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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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梁凤仪]-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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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而,日本的动向是必具指引性的。

  父亲曾经预测说:

  “日本投资在本城将占总投资额目分之四十或过半,你试看看。”

  他的眼光,已经得到证实。

  我知道日本人是无宝不落的凤凰,在这个一如睹桌的香江地盘,要跟风,要依傍,看日本人的眉头眼额是聪明而事半功倍的做法。





四'梁凤仪'


  显然,邱仿尧跟我一样,在商场与投资决策上,很愿意跟日本人的风。

  美国人的锐气,在某种程度上是要煞一煞的。

  老以为捏紧了优惠国的死门,全部中国人,包括香港的中国人在内,就得看山姆叔叔的脸色。

  邱仿尧回答罗宾逊的问题,是很见身分的。

  我面上没有嘉许的表情,心底却已暗暗称许。

  罗宾逊碰了个软钉子,立即顾左右而言他。

  “香港的前途,诸位有何看法?前车可鉴,中国如果在九七之后,培养深圳或上海或其他城市取代香港的角色,也是有可能的。”罗宾逊说:“江小姐的看法如何?”

  他是指名道姓,只有上阵应战。我说:

  “天下间每宗事都有极多的可能性,这个没有人会否认。然而,说到取代,那也得回头看看我们香港人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与条件,在乎本身是否争气。”

  “对呀!”在座的一位总商会会董周华年,素来是个率直性子的山东大汉,差不多是一拍大腿就附和说:“要取代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政权,谈何容易?连心痒难熬,打算找别人取代家中的那一位,行之经年,依然不得要领呢!”

  在座各人听后,都哈哈大笑。

  我也陪着微笑了,眼角儿却瞟向邱仿尧,留意他的表情。

  还未觉察出个什么结果来,邱仿尧忽而回过头来,正好触着了我的眼神,两个人在那一刹那都急忙把眼光调开。可惜,已经迟了。

  一种极度尴尬所激发出来的难为情,竟像一服很见效的兴奋剂,刺激得整个人进入戒备的精神状态。

  我因而更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神色在自若之中有了高度的警惕。

  在感受上,是既难受又好受。令到当事人有点无所适从,既想早早结束局面,可又有点舍不得。

  想着想着,我竟不期然地忸怩起来,故意拿手把头发向后拨动了两下。

  我相信我的这个动作,看在任何男士眼中,都是妩媚的。

  邱仿尧应有同感吧?

  一顿饭,就在一个错用的眼神所引起的心灵激荡之中,浑浑噩噩地打发过去了。

  走出总商会的大厦时,骄阳正盛,阳光从铁森林所预留的倾斜度中投射下来,依然照耀得整个中环熠熠生辉。

  走在其中的都市人,都是那么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

  包括了邱仿尧与我在内。

  至于说,欢颜背后有多少愁眉苦脸,寸断肝肠与千疮百孔呢?虽是因人而异,却必然是无可避免的了。

  总商会大厦跟利通银行相隔不远,我是准备徒步回去的。

  邱仿尧跟在我身边走了两步,说:

  “是回利通去吗?”

  我点头,心上忽然浮起一个小希望,想对方会不会邀请我去喝杯咖啡或是什么的。如果这个推测正确,自己如何回应呢。

  答应下来,是否流于草率随便,有一点点趋之若鹜?

  不答应呢,可能又会惹对方疑惑,太觉着自己的小器与不大方了。

  如何是好呢?

  念头只不过一闪而过,问题已经解决了。

  因为邱仿尧根本没有提出这个要求。

  就在这一刹那,他停住了脚步,飞快地拿眼瞟过来,就转落在路旁的一辆汽车上。

  我顺眼望去,只见一张充满了阳光,笑容灿烂的脸孔,从车窗钻出来,迎接我们的投视。

  “福慧,是你!”

  连声音都是愉快的。

  从那辆名贵房车走下来的是葛懿德。

  她轻快得有如小鸟,飞扑过来,竟紧紧握着我的手:

  “多好,你们碰上了。”

  碰上了?这已不是第一次。用得着对方付予任何祝颂与期望吗?碰上了,又值得小葛如此的紧张与喜悦?

  她的故作大方,令我受不了。

  邱仿尧搭了腔,道:

  “我和福慧一起午膳,同一个应酬场合。”

  小葛很自然地拖住了邱仿尧的手,说:

  “我给你说的对不对,福慧变得更醒目更漂亮了。”

  邱仿尧微微点头,再拿眼看我,答应了一句:

  “是的。”

  我忽然觉得头顶上的太阳非常地猛烈,晒得人有点头晕眼花,且喉咙间微微不舒服,有种想吐的感觉。

  我认定小葛是故作大方,从这种姿势中所表现的威风与炫耀,太使我受不了。

  我宁可接受人性真实至丑恶的一面,彼此的缘分尽了,结束了情情爱爱,了断了恩恩义义之后,就是厮杀得血肉横飞,你死我活的场面,唯其真实,不造作不虚伪就显得爽快、利落、干脆。

  太怕那些温和得不应在人世间见到的笑脸。

  我毫不习惯。

  我忍不住跟对方扬扬手,就迳自上路去。

  或许在我背后,有人会以柔和的声音说:

  “我的胸襟不会如此狭窄吧?”

  为什么不会?我冷笑。就为了涵养两个字,要跟抢走了自己爱人的人互相赞颂,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了。

  证明自己大方而要忍受不必要的人与物,今时今日,我不干了。

  我回到银行去,一股脑儿埋首工作堆中,找寻自我去。

  忽而,台头的直线电话响起来,我拿起来接听。

  “你的午膳吃了很久。”

  是陈家辉。

  我沉默了一阵子,银行家的本色是绝不轻率,我不要一下子回应,以免认错了对方的声音而生尴尬。

  可能是对方立即会意吧,随即补充说:

  “我是陈家辉。”

  “家辉,是有消息给我了?”

  我交托了陈家辉为我安排收购文艺书城一事,正等待答复。

  谁知陈家辉说:

  “对比下,那是宗小事,已在联络进行之中,迟些就可以给你办妥了。”

  这么说,现今的这个电话就不是为了文艺书城收购事了。

  “我能到你写字楼来一转吗?”对方问。

  “几时?”

  “尽快,只请你拨出少许时间。”

  这么说,是有要紧事商量了。

  “好吧,你请来。”

  果然,才不过十多分钟的工夫,陈家辉就已赶到,非常地开门见山,说:

  “英国杜比银行的主席洛克伟力来港,要请你吃顿饭。”

  我眉毛向上一扬,问:

  “是洛克伟力托你邀请我?”

  “对。”

  “还有其他宾客吗?”

  陈家辉有点犹豫,道:

  “大概只请你一人吧!”

  我心内奇怪。

  如此转折地托一位自己的投资经纪代为邀请,其实是做得既不得体亦不大方的。

  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来利通银行邀约呢?

  洛克伟力跟我不相熟,可也相识,前年就在维也纳的国际银行研讨会上碰过面。

  当时我作了一次有关中国银行营运对香港,以至全球银行业影响的演讲,在座的各国银行家大感兴趣,提出的问题极踊跃,我记得伟力是在场且曾发问的一位。

  既然过访,摇电话来相约也属平常事吧。

  要通过陈家辉来邀约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不通。

  我只能肯定一点,这次约会非比寻常。

  在现阶段,不必作盲人摸象之举,那只会费时失事,只需要静观其变。

  于是我把约会答允下来了,说:

  “既是远道而来,应该由我作东道,请你陪同他到利通银行来吃午饭好不好?”

  “吃晚饭成吗?”陈家辉问。

  这又是有巧妙之处。

  利通银行顶楼的贵宾室是专供银行宴会之用的,多是举行同行与客户之间的午宴。

  如果我席设于银行,又是午饭,碰到的人会不少。

  银行开夜工的情况绝少有,多在下午六时之前就下班了,提出吃晚饭,就等于需要比较人少及宁静的格局,我自然会作出安排,不会有其他职员也用贵宾厅来宴客了。

  我当然是话头醒尾的人,于是答应得非常爽快。

  结果,晚宴定在晚上七时半。

  当陈家辉陪同洛克伟力到达利通银行时,绝大多数人已经下班。

  整幢利通银行都是静悄悄的。

  我站在顶楼的电梯旁,亲自迎接洛克伟力。

  这位英国有名的银行家,把眼前的我稍稍打量时,他禁不住说:

  “你怕是全世界银行主席之中最美丽最富活力的一人。”

  我笑着答:

  “是不应穿得太时髦之故,令你生此错觉。”

  今年连仙奴、佐治阿曼尼、圣罗兰、蒂婀等等名牌子的时款服装,都在设计上使人在端庄之中有青春感。

  我身上一袭仙奴,分明是女行政人员的服饰,上衣还是招牌款式,贴身小短褛,可是配着的一条裙,却是稍稍在膝盖以上的。

  就差那么短短的一时位置,是盖膝、齐膝抑或未及膝,就定夺了不同的气氛。

  女银行家故而也添了青春潇洒的味道,使男士们耳目一新。

  轻松的话题一直持续着,也谈了一些很普通与基本的有关业务上的意见,直至吃甜品之际,洛克伟力就慢慢踏入他的正题了。

  “利通银行现今是本城极有实力的华资银行,我相信除了茂生银行,因有香江银行的股份与支援外,你们是营运得最精彩了,就这几年的工夫,不简单。”

  我很自然地答:

  “我们也有过相当困难的时刻。”

  “对。现今都捱过去了,我相信你当年为了拯救利通银行,先稳定根基,宁可割爱卖掉了加拿大富德林银行的股权,是做得很对的。要下那个决心,真不简单,相当敬佩。”

  “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家贫出孝子,又有云文穷而后工,怕是雷同的道理,危难带着我闯出一条血路。”

  “既已成功地重新屹立,以至于不倒,我相信现今怕是你重新进军国际,把利通银行的业务网与资产值提升到世界性的层面去的适当时刻了。”

  我知道已经踏入正题,于是问:

  “你有何高见?”

  “世界银行业正陷入低潮,美国很多银行有隐忧,外债背负得甚重,加拿大银行的景况跟美国大同小异。连最具实力的日本银行业务,都在走着下坡。故而,是跟他们谋求进一步合作的时机了。”

  洛克伟力这样说,没有提英国银行,更没有提杜比银行的意图与动向。

  我基本上是同意洛克伟力的见解的,还是那个高卖低买的道理。

  我个人手上的银根松动,这是众所周知的,否则,惘然轩不会在如此阔绰的策动下兴建。

  这是个钱生钱的世界。

  完全是物以类聚。

  有钱的一般只会更有。

  单是投资一幢大厦,我绰绰有余。至于银行业国际化,若是通过合并与收购一途,动用的资金非同小可,必须认真考虑。

  其实并不需要听了洛克伟力这番话,我心中一直都有盘算着把银行业版图扩阔的计划。

  只是前车可鉴,我再不打算只收购海外银行的一个百分比股权。

  像多年前,利通银行蒙难,就算江家拥有加拿大富德林银行的部分股权,仍不可能运用该银行的实力以补自己的不足,只能实斧实凿地把手上的股份卖回给加拿大人,套现以自行运用。想起当日的卖价,更是心痛。何况前几年,加拿大银行业还是相当不错的。

  那就是说,如果是有控股权的话,自由与灵活度就大了。

  过去的经验与教训之所以价值连城,是不让自己重蹈覆辙。

  至于说,要把利通银行跟别家银行合并以达到国际化的目的,这又决不是我所愿意的。

  我有很保守的家族观念,利通银行的形象必须清晰,要人人都知道是江家的产业。只可以扩大发展,不可能缩小引退。

  如此,要使利通银行国际化,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趁低价收购。

  我于是答:

  “雄心是有的,时机若是成熟的话,自然会寻上门来,或让我无意之中发现。”

  洛克伟力立即答:

  “看来,你已拥有前者。”

  那就是说,有人寻上门来兜售。

  对象是不言而喻了。

  然而,我仍旧不敢造次,断断不能主动问是否对方有什么卖盘打算介绍,更不便提杜比银行,我必须准备对方是来买入而非卖出的。

  面子是一个问题,且是不容忽视的,这是每个民族都会关顾到的。

  于是我答得非常技巧:

  “有人青睐,自然欢喜。不过,在我这个年纪,投入工作对我的精神与体力两方面都有极大的帮助,是不容放弃的。”

  这样说就已关上了把利通银行高价出让的门了。我差不多已经表态,只会考虑“买”,不会研究“卖”。

  洛克当即回应: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且是意料中事。”

  既是预测得到,那就等于此来是求售了。

  彼此已经在无可避免的转接对话中,寻到了共识,可以谈下去了。

  洛克伟力说:

  “我很希望能借助利通银行的势力,达成一宗重要的交易。”

  这句话我就有点弄不明白了。

  借助利通银行的势力,并不等于直接利用利通银行的力量。

  且势力与实力、资产是两回事。

  高层的商、政界中心,对于对话是相当留心的,每一个用字与每一句用辞都是角力赛。

  我非常肯定的一点是,这次造访的背景必是一个有规模的商业收购行动。

  而这个行动,由英资银行策动,却要华资银行的协助。

  换言之,听口气与说法,并不是要我出资金收购。

  然则不是拿钱买入货品,那又有何具体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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