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屐齿印苍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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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屐齿印苍苔-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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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倒去颠来,不知有何感想?或许也不免喟叹前尘如梦,以自己的过分认
真峻切为憾吧?
据说至人无梦,而芸芸众生,终不免为梦所苦。梦是相思的止渴剂,痛
苦的逋逃薮,希望的回音壁,补天的五彩石。可惜良宵苦短,好梦难圆;春
梦无凭,恶梦却常常变成事实。梦中得意,醒后成空,南柯梦和黄粱梦是世
人熟知的故事。被失望折磨过久,难得碰巧有点好事,反而会疑心自己在做
梦,不相信是真的。我做过无数的梦,早如游丝飞絮,了无影踪,只有一梦
特别,没世难忘。“文革”初期,我就被投入监狱,侘傺悒郁,经常乱梦颠
倒。有一次梦见和熟朋友欢聚,自在逍遥,快若平生。我忽然明白身在梦里,
惊呼:“这是一场白日梦!”此情此景,真是太悲哀了!
梦有长短,生理学的梦很短,心理学的梦却很长。美国科学家发现人做
梦时眼球会快速跳动,根据这种生理现象选了一大批人做实验,测定最长的
梦历时2 小时又23 分钟。心理学的梦却动辄十年几十年。“文革”茫茫十
年,人心望治,如大旱之望云霓,但当时有一种权威的预言,却还说以后每
隔七年八年就要来一次,不禁使人想到《西游记》里的唐僧,没完没了的九
九八十一难,一忽儿盘丝洞,一忽儿火焰山,不知何年才到得西天?美国作
家欧文有一篇小说,描写有个乡下人入山打猎,倦极而眠,一觉醒来,已经
过了20 年,回到村子里,满眼陌生人,世界大变。中国也有类似的传说:
晋代有个樵夫上山打柴,遇到两个童子下棋,放了斧头作壁上观。一局未终,
发现斧子生锈,木柄已经烂掉,回家后山川依旧,人事全非。原来那两个童
子是神仙,樵夫只睁着眼做了个短梦,“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世事
也正如奕棋,如果能在不知不觉无思无虑中瞬息嬗变,像电影里的叠化镜
头,人间真有这样的梦,倒也痛快,省了许多苦熬究捱,痴心妄想。
中国传统奉散文为正宗,如果把《论语》、《孟子》、《道德经》、《南
华经》都算上,直到《梦溪笔谈》、《陶庵梦忆》、《阅微草堂笔记》这类
作品,真是浩浩如长江大河,注之不盈,汲之不竭。但“文革”十年,散文
河底朝天,土地龟裂,一睡沉沉,成为不毛之地。进入改革开放的十年,才
如梦初醒:一夜江边春水生,洪波细浪,激荡推涌,洋洋洒洒,映照出这时
代生意盎然的一面。这散文百家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聚会,就是很好的印
证。莎士比亚的喜剧《仲夏夜之梦》,写神仙无心出错,闹了一回恶作剧,
在雅典城外的树林里,把两对情人耍弄得神魂颠倒,爱恶错乱,啼笑皆非;
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我们也演了一出《仲夏夜之梦》,没有莎
士比亚式的浪漫,却十分惊心动魄,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
开始。散文的前景如何?神仙大概知道。
五代是长短句发荣绚烂的时代,南唐这个小朝廷里,就不乏词坛高手。
有一次李璟和冯延巳君臣谈词,冯延巳很赞赏李璟的名句“细雨梦回鸡塞
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却引冯词《谒金门》中的隽语,笑问:
吹皱一池春水,于卿底事?
散文荣枯,于人底事!梦中说梦,聊以应命:是为序。
1989 年8 月26 日
(本文为《八十年代散文精选》序言)
报幕 ——查志华《无华小文》序
海有多宽,地有多厚,森林有多深邃,城市有多壮丽,色彩有多绚烂,
音籁有多丰富,——地球有多大,散文的领地便有多广。
但人生有涯,个人的天地窄小得可怜。
地球不是世界的全部,只是四时运行、历史演变的舞台。文明与野蛮,
繁荣与贫乏,战争与和平,专制愚昧与民主自由,爱与仇,欢乐与痛苦,正
直与邪恶,幻想与现实,心灵的颤动、搏击、探索、拥抱,才是散文广袤无
边的沃土。
圆颅方踵之伦,大体形似,差别万千。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写过一首生前
未发表的诗:
“我们”这个字眼我总信不过,
没有人能指着另一人说:“他就是我。”
协议背后总有些事情不大可靠,
外表的一致掩盖着鸿沟一条。①
人不分男女老幼,肤色种族,有人类共同的本性,共同的倾向,例如对
美,对光明,对真理,对公平合理的追求;人际关系中有共同的珍宝,例如
宽容,谅解,友爱,团结。但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人,尊严不容亵渎,人权
不容侵犯,意志不容予夺,名器不容假借。矫揉造作的“一致”只是自欺欺
人。散文家如果不能做到我就是我,他就是他,千百个等于一个。——不,
加起来等于零。
在新起的散文群落中,查志华同志有自己的世界。——她用自己的眼观
测,自己的心映照,自己的手描画。这世界也许不够庄严华妙、涵盖万有,
但确是她自己的园地,打着她鲜明的标记。
宋代有人拿柳永和苏轼的词相比,说柳词“只好十七八岁女子,执红牙
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苏词“须关西大汉,绰铁板,唱‘大江东去’”。
志华是女作家,笔底却洗净铅华,摒绝搔首弄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咏叹的是质朴的人生,从平凡中体现高大,短暂中抉发永恒,琐屑中揭示
隽永,喧嚣中探求静穆。宜于良朋二三,清茗一壶,纵心随意,娓娓而谈。
她不拘泥于散文的概念、形式和藩篱,如行云流水,行其所当行,止其
所当止。笔致清朗、时有隽语,坦率中不乏芒刺,在流行的时风中自成一格。
散文的本质是以心会心,以真我为血脉,以艺术为生命。《无华小文》
是志华的第一本文集,我很愿为她充当报幕员的角色,和读者一起,体味她
的自然与亲切,预期她的深厚与圆熟。
① 引自《爱因斯坦谈人生》,美国海伦?杜卡斯、巴纳希?霍夫曼编,高志凯译。
1989 年6 月10 日
笺上彤云 ——序小思散文集《彤云笺》
在80 年代,我和香港疏隔30 年之后,旧地重游,像蓦然闯入外星世界,
目迷五色,心汇千端,而最感愉快的,是认识了不少令人萦系向往的朋友,
小思(卢玮銮)女士是其中之一。
香港地处南天,一岛孤悬,万流云集,尽管百五年来世局播迁,沧桑多
变,绵邈的华夏文化传统,如一灯不灭,烛照海岸,岛上知识界的有心人,
不知为此付出了多少披荆斩棘、填海补天的辛苦。小思长年惨淡经营,参与
开荒行列,不仅在香港赢得文名与贤声,同时隔山过海,影响及于一向门禁
森严的大陆。熟悉港情的柳苏,在北京《读书》杂志上频为香港作家画像,
其中就有《无人不道小思贤》一文,细细描述她的人品与文品。
小思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隽爽,人如其文,文如其人。但霁月光风之外,
也自别有其引人注目的色彩。她的文史著述,谨肃如法官判案,殚见洽闻,
而心细如发,真正做到了无一字无来历;知人论世,略迹原情,平心放眼,
又表现出罕见的热忱与胆识;她的散文创作,纵横上下,挥洒自如,覃思遐
想,翩跹欲飞,则纯然是才人本色。这种种似乎矛盾的品性,千山一脉,百
水同源,读者可以由此看到她的一片赤子之心。
《彤云笺》是小思1985 年以来的散文集锦,以《送八十年代》和《迎
九十年代》二文为殿。笔端迈越时空,大至历史、战争、人物,小至一花一
木一穗一石一器;近至大陆会稽山下的沈园轩亭口,五台山中古老的小镇,
远至尼罗河畔的文明古国埃及,鱼龙曼衍的今日苏联与东欧,耳目所接,痛
痒萦心,寄慨遥深。她时而化身为结血瘢的水袖,惯漂泊的骆驼,倾诉人间
的野蛮和冷漠。现代都市被割切的天空,电脑与情感的隔阂,也使她忧心忡
忡,无端爆发许多枨触。缅怀先贤,以心会心,又是另一种情致笔墨。陆游、
秋瑾、蔡元培、瞿秋白、老舍乃至萧红,国仇家恨,侠骨柔肠,清才卓识,
“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一片神往和怅惜之情,如杨花点点,在字里
行间飞舞。小思与丰子恺的文字缘、忘年交,更显得一往情深,生死不渝,
可以看作是一段两岸的文坛佳话。
常听说香港是“文化沙漠”,香港文学的存在和发展,却提出了无声的
抗议。纸上氤氲,目验心证,表明纸醉金迷的维多利亚港不只是声色犬马之
场,在红尘十丈之中,自有一片清凉世界,供心灵栖息翱翔,悲欣歌哭,长
啸行吟。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科学与艺术,应当是一对丽质天生的姊妹花。
感谢小思,以文会友,不遗在远;爱抒所怀;遥祝笔健!
1990 年5 月15 日于上海
打开金锁 ——电视片《昨夜的月亮》文学本代序
胡杨同志:
二月六日手书奉到。知《昨夜的月亮》播放后获得好评,在全国电影制
片厂首届优秀电视剧评选和首届全国录像片评选中,分别得三等奖和二等
奖,现在剧本又将印行。这都是好消息,值得高兴。
张爱玲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就不容忽视。她的《金锁记》曾受读书界普遍
肯定,成为她的代表作。已故的傅雷对艺术评骘标准极严,曾为文推许《金
锁记》是“我们文坛上最美的收获之一”。四十年来,张爱玲在海外和港台
享有很高的声誉,台湾还产生了不少所谓“张迷”,在她脱颖而出的大陆,
却反而销声匿迹,近于湮灭。这种反差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出于时代和环
境等客观原因,也不排除由张爱玲本人手造的主观因素。改革开放以后,我
感到这种隔阂应该打破,明知障碍仍然不少,于1984 年11 月写了《遥寄张
爱玲》一文,在香港和国内同时发表,有影响的《收获》重刊了《金锁记》。
可喜的是由此很快引起连锁反应,人民文学出版社有关编辑部门立即从北京
来了长途电话,表示准备出版《传奇》;因为他们只有《传奇》初版本,接
着又派专人来上海,向我借用旧藏该书增订本加以复制。同时上海书店以最
快的速度,《传奇》1946 年原版影印问世。列为“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
的一种。以后张爱玲的作品,就在全国好几家出版社相继出版。最近常君实
同志自北京来信,向我介绍了张爱玲的年轻研究者于青,因为她正在写张爱
玲评传,和另一位同道金宏达同志合作,计划由安徽文艺出版社编印张爱玲
文集。这种情况,并非出于偶然,原来在我国新历史时期以前,张爱玲的姓
名和作品虽已在国内消失,却仍有口碑流传,许多文学爱好者争相搜求。据
我所知,大学文科研究生中以张爱玲为研究对象者即不止一人。凡此种种,
正如埋在河床下的一片潜流,早已蕴有冲出地面的蓄势。出版界的张爱玲
热,正是适应了这种需求。文学史上有许多事例表明:趋时媚俗之作,虽可
以争胜一时,却难免像节日的礼花,瞬息的灿烂以后,随风而逝;真正优秀
的作品,却经得起风吹雨打,久经时间的检验而不失其晶莹。这也是一种客
观的艺术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来信谈到张爱玲的评价问题,我对此毫无研究。我不是理论家,也无此
涵养。不过有两点可能不会有太大的争议:一是由于她的世家出身和社会经
历,笔端扫射的生活领域,填补了新文学创作的空白点;一是由于她的才华
修养所凝注的艺术造诣和文字功力,和现、当代某些浪得虚名的作品,一加
比照,妍媸自见。这种成就,自应为关心新文学事业者所珍视。不知高明以
为如何?
在张爱玲的名著中,《倾城之恋》曾在抗战时期的上海搬上舞台,前些
年又在香港拍成电影,《金锁记》摄制电视片,却是第一次。从烛照人性幽
微这一点来看,《金锁记》比《倾城之恋》更有深度,也更使人颤栗,演绎
为荧屏形象,无疑是有意义的。电视片改名为《昨夜的月亮》,我一直觉得,
不如原名的浑成自然,这种想法,至今未变。承你见赠《昨夜的月亮》录像,
前年台湾的萧锦绵女士来大陆时,到寒舍见访,我已经转送给她。萧锦绵是
著名的“张迷”,便于她在台湾公诸同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
你大概不会反对吧?
1991 年2 月14 日,旧历除夕
第三个十年 ——《中国新文学大系(1937—1949)散文卷》序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论语》

不知是历史偶然的巧合,还是有意的考验,中国新文学运动发难以后的
三十年,竟和战争结了不解缘。开场既和第一次世界大战首尾相衔,临末又
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全程。莽莽神州大地,备受帝国主义列强侵凌鱼肉
的同时,军阀混战连绵不断,革命战争重叠交错,内忧外患,天灾人祸,轮
番袭击。到抗日战争的炮声一响,国家已经走到存亡绝续的边缘。新文学运
动的风雨阴晴,都和这动荡的时代息息相关。
持续八年的抗日战争,是中国历史上最悲壮、惨烈、痛苦的经验,也是
足以自豪的光荣篇章。当年身历其境的作家,和全国军民戮力同心,承受难
以想象的压力,终于击退现代生番的野蛮入侵,保卫了我们列祖列宗亿万斯
年鞠育经营的神圣疆土,洗雪了百年积弱造成的丧权辱国之耻。海外侨胞和
作家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参与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民族自卫战争。这一时
期的文学成果,应该放在历史天平上,给予充分的评价。
抗日战争非凡的艰苦性,还由于我们不但面对深入国土的强大敌人,本
身更处在抉择中国命运的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前夜,救亡图存、同仇敌忾的
大旗下,始终存在着抗战与投降、团结与分裂、民主与专制、御侮与阋墙的
深刻矛盾,如烈火洪炉,锤炼着中华民族坚忍不拔的精神。

侵略战争造成文学队伍的大流迁,作家为抗战奔走号呼,在连天炮火中
颠沛流离,历尽艰辛,大量结集在以陪都重庆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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