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屐齿印苍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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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屐齿印苍苔-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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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注目。
黎澍同志为振常的第一本历史论文集《章太炎与吴虞论集》作序,戏测
振常改行,可能与文艺写作易招祸殃有关,指出历史研究有同等的危险,古
来不少历史学家就为此脑袋失踪。“文化大革命”的引爆点就是吴晗的新编
历史剧《海瑞罢官》,真可谓殷鉴在迩。其实文字牢狱的存废,思想网罗的
疏密,关键在于政治是否清明,理性是否沉沦,否则只要涉足意识形态领域,
而又不能自外于是非曲直之见,不甘当左右逢源的风派,就很难做到安全自
保。如果在十年以前,单凭振常这些历史论文,“左”霸的几口唾沫,就可
以使他灭顶而有余。想到这里,我们怎能不为三中全会以来出现的民主开明
空气雀跃三百!文化工作者的安危固然重要,国家前途的荣枯明暗更值得关
切。
写外国游记,似乎无关宏旨,却也并不保险,特别是引述新思潮,新观
念。湖南人民出版社近年编印了一套“走向世界丛书”,第一种是郭嵩焘的
《伦敦与巴黎日记》。这位清代光绪朝奉派出使英法的第一任钦差大臣,因
为把首途使英的五十天日记,刻印成一本薄薄的《使西纪程》,而在其中赞
扬了英国的议会制度,引起一场大风波,被认为“刻意夸饰”,怀有二心,
弄得天下骚然,朝廷下诏申斥,传令毁版,最后郭嵩焘被迫“乞休归里”,
在谤毁笑骂中郁忿而终。原来我们是“天朝上国”,无所不有,礼乐政教,
更优于“夷狄之邦”。外来思想属于异端,难免玷污清白,必须严加防范。
不知这种祖传的“优越感”,是否还在继续发挥作用?
振常写史论,谨严整饬,力求做到无一字无来历;但也偶作散文随笔,
以苏腕力,《澳洲散记》就是这一类产品。游目骋怀,舒徐自然,对大洋洲
的风土人情,随宜点染,各尽其美;而逡巡之间,又多在于历史、文物、学
术、图书,不失学人之致。文字凝练洒脱,显示了国学基础的功力。散记中
也有不少篇什描山画水,风景写生,却是挥洒自如,着墨不多,而神完气足,
不同于那种金碧辉煌、色彩浓艳、脂粉堆砌之作,或者可以因此幸免于“刘
姥姥进大观园”之讥罢。
1985 年9 月1 日
书的抒情
说到书,我很动感情。因为它给我带来温暖,我对它满怀感激。
书是我的恩师。贫穷剥夺了我童年的幸福,把我关在学校大门的外面,
是书本敞开它宽厚的胸脯,接纳了我,给我以慷慨的哺育。没有书,就没有
我的今天。——也许我早就委身于沟壑。
书是我的良友。它给我一把金钥匙,诱导我打开浅短的视界,愚昧的头
脑,鄙塞的心灵。它从不吝惜对我帮助。
书是我青春期的恋人,中年的知己,暮年的伴侣。有了它,我就不再愁
寂寞,不再怕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它使我成为精神世界的富翁。我真的是
“不可一日无此君”。当我忙完了,累极了;当我愤怒时,苦恼时,我就想
亲近它,因为这是一种绝妙的安抚。
我真愿意成为十足的“书迷”和“书痴”,可惜还不够条件。
不知道谁是监狱的始作俑者。剥夺自由,诚然是人世最酷虐的刑法,但
如果允许囚人有读书的权利,那还不算是自由的彻底丧失。我对此有惨痛的
经验。
对书的焚毁和禁锢,是最大的愚蠢,十足的野蛮,可怕的历史倒退。
当然书本里也有败类,那是瘟疫之神,死亡天使,当与世人共弃之。
作家把自己写的书,送给亲友,献与读者,是最大的愉快。如果他的书
引起共鸣,得到赞美,那就是对他最好的酬谢。
在宁静的环境,悠闲的心情中静静地读书,是人生中最有味的享受。在
“四人帮”覆亡的前夜,我曾经避开海洋般的冷漠与白眼,每天到龙华公园
读书,拥有自己独立苍茫的世界。这是我一个终生难忘的经历。
书本是太阳、空气、雨露。我不能设想,没有书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1985 年12 月22 日
话说《相思一片》 ——姜德明《相思一片》序
《相思一片》是姜德明同志的第11 本散文创作。德明文龄不算太长,
而耕耨辛勤,刈获丰裕,令人歆羡。翻阅他5 年间连翩问世的多种文集,出
入书山,纵横文海,采玉网珠,披沙拣金,烛微抉幽,心细如发,既足赏心,
兼寓警策。在《相思一片》中,这种特色更为夺目。
掇拾艺林,品藻人物,中国古典文学中有悠久的传统,驰骋上下,流风
余韵,绵延不绝。到了近代,时风丕变,这才陷入歧途,南辕北辙,各趋极
端:一方面是遭洋场才子的亵渎,堕入魔道,流连歌台舞榭,渲染绮行艳闻,
吹捧所谓名士名流名优名妓,实际上成为狭邪门径,冶游指南,完全变了质;
一方面是新文学运动的澒洞澎湃,激浊扬清,在扫荡封建的进军中,把白话
与文言、新文学与旧文学截然分界,挥刀一割,不问精华糟粕,都付与东流
逝水,涉及文艺界个人生活的笔墨,也都认为是琐屑无聊,不登大雅之堂。
发展到“四人帮”法西斯专政的年代,“树碑立传”四字,简直成了吓得死
人的大罪名。过犹不及,不足为训,毋待深论。
言行体现个人,个人构成集体,集体反映时代。轻忽微观而醉心宏大,
无视个人而奢谈集体、放言时代,只是虚无缥缈的海上仙山,空中楼阁。《世
说新语》记述汉晋士流的遗闻逸事,睿思懿行,一鳞半爪,撮合汇聚,就“汪
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加以语言“简约玄淡,尔雅有韵”,
文采斐然,蔓延深远,绝大部分已成为习用的成语掌故,而有晋一代的清谈
玄风,也就“历历如在人耳目”。从《唐诗记事》、《宋诗记事》中,读者
低徊吟唱之余,更获知诗人消息,如亲謦欬,进而了解唐宋人物文章习俗的
兴替。例如柳永这样的词苑名家,大概因其曾为仁宗皇帝所不喜,翻遍官修
《宋史》,也不见其人其事。他的落拓不羁,大都见之于笔记诗话之类的丛
残小语。柳永的名作,世人习知的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但在这一类消魂蚀魄的清词丽句之外,他也
有另一种格调完全不同的诗作《鬻海歌》,同情盐民疾苦,反对横征暴敛,
揭示了词人思想感情的另一面。我知有此诗,即得之于《宋诗记事》。
读《相思一片》,人物荟萃,色相缤纷,叙事委婉,落笔清俊,旧巢新
燕,似曾相识,而视野宏远,寄意遥深,别辟一径。他为知名的作家学者写
真,既描画他们平易近人的容止,又特别勾勒他们的崚?风骨,冰雪精神,
拂拭尘垢,还以皎洁,为已逝者安魂,使健在者慰情。知人论世,温柔敦厚
而不乖原则,不失公平。例如在硖石,雨中踯躅,寻访徐志摩故居,为一代
诗人的寂寞深致感慨,既不护短,也不像有些论者的苛刻,肆意轻薄以显示
自己“革命”;在南通沈寿墓前,徘徊凭吊,谛视碣石,遥听江声,对这位
近代闻名中外的绣手遇人不淑,深表同情,而对沈寿、张謇之间的感情帐,
笔下蕴藉,雍雍穆穆,深得风人之致。他也为默默无闻的芸芸众生造像,有
的劲翠如松柏,有的纯白如梨花,有的朴厚如泥土,有的明媚如朝阳,一往
情深,使读者欢喜赞叹,悠然神往。他不尚夸饰,故示激昂,而人海翻澜,
灼然如见,天际春雷,隐约可闻。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此恨绵绵,史不绝书。而是不是拿人当
作人,正是蠡测世道的不二法门。《相思一片》礼赞人生,不遗余力,把人
的价值放上合理的天平,完全可以当作是历史的召唤,时代的足音。
1986 年1 月10 日
回首灯火阑珊处 ——《中国现代文学序跋丛书散文卷》引言
中国新文学运动揭幕,距今已70 年。从“五四”到1949,是创基立业
的重要时期,当年如火如荼的景象,早已笙歌销歇,灯火阑珊,显得影影绰
绰了。为这一阶段的起伏变迁作鸟瞰的,已有多种“现代文学史”先后问世,
而不同文学体裁分门别类的专史,以我的孤陋寡闻,至今还很少看到①。广
东海南人民出版社发愤搜遗辑逸,广泛收罗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理论
的序跋文字,兼及译文的前言后记,分卷编纂,意在与时间的啃啮相角逐,
借以保存文献,既可供读者浏览检阅,又便于史家寻踪追迹,为各类专史的
撰述修桥铺路,当此书业维艰的年代,无疑是一种令人鼓舞的豪举。
现代文学的历程,正好是中国现代史上大起大落的关键时刻,新文学运
动本来与政治运动姻娅相联,纸上烟云,也就清楚地打着剧烈动荡的历史印
记,特别是在感应神经异常灵敏的散文领域。去年,我为《台湾散文选》写
序,对现代散文的演变,曾试作如下的概括:
中国自古为散文渊薮,源远流长,“五四”时代内经新潮涤荡,外受西风吹拂,在文学革
命运动中先声夺人,成绩最为绚烂。七十年来,名家辈出,百体纷呈,孳乳繁衍,已形成一种
富有民族特色的新文体。而世事惊涛,席卷天地,影响所及,散文的曼衍起伏曲折正自不少。
作家感觉敏锐,愤世忧时,致使腕底风雷郁结,文格偏于峻急,是很自然的事;而散文这一大
河中的支流分派,因缘时会,或逐浪而奋飞,或因势而变风,或谢时而芜秽,互为消长,也成
了不可避免的现象。
为现代散文量晴校雨,大体上可以分为互相衔接而各有寒温的三个段
落。第一段落以“五四”文学革命为起点,到左翼文学运动发轫以前,为时
十有余年。这是现代散文的发硎期,也可以看作散文的黄金季。其时新文学
正当牙牙学语,散文已在兄弟行中崭露头角,为激烈的文白之争赢得重要的
一局;打破了“美文不能用白话”的深沟坚壁。政治与艺术倾向迥不相侔的
胡适、东亚病夫、朱自清、鲁迅诸家,在评价散文成就这一点上达成了完全
的一致①。我们为“五四”开路的前辈,几乎无一不尝试过新诗与散文的写
① 据所知,夏志清著有《中国现代小说史》,原著是英文,译本在香港出版;林非著有《现代六十家散文
札记》、《中国现代散文简史》,后者尚未见到;陈白尘、董健主编的《中国现代戏剧史》,尚在编写中。
① 胡适(1922 年):“白话文很进步了,? 。近几年来,散文方面最可注意的发展,乃是周作人等提倡的
小品散文。这一类的小品,用平淡的谈话,包藏着深刻的意味;有时很像笨拙,其实却是滑稽。这一类作
品的成功,就可彻底打破那‘美文不能用白话’的迷信了。”(《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东亚病夫(1928
年3 月):“第一是小品文字,含讽刺的,析心理的,写自然的往往着墨不多,而余味包曲。第二是短篇
小说? 。第三是诗? 。”(《复胡适的信》——《真善美》一卷十二号)朱自清(1928 年7 月31 日):
“但就散文论散文,这三四年的发展,确是绚烂极了:有种种的式样,种种的流派,表现着、批评着、解
作,显示他们作家战士一身二任的特点,而以散文名世,卓然有成的,则有
鲁迅的伟岸,周作人的冲和,谢冰心的典雅,徐志摩的■丽,许地山的睿哲,
朱自清的温醇,俞平伯的俊逸,梁遇春的隽永,丰子恺的亲切,文采风流,
各有千秋。笔锋所至,或放谈时政,针砭末俗;或评点人生,吟味世态;或
礼赞山川风物,或闲叙儿女家常;或以博识见长,或以抒情争胜;或互相辩
难,或纵意而谈,为散文诸体初树典型,流风遗韵,至今绵延不断。当时脍
炙人口的名著名篇,有的经受岁月的风化,逐渐退出读者的记忆;有的流传
至今,成为一般选文与课本的保留之作,虽然在思想上艺术上已不免受到时
代的挑战,但在历史天平上仍不失其应有的价值与地位;有的却历久而未损
其光辉,证明作者的才华襟抱、新知旧学,足以保证作品长葆青春,成为公
众的精神财富。第二段落是左翼文学勃兴的时期,为时约有8 年。其后景是
国家内忧外患,交相煎迫,如水益深,如火益热。杂文的崛起,既是时势阢
陧的表征,又是作家热情和愤懑的喷涌。“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
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开血路的东西。”鲁迅的名言,传诵一时,鲁迅的杂
文,也愈益光芒逼人,睥睨当世。饶有意味的是,对杂文这一形式,当时不
但飞短流长,有过许多非议,连鲁迅自己,直到30 年代初叶,也不把杂文
归入创作之林;为鲁迅编《杂感选集》的瞿秋白,与鲁迅亲炙甚深的理论家
胡风,也声口一致,认定杂文“不能代替创作”①,而杂文终于高踞文学殿
堂,成为时代的宠儿,获得读者的认可。文学的气运,常为一个时代的风尚
所左右,并不听命于什么人的指挥运筹,尽管是开创风气的大师,也不能摆
脱这种制约,遗世而独立。没有鲁迅,没有30 年代的气候,也就不会有杂
文的一枝独秀,骎骎然涵盖一切。因为强调生死攸关的战斗,又要求急速反
映紧迫的现实,产生了速写和报告文学的新形式,夏衍的《包身工》是尽人
皆知的代表作。林语堂提倡“幽默”“性灵”和“个人笔调”,生不逢辰,
只落得在一片倒彩声中徐徐下幕。以抒情为主的散文,也显得相对的冷落,
释着人生的各方面,迁流曼衍,日新月异:有中国名士风,有外国绅士风,有隐士,有叛徒,在思想上是
如此。或描写,或讽刺,或委曲,或缜密,或劲健,或绮丽,或洗练,或流动,或含蓄,在表现上是如此。”
(《背景》序)鲁迅(1933 年8 月27 日):“‘小摆设’当然不会有大发展。到五四运动的时候,才又
来了一个展开,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小品文的危机》——《南腔北调集》)。
① 在《鲁迅自选集》自序中,列举《呐喊》《彷徨》《野草》《故事新编》《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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