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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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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嗽趺次收庵稚滴侍猓俊盉很和气地说:“是的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起。”她的声音一点点地轻下去。我把目光往前面投去,又一次希望在马路的尽头看见C骑车的身影——在金色路灯下面,他的长外套被风吹起来,就像大鸟的翅膀。我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说:“张斓真是好看。” 

  我听见B在旁边轻声地笑了。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跟他认识快五年了,可是你说这句话还没有说厌。”F说:“嗯,我也说不厌。”F正走在路灯的正下方,灯光直通通地照着她的脸,显得她的脑袋比以往要大许多。银蓝色的空气在她眼前默默地流过去,她姣美无比的面庞金灿灿地沐浴在光亮里,柔弱的肢体沉浸在越来越深沉的黑暗中;显得更加柔弱。 

  B轻轻地说:“解颐,杜霜晓,我知道张澜现在非常难过。可是我不能说,也说不出来,也没有办法帮他的忙。” 
  我们静悄悄地往前走了一段。灯光和夜色一起从我们面前漂流过去。我低着头,默默地游移,游移,游移。良久,B接着前面的语调说:“我也没有办法帮我自己的忙。” 
  F走上前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B,走在我们的中间。她小声说:“我很想张谰的——还有襄没城。” 
  我说:“我也是的。我想襄没城,可是不敢去见他。见到他,就什么也没有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看自己的脚落在地上,踩着自己的影子。影子是修长的,深蓝色的,透明的,游移的。 

  F说:“我很寂寞。我什么也没有。” 
  B在靠后一点的地方,捏紧F的手往前走。她慢慢地、温柔地说:“寂寞是没有关系的。” 
  马路的尽头飘起来一蓬一蓬的烟雾,就像不断气化不断气化的干冰,就像许多许多云朵,从地下升起来,升到天上面去。我仍旧是背着一个大书包,沉甸甸地朝前面走,好像我的书包里装满了干冰,而我要去那个马路尽头的地方,把干冰放出来,让它们变成云朵。 

  F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要叫马路吗?”B说:“咦,以前都是马车走的呀。是不是这样?”F笑着说:“嘿嘿,我熊熊就知道……”她居然真的自称为熊熊了——我搡搡她,说:“一只熊拉着两个人!”“以后就叫熊路了。”B笑眯眯地说。 

  F叹了口气,说:“算了,到我那里去吧。买点东西去吃吃。”她说的“我那里”,就是她爸妈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给她置的一个小公寓,从前高三的时候,我们总是溜到那里去看电视剧的。我说:“好的好的。”B犹豫了一下,说:“跟你们去吧。” 

  依稀的雾气像一个成形的东西一样从我们面前飘然而过——我仿佛看见我自己的魂飘走了。 
  我们到便利店里去买了很多速冻食品,还有长白山葡萄酒,拿到F的小公寓里面。F把电饭煲搬出来烧,我们一人一个碗,吃得高兴死了。于是我们开始憧憬未来的家庭生活。B说:“我表姐和她先生喏,很有意思的。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F把贡丸从锅里捞出来,问:“什么意思?”B说:“咦,是毛主席说的话呀。”F说:“我知道的呀。我说你姐姐和她先生是怎么回事。”B说:“喏,他们就互相说,请给我提点意见吧!”我大笑,吃了一半的饺子从嘴巴里掉出来,穷叫八叫着说:“啊,太有趣了!” 

  F在旁边,满脸幼稚地说:“唉,什么时候能结婚呢?”B骂她神经病。我也骂她神经病。 
  我们太太平平地吃了一会儿,突然F抬起头,满嘴都是贡丸,说:“啊呀,明天是孤男寡女节,应该明天聚会的!”B考虑了一下,说:“不要紧,我们聚会到12点,不就是明天了吗?就可以庆祝孤男寡女节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因为找到了一个那么好的解决办法。可是,F马上满脸鄙夷地说:“不行,你们两个人都不是孤男寡女呀,你们没有资格。” 

  我坐在原处,静静地吃东西。我依旧在考虑,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成为孤男寡女。但是,我实在太想叫了。 
  肚子里的长白山葡萄酒叫人想半天。 
  当我们睡到F那张可以睡五个人的大床上的时候,离12点还差五分钟。B对F说:“等一会儿我们叫吗?”F说:“好的呀——不过是我叫,你们不能叫。”我说:“我也要叫!”F说:“不行,你算什么孤男寡女?”B附和道:“就是。”F大声对B说:“你别搞!你也不是嘛!”B笑。F发出嗯嗯嗯哭的声音,可怜巴巴地说:“就我一个是孤男寡女啊?”我在被子里扯着F睡衣的袖子,说:“算的呀,算的呀。”“那么你先去问问A,问他你是不是孤男寡女。”F说。我苦闷地想了半晌,说:“如果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待在一间房间里,是不是叫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啦?那就是了。”F伸手到被子外面,打了一下我的肚子,蛮横地说:“不许你庆祝孤男寡女节!”我推着她,里八嗦地说:“算了,算了!”F转过身去,说:“哦哟,干什么啦?”我一个劲地推她,说:“算了呀,算了,好吧?”F睡意朦胧地嘟囔着:“什么算了……”“算了么!”我说。 

高考后十六个月(5) 
  F和B都睡着的时候,我一个人醒着。银蓝色的天花板让我不停地不停地想念A。我睁着眼睛,对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说: 
  襄没城,我爱你。 
这是我最后要说的一点点话(1) 
  我至今记得,高考的那一天——高考的时候。 
  晃眼的太阳底下,我们大家站在考场的外面,在我们的周围,还有很多很多的人,还有张先生在跑来跑去。A他们一帮直升的人来送我们。他们站在我们面前,笑嘻嘻的,祝我们考试成功,还说着笑话。 

  我站在那里,望着A。他的样子还是和三天以前在瑞金路上一样,可是现在却令我忐忑起来。三天以前,瑞金路金色和蓝色的黄昏里面,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摸我的头,拍拍我的面颊,把我抱在怀里——我好像完成使命了,可以就这样待在瑞金路的水底,咕嘟咕嘟地让水泡往天空冒上去,然后,静悄悄的,不说话,什么话也不说。 

  不说。 
  可是现在,我在太阳底下流着汗。A和我们一一握手,说祝你们成功。 
  我脑子里老是这幅图景:太阳升起来了,热还高高地盘踞在天上,没有彻底地散发开来。细密的小汗粒渗到皮肤表面,变成薄薄一层,头顶上雪亮雪亮的阳光,像毛毛雨一样,飘飘洒洒。身后的考场,玻璃亮晶晶的,什么都很清晰。我们大家站在门外,送考的人和我们轮番握手,一个一个地轮过来。我们笑着,手臂交错着…… 

  A走过来,握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好了,给你复习了三个月。三天高考结束,我就可以永远也不要看到你了。” 
  我高高兴兴地对他咧开嘴笑,说:“是啊是啊!” 
  我们长久地交换着目光,好像真的在为永远也不再见面这件事而由衷高兴着。 
  可是,高考结束之后的第一个礼拜;我就开始像发疟疾一样,一阵又一阵地抽搐着思念我亲爱的A。 
  写在后面的话 
  现在再叫我回过头来,讲讲《我爱阳光》那时候的事情,对我而言这显得有点荒谬。有谁会让你回忆五年以前的你自己吗?我觉得类似的事情也许只会发生在审判当中。 
  顾湘是我的朋友。我进华东师大的时候她在上戏,现在我依然在华东师大,而她在莫斯科学习广告。我们差不多是在同样的时间开始写小说,喜欢她的小说的人,往往也会喜欢我的小说,虽然在我看来,我们两个人的写作是那样不同。我是一个文风晓畅的作者,而她则忧郁、粘稠、优美。我慷慨地把这些赞扬普鲁斯特的言辞献给了她,因为就像任何人都会艳羡自己没有的东西一样,我也艳羡她。自然我们两个人也有相同之处,其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我们似乎都是那样的难以走红。 

  顾湘在莫斯科呆久了,变得像一个俄国人那样亲切而絮叨。她长时间地在MSN上面向我感叹中国网络文学的麻木和庸俗。她不知道,在MSN的这一头,我正纠缠在一堆令人惭愧的媒体俗务当中不能自拔,而难以抽出哪怕五分精力来,同她两相唱和。于是她叹息道:“我现在太空闲了,我的空闲助长了我清谈的习气。”我笑道:“你是一个女罗亭。” 

  我也有叹息。我的叹息是无声的。或者我常常用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来出气。 
  《我爱阳光》是我的踌躇满志之作,现在我已经很难全面还原当时的心境了。我只知道五年前的许佳聪明、纯情、有理想、不够好看,像大多数高中生那样,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我一生当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很羡慕那些见过世面的人。我在这方面的想法其实至今也没改变。我羡慕那些只听到酒吧的名字,就知道它们确切位置的人;我羡慕那些了解外国风土习俗的人;我羡慕那些会讨价还价的人。这是我崇拜海明威的原因之一。我的口味参差不齐,除了海明威之外,我也常常被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所吸引。我深深为自己性情的不纯粹而自卑,但是同时我又相信不纯粹是人所应该有的正常特征,因而常常怀疑一些显得过分纯粹的人的真实性。 

  顾湘丧气地说:“怎么办,我写不出小说,一个礼拜只写了四百多字。”我很理解她,因为我正巧跟她一起来到了写作的瓶颈。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怀揣处女作的小女孩儿了,写小说是我们在世间熟习的不多几个技能之一,如果写不出小说,就几乎像被掠夺了一半的灵魂那样——不错,这是值得认真恐慌一番的。 

  俄国的夏天来到了,我按图索骥,回忆屠格涅夫的小说片段,关于树林、花园、天空。在这中间,我要强硬地插进一个莫斯科大市场的画面——这是顾湘向我描述的,她打零工的地方。她打的零工不错,一切顺利,然而却令她很痛苦。她说,其实不适合工作不是我们的天才,而是我们的缺陷——为什么别的人都能做,偏偏我们就不能做?可见是缺陷。与此同时,我正在上海,为了我的媒体工作而烦心不已,乃至痛哭流涕,怀念着当初无业时的悠闲时光。这方面我们是能相互安慰的。当没有工作的时候,我们满脑袋想的只有工作赚钱;当有了工作,我们又总是想辞职不干。写不出畅销书,而又厌恶劳动,这是在小心保护我们的文学理想之外,我们不能不面对的现实生活。 

  吴虹飞说:“每一位天才总要到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平庸和梦想的艰难。”此话甚真,不由让我将她引为知己,尽管并未见过她一面。我们已经不是当年的十七岁天才少女,没人再原谅我们疏懒,有时则有人怀疑我们狡猾。近日读到E。B。怀特的一段话,喜不自胜,觉得再也没谁能如此精炼地概括我生而为人的一切苦恼了,所以就拿来放在结尾。他说道:“如果这个世界仅仅是勾人的,那就不用费神了。如果它仅仅是挑战性的,那也问题不大。糟糕的是我每天早上起床都会被改良世界的欲望和享受世界的欲望搞得不知如何是好。” 
 
  E。B。怀特写了《夏洛的网》、《小老鼠斯图尔特》和《吹小号的天鹅》。小时候他让我欢喜,现在也还是让我欢喜。但愿有朝一日,我成为他那样的人。 
  许佳 
  2003年11月10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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