见过父亲蹬三轮车的模样。现在因为是走路,他有意低下头,不往四周看。经过博物馆门前时,路面上有许多水坑,他禁不住抬起头想找条可以通过的路,就在一举目的时候,他看见父亲蹬着三轮车迎面驶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弄不清楚自己该不该同父亲打招呼。就在犹豫时,父亲的三轮车与他擦身而过,轮胎辗轧水坑溅起的泥水,将他的一只裤腿和两只皮鞋弄得惨不忍睹。他不相信,父亲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竟然没有看见自己。父亲踩着三轮车匆匆往前走,绕过博物馆笔直往树林中钻去。他一时奇怪,竟然寻踪跟了过去。 
  父亲在树林中间转了两转,然后就下了车,朝一棵大树后面的一个人走去,并在那人面前站了片刻。接着又继续往树林深处走,眼看不见了,又在一条小路上出现。林茂躲在一边,看见父亲从自己身边经过时,脸上有一种惆怅的神情。他知道父亲一定是来找人的,至于找谁,他实在猜不出。这地方一向是县城的人练气功的去处。但他不相信父亲是来找气功师的,父亲一向就不相信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每每总说这些与牛鬼蛇神是一类。 
  林茂一进农机厂大门,业务办公室主任李大华就迎上来告诉他,说加工车间同装配车间的工人打了起来,好多人受了伤。林茂听说是下午上班前十分钟的事,就责怪李大华怎么不早点叫自己回。李大华说打他的手提老打不通,只好给他发call机,但没有听见他复机。林茂说他哪里收到什么call机。说着取出BP机,正要递给李大华看,自己先发现显示屏上有讯号。他按了一下键,果然显出“厂里有急事请速回”一行字样。林茂明白,自己一定是误会了,以为紧接着响的第二遍是总台在重call。 
  进了办公室,他先听李大华汇报了一遍,弄清楚是装配车间的工人趁加工车间工人午休时,将加工好了的零件偷走一批。不巧被加工车间的一名女车工发现,就上去质问。装配车间的人仗着当时人多,不但不认帐,还说了一大堆丑话侮辱那名女车工。后来加工车间的人陆续来了,两边一对垒,结果就打了起来。 
  林茂先到医务室看了看,电扇搅起的热风中,八个血流满面的工人乱七八糟地歪在屋子里。刚好一个车间四人,已经很少能动弹了,却还分成两堆。眼睛看着林茂,手却指向对方。林茂没理他们,先问厂医这些人要不要紧。厂医说都是些皮肉之伤。林茂放下心来,吩咐厂医每人给一瓶冰镇矿泉水,让他们降降心火。加工车间的人没作声,装配车间的人倒先叫起来,要林茂主持公道,严惩打人凶手。 
  从医务室出来,林茂迎面碰上何友谅。两人互相点了点头。林茂没有打算说话,何友谅却主动开了口。 
  “有事要我帮忙吗?” 
  “小平同志差一个牌友,你去吧!” 
  林茂没料到何友谅会主动提出这个问题,他本想开个玩笑将他对付过去,话出口后,才知道这个玩笑开得太不对了。他以为何友谅会一下子翻脸,不料何友谅竟笑了起来。 
  “我还不够这个资格。再说,我也舍不得厂里为这事花钱,专门配一架飞机。” 
  林茂也笑起来。好长时间了,这是他们俩第一次面对面地笑。林茂觉得自己也该有所表示,就让何友谅同他一起处理两个车间打架的事。 
  李大华已将两个车间的正副主任都叫到了会议室。林茂和何友谅进去时,加工车间主任胡乐乐正同装配车间主任金水桥在相互对骂。胡乐乐虽然是女人,嘴巴却厉害得很,每一轮对骂金水桥都处在下风。金水桥说加工车间的人是土匪,胡乐乐说装配车间的人是惯贼。金水桥说加工车间是鸡窝,胡乐乐说装配车间是鸭棚。金水桥说没有装配车间,加工车间就是只知吃不知拉的苕。胡乐乐说没有加工车间,装配车间就只能拉自己的大肠。林茂说了两遍他俩还没住口,何友谅忽然上去一把将他俩扯到会议室中间站着,说你们干脆再打一架定个输赢。胡乐乐和金水桥只挺了一会儿就蔫了。何友谅又将他俩接到一条长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二人中间。 
  林茂要他们说,到底是哪一方先动的手,双方争执了半天后才弄清,先动手的是厂外的一个男人。那男人是最先发现零件被偷的女车工的丈夫,因为妻子中午没有回去吃饭,就来厂看看,没想到正赶上别人用脏话说他妻子,他二话没说捡起一块废铁将骂得最凶的那人的头砸破了。这以后才引起混战。何友谅则追问装配车间,是谁出主意让到加工车间偷零件的。金水桥矢口否认有预谋,说这完全是工人们自己要干的。何友谅冷笑起来,说若是偷一两个零件他还能相信是个人行为,可能是在装配时将零件弄坏了,想偷偷补上,兔得到时查出来得赔偿。但是整箱整批的偷,硬说是一个人干的,鬼都不会相信。 
  林茂听何友谅一说,心里也明白了。他上任后对各车间实行了全面承包。材料是死的,由厂里通过各个环节发到车间,车间赚起的只是加工费。但是,若将材料弄废了,各个车间只能用加工费来抵,一个弄成废品的小零件,得用许多有效工时才能相抵,所以能偷一个补上对一个人来说要少很大一笔损失,能偷偷增加一批零件对一个车间来说,则是一笔大收入。林茂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恐怕会因此激发全厂工人对承包方案的不满,再说车间相互偷,东西还在厂内,厂里并没吃亏。他打断何友谅的话,说这是个别行为,别闹大了,搞得人人自危。 
  话题归结到打架的问题上时,两方都不让步,一要厂里秉公处理,二要对方承担受伤人员的医疗费和误工工资。双方相持不下时,林茂想起了张彪。 
  “我有两个方案,第一是希望大家能相信我这个当厂长的没有偏心,那么这事就在厂内处理。第二是如果大家对厂领导不相信,我就不再管这事,让李大华上报到公安局内保科,叫张彪他们来处理,该抓该罚都由张彪说了算。” 
  林茂说这话时,眼睛特别盯着金水桥,他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金水桥暗中策划的。 
  果然,金水桥先软下来,说是他不相信厂长还能相信谁哩。接下来胡乐乐也松了口气,说这事还是不用外人插手好。 
  林茂也不征求何友谅的意见,就开口表态说双方的医疗费和误工费都由厂里负责,至于参加打架的人,先记录备案,然后再看他们在生产生活中的表现,留在以后再处理。另外,偷拿的东西必须如数还回去。胡乐乐和金水桥对林茂如此宽厚的处理感到有些吃惊,以至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同意了。林茂要他们握个手,以后还要继续好好合作。胡乐乐和金水桥勉强握了握手。林茂见他们那种样子,就说不行,得拥抱才行。胡乐乐瞅了金水桥一眼,连忙往一边躲。金水桥一下子来了神,说厂长下了指示不执行可不行。他往前一扑,胡乐乐赶紧往林茂身后闪,谁知林茂趁机抓住她,让扑过来的金水桥搂住后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胡乐乐挣扎着大叫起来。金水桥放手后,她一边擦着脸,眼泪差一点流出来了。 
  林茂将他们两个分别看了一眼后,觉得胡乐乐如此伤心是应该的,尽管她长得不算漂亮,可是金水桥的样子更丑,特别是那一嘴大黄牙。 
  “你像是吃屎的狗!” 
  胡乐乐委屈地小声说。 
  金水桥愈发乐得合不拢嘴。 
  林茂知道必须给胡乐乐一点补偿,就请她晚上到家里去吃饭。 
  何友谅一直在旁边不作声,见他们都要走,才站起来说自己有建议。他说这事在头头之间算是解了冤结,但在工人之间解没解开却难得说准,所以他建议厂里抽几个人同门卫一起,加强内部守护力量。他差一点说出林茂搞的这种承包核算方式,太容易勾起他人占别人便宜的欲望。何友谅顿了顿才将这话改成另一种面目说出来,他预计这事还有可能发生,再发生时,问题可能更严重,因此必须防患于未然。 
  林茂听出何友谅这话还有别的内容,他有些不高兴,就说这事过些时再商量。何友谅有些不知趣,又盯着对林茂说,这事宜早不宜迟。林茂不耐烦地说了句,那就过几天再商量吧!他说这话时没有注意到何友谅脸色已经变了。 
  林茂没想到何友谅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他刚到办公室坐下,只打了两个电话,几个被打伤的工人就径直闯进来。他们直嚷厂里对这事处理不公平,自己要去上访。林茂一直忍着不同他们吵,听他们将一些原话反反复复地说来说去,总是那些不该各打三十大板,袒护坏人,冤枉好人等意思。等他们说累了,林茂才反问,说厂里根本就没有打他们一板子,若真想打他们的板子,自己可用杀人不见血的办法,一个电话打到公安局,这会儿说不定张彪已将他们带到公安局去了。说到最后,林茂几乎是警告他们,如果不服他们的确可以上告,但是有一点,事情闹大以后,厂里可不负责收场。 
  这一番话总算将他们吓住了。不过他们依然磨蹭着不愿走,支支吾吾地说厂里最好还是给他们发点营养费,哪怕是相当于五粮液的酒瓶钱也行。 
  林茂意识到,可能是在蓝桥夜总会闹酒席的那帮人回厂了。他怕他们借着酒兴闯到办公室来,两拨人搅在一起就麻烦了。林茂急于打发他们走,就说了一句话动话,说他可以同车间打个招呼,让车间内部想办法解决。 
  一个工人叫起来。 
  “一只五粮液酒瓶才十块钱,别人连酒都能喝,我们连瓶子都不能摸一下。” 
  “真要十块钱,我给你行吗?” 
  林茂掏了一叠钱放在桌上,工人们有些愣。林茂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包牌子不一的烟扔给他们,让他们拿去抽。这一来,工人们彻底软了,又站了一会儿,便一个个走出屋去。 
  林茂将他们送到门口时,看车间门口有几个人在水沟边拼命地呕吐,旁边一个站着的人大声笑话他们,说他们没福分,那好的酒菜肚子里装不住,这每吐一口至少值十块钱。 
  几个受伤的工人站在一旁看热闹,另外,从车间窗户里探出不少人头来。 
  林茂自言自语地嘟哝起来。 
  “都是这样的人,农机厂也快成铸造厂了。” 
  “如果看见工人不好,那这个厂的领导人就要糟糕。” 
  林茂听出是何友谅在接他的话,他往外跨了一步,见何友谅果然在走廊上站着。 
  “你不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农机厂确实是气数已差不多了。” 
  何友谅说完,一个人向那些工人走去。林茂看见他将别的人都轰走,然后又扶着一个个醉了的人走进车间休息室。林茂心里有些茫然,作为亲姐夫,何友谅为什么不同自己合作,遇事总摆出一副持不同政见者的模样。 
  林茂回到办公室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要带一个客人回来吃饭。赵文在电话里告诉他,中午何友谅一家子都过来了,还在一起吃了顿饭。林茂听说姐姐准备在街上摆小吃摊时,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后面赵文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龙飞进来对他说,强占包房的那些人是从何友谅那儿得到消息的。何友谅则是听张彪吹牛,说是中午非要林茂请自己到蓝桥夜总会嘬一顿。 
7 
  林茂将胡乐乐和李大华带进家里时,赵文笑起来,说自己以为有贵客来,要不林茂不会这么慎重地先打电话回来作安排。李大华忙申明自己不是贵客,是听到风声来蹭饭的。赵文知道李大华家中情况,说你妻子调回武汉了,自己能蹭一顿就轻松一顿。林茂没有作声。李大华的确是自己硬钻进车里的,当时龙飞还开玩笑要撵他下去。李大华会开车,他乘龙飞在半路上下去买烟之机,抢过方向盘自己将林茂和胡乐乐拖到林茂的家里。 
  赵文和齐梅芳在厨房里弄菜,林奇还没回。三个人坐着没事,天南地北地乱扯些话来说。胡乐乐忽然说起何友谅来。 
  “你姐夫为什么对你那个样子,像是有深仇大恨。” 
  “没有的事,你别瞎猜。” 
  林茂想掩饰。胡乐乐却不甘心。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别替他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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