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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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道而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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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多少慰藉。乐观主义的他并不放弃,一直期待那美妙绝伦的时刻重新回到他们当中来,这就如同读到一本书中的某个精彩片段,读者相信既然有那样闪光的绝妙佳句,那下一个精彩片段不会太远,但是他所期待的一直没有到来。就
算是他把心都托了出来,说尽了世上最疯狂的情话,妻子的身体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他时常感到索然无味。他不是没有闪过放弃她的念头,掰着手指数她的缺点,跟他不配的地方,可一想到离开这个女人,他顿时产生一种深深的怜悯——他
不是冷血的人,只讲性不讲情——他被自己感动了。渐渐地,她在他眼里有了一种魔力,将他的身心牢牢控制住。他知道这个女人对他的生命的重要程度已经超过了夫妻本身的意义。他的妥协使夫妻间的局面得以持续到今天。 
  不能继续呆在家里了,得去工作。虽然放心不下的地方太多了。她的心一直悬着:白雪总有出人意料的行为和言语,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她每天晚上都坐在房间里化妆,衣着也太暴露。昨天更惊心,居然在看电视时指着一个讲话
的领导说是见过他。幸亏自己打了圆场。但是她心里清楚,白雪根本体味不到姐姐的苦心,对于姐姐指引给她的生活方式不屑一顾,什么时候她才能顺着自己的意思脱胎换骨呢?另外,电视台打来电话,叮嘱田园录节目的事,提醒她准
备谈论的内容。康志刚很高兴:对花店的宣传大有好处,这是一个突破,这说 
  明我们已经在C市站稳脚跟了,这是城市接受、认同我们的方式,好极了! 
  这一天他等待很久了。 
  但是我这几天没时间准备。田园说。 
  还陪着妹妹?得让她自己照顾自己,或者找份工作,不能老这样,二十岁了吧?你也太宠她了。他的话听起来很刺耳,才三天,他们怎么这么生疏?他一向宽容、大度、善解人意,但是现在,情绪有了微妙的变化。 
  准备让她干点儿什么?她没读过书? 
  是。田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她只念到四年级。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让白雪做营业员,想到她一旦站在柜台前,将遭到数不清的复杂目光,她被调戏勾引的可能性比任何人都大。或者学一门手艺吧,比方开出租车就不用识太多的字,可是想到披着金黄色头发像外宾似的年轻
姑娘坐在出租司机的位置上,那也将是一件危险的事!要不,干脆让她把头发染成黑色?她肯定不干,你瞧她梳理头发时的认真劲,就知道她在乎这个。 
  前途堪忧。康志刚说完,钻进了被窝。但是客厅里的电视音响太大,他把身子抬起来,看着妻子。田园从床上下来,打开门。白雪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电视里正在敌我交锋,死伤无数。田园把音量调小些,然后坐到妹妹边上:我明
天得去上班,花店人手不够。我想帮你报个培训班,学点电脑呀礼仪什么的,这样我们就能适应环境了,就会少犯错,明白事理。 
  我不想去什么培训班。白雪干干脆脆地回答她,我告诉过你,我最不爱读书了。 
  学好了得去挣钱,否则没有钱买好吃的!她认为这话应该比较容易懂,但是对方不能接受,我能挣到钱! 
  不光是钱。你得去学习,为人处事啊,一两样特长啊,培训班能教你懂。 
  我不想去。 
  不行。田园的口气突然严厉起来。白雪迷惑不解地,甚至有些惊讶地看着姐姐:你昨天、今天上午还不是这样儿。你怎么变了?她的眼睛里的陌生感显现出来,敞开的门关上了,在几分钟之内。由她去吧,必定是这样的,两个人突
然相处,难免会有些磨擦。 
  她带着白雪去报名,交款,帮她买好月票。白雪不再反对,无声地首肯了这一切。她一连三天都按时去、按时回来。 
  第四天下午两点多钟,田园接到培训中心主任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别扭极了,他又问天气,又不停地清嗓子。 
  发生了什么事,我妹妹?她的心跳得厉害,眼睛盯着店外,昏暗的天色预示着将要下雨。 
  她很好,很漂亮,很单纯,很可爱…… 
  可爱用不着这么吃力,这么困难地说话。田园打断她:“直截了当吧,我妹妹打人了?或者捅了大娄子?”说话的当口,她听到隐隐约约的雷声传来,犹如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发起了脾气,又像一个虚张声势的孩子在叫嚷。 
  事情总算清楚了:头一天她听得很认真,老师讲解穿着打扮如何搭配,因为她长得特别,头发显眼,皮肤白,老师让她到台上示范,她因此受到很多的注意。第二天讲礼貌用语,她不懂英语却一个劲地举手…… 
  没有人排斥她,没有! 
十五
  说到理论,老师要求同学记笔记,可是她不识字,瞪着眼睛左顾右盼。她还太热心,在班上帮人化妆;这还不算,她一首接一首唱歌,好听是好听,难免时间不对……更离谱的是她看中了一个男生,坐到了一个男同学的边上,不断地跟
人家说话,还朝人家身上靠,当着许多同学的面说:我喜欢你!小男生很难为情,躲着她,她硬坐在别人边上,同学们笑成一团…… 
  “怎么说也是学校,我们还想多招些学生……这事传出去,影响实在不好。她不太适合集体生活,主要是缺乏自控能力。跟她谈了一下,她根本听不进,所以……我们很难开口,还是希望你能决定——”田园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我明白了,我
让她明天别去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一通电话让她面色青灰,手足发抖。羞耻,真令人羞耻!她觉得身体动不了,她打电 
  话给田甜,让她火速把白雪带回家,一分钟不能多待。放下电话她的头疼起来,剧烈地疼,她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从劳动力市场新招来的女孩吓坏了:老板娘,你怎么啦?她端来水,递给她,站到一旁。 
  她看着人家的小孩:聪明,胆怯,隐忍,朴实,双手结实,多让人放心的模样!“谢谢。”她声音滞重。为什么她不是我的妹妹?她脑子里乱得很,她敢肯定,她在对着干,她放纵一切,有意为之,为所欲为,目的就是为了报复。 
  但是很快,她推翻了自己:她不是这样的,只是她们之间不了解,她们之间有巨大的障碍,这才真正令人费解、让人焦虑。 
  她无心呆在店里,得回去和她谈谈。她挣扎着站起来,叫了辆出租车回家。街灯开始亮起来,昏黄的光无精打采。进了门,她躺到沙发上,头脑发晕。两分钟后,白雪进了门。她看上去不太高兴,嘟着嘴进了厨房,冰箱被打开。这
已经成了习惯。她犯错误、闯祸,却无动于衷。 
  田甜随后进来。她一向是精致的、柔软的、细声慢语的。但今天十分反常,笑容没了,小脸气得发白,像是受到侮辱,瞪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愤。 
  她不看白雪,当着她的面不声不响地拉着大姐进了卧室,随即将门“嘭”一声关好反锁:你错了,大姐,犯了一个大错。你知道这个白雪是做什么的吗?她停下来,等对方反问,田园毫无表情,无动于衷。她只好自己说下去:她说她晚
上上班,天天有男人抱她,搂她,带她出去吃宵夜,给她钱,大姐,她干的是肮脏活儿呀? 
  田园盯着她的眼睛:她告诉你的? 
  当然,亲口说的,我去接她回来,她知道人家开除她,就对人家说,我才不想学这,我做小姐比这儿轻松多了。我还当我听错了,我以为她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我问她,“小姐”是做什么的?她说:白痴,小姐就是有许多男人爱
她、陪她还给她钱花的人,你能行吗? 
  她是用这种态度来说自己?田园感到很古怪,她仿佛听到一个小偷在说:你瞧瞧我,多好啊,油水很足,要多好有多好。倒是她这个旁观者,生怕被发现,见到谁都小心翼翼,不敢出门,甚至不敢开窗,费尽心机维护这个秘密。 
  她感到滑稽极了,血往头上涌。田甜的声音仍然不肯停下来:你怎么能把这样的人认回家啊?! 
  打开卧室门,姐妹俩回到客厅,田园关掉电视机,坐到白雪对面的沙发上。白雪的双腿架在玻璃茶几上,嘴里嚼着巧克力,眼睛盯着电视,正聚精会神!对于从卧室冲出来的人,她只看了一眼:她又说我坏话,肯定的!反应快极了
,谁说她脑子不好使来着? 
  大姐,你瞧瞧她这种样子!哪里像我们的妹妹?哪里有一点教养?田甜转过脸来看她姐姐,配合语言,把脸绷得很紧,事实摆在那里,她等待大姐向事实发出进攻的号角。等待大姐去撕毁一张——面具! 
  喂——她大叫起来。把腿从茶几上放下来,脖子僵过来,看着田甜,以示抗议。她凶起来,眉毛挑得老高。 
  她大姐对着这张脸脱口而出:你晓得什么叫廉耻吗?声音在抖动,字句不清。白雪把眼睛移过来,困惑地打量着大姐,像狗打量生人似的,又仿佛没有听到对方说什么,她愣了一会儿,随后恢复常态:青春的,满不在乎的,快活的
神气,不看两个剑拔弩张的姐姐。 
  你回答我。田园的脸色严厉起来。 
  但是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廉耻!她在等对方回答,她要的是这样一个答案:谁说我没有?我有!我知道我错了,我下次不干了,不说了,改正了。 
  但白雪仍旧不回答。相反,她露出厌烦的表情,把身子坐坐直,把背从沙发靠垫上分离,她脸上刚刚还在的陶醉总算不见了,被一种迷惑的,委屈的神情代替。 
  田园感到愤怒,恨不得上去给她一拳:你究竟怎么回事?她想喊,但喉咙里被什么堵住了。 
  哦,我知道了,嫌我吃多了,嫌我花你们钱了,住你们家房子了?我早就料到了,还什么亲姐姐呢?骗子!这些话她是用方言说的。 
十六
  认你难道光彩吗?到底谁是真正的骗子?你才是真正的骗子!田甜气得脸色都变了,毫不客气地指着对方说,你让我们都没脸做人了。 
  白雪几乎没等对方把话说完,上前几步,照着田甜的脸就狠狠地扇了过去。田甜躲避不及,那张脸顿时由白转青,由青变红。 
  田园惊诧地看着白雪,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她怎么反过来了? 
  不等她思考清楚,白雪又扑上去,像只猛兽似的挥舞着拳头,朝田甜身上胡乱一气地砸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全是脏话,不是城里的,而是别峰县的脏话。她骂起人来比平时快得多,这些语言田家没有人陌生,言者滔滔不绝,而听
者也是耳熟能详。多么奇怪,在这离家千里之外,离家十年之久,田园又仿佛听到了母亲的骂声。 
  姐姐,快报警!田甜抱着脑袋,带着哭腔叫道。 
  田园这才惊慌地跑过来,她拦腰想抱住白雪,但她力气不够,几次又被掀到一旁。好不容易才把田甜解救出来。白雪仍疯狂地边踢边叫:让你报!让你报!房间里乱作一团,田甜从拳头底下出来时,已经衣衫不整,她踉跄着奔到电
话机旁,正要拿电话,门突然开了,康志刚站在门口,被客厅里的情景惊呆了,好在他脑子转得快,及时冲上来,一把捏住白雪的两只胳膊。 
  男人力量到底大,看上去他没费什么劲,女孩子安静下来。她在他怀里停止抵抗,但她嘴里骂骂咧咧,头发乱作一团,对两个姐姐怒目而视。姐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田园的脸上被抓破了,从左脸的眼角到耳边,长长的一条血印。
田甜的脸上没有什么,但短衫袖管被扯开,她左胳膊抱住右边的,像是疼痛难忍。她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发现背上和腰部都挨了拳脚,一动就疼。 
  怎么回事?康志刚无声地询问,等待有人作出解释,但是三分钟过去了,除了那女孩子用方言嘟嘟囔囔地叫嚷外,其余人闭口不言。 
  康志刚冷静地告诉妻子:你得去洗把脸,去电视台,节目录制时间到了。 
  节目? 
  是,早就安排好的,决不能不去,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我这就开车送你去。不容反抗。不过,总算他不再过问刚才的事。 
  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 
  那不可以!这几乎是命令,明天或者录完节目回来再解决,这算不上什么。 
  她的脑子疼起来,不,这是大事,我妹妹的事是大事。 
  如果你不放心她们,我来替你看着。 
  他到卧室帮她拿了套衣服——他不久前帮她买的,这件衣服是预备上电视穿的,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她在演播室说些什么内容,关于花店的规划——如果给她这个时间的话。另外,她还得宣布他们的计划:她会将花店中的部分收益拿出来
资助失学儿童,这也尤其重要,康志刚说。 
  我送你去。 
  不,你不能离开她们。 
  为什么? 
  守着她们,我回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电视台我自己打车去。她保证着,同时也是条件,目光坚定,没有余地。 
  康志刚放弃了坚持,目送她下了楼。 
  其他两位嘉宾都到了,市政设计院设计师,大学教授。都微笑,都体面,声调拉到和别人一致。田园进化妆室时被花刺扎了一下,“不要紧,不是大问题。”化妆师安慰她,“多涂点粉就不会看得出。” 
  预演开始,六台摄影像机从各个角度摆开阵势,观众演练掌声。再来一次。主持人喊道。今天谈什么?嘉宾们小声地议论。好像是城市文明中的什么什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按事先和他们沟通过的内容说。真糟糕,脑子很
乱,冷静点。想一想,对,记起来了,是城市建设,外乡人在城市中的成功经验。没错,她是外乡人成功者的代表人物,是因为这个被请过来的,对,是成功者! 
  导演最后一次视察,随后他将会隐在背后。一切就绪。主持人上场:把稿子发到屁股底下。微笑,清清嗓子,将声音再作一次校正,对,重新介绍来宾,重新握手。对,镇静,配合,就是这样,气氛要求热烈,畅所欲言,但主题不
能丢。对,把住大方向,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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