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下)d.h.劳伦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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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下)d.h.劳伦斯-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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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是问他结婚了吗?”

    “哦,结了,他结婚了。”

    米纳蒂的目光变得热辣辣的。“哦,他真地这样做了?什么时候结的?”

    “一两周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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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他没写信告诉我们呀。”

    “没有?”

    “没有。 你不觉得这样太不好了吗?”

    这后一句话是一种挑战,从米纳蒂的语调里流露出来,她注意到戈珍在听。“我想他不愿意这样做。”杰拉德说。“为什么?”米纳蒂追问。没人回答。 这位短发漂亮的小个子女人站在杰拉德身边显得很固执,语气很有嘲弄的意味。“你会在城里住好久吗?”她问。“只今天晚上。”

    “啊,今晚。 要过来跟裘里斯谈谈吗?”

    “今天晚上不行。”

    “那好。 我去告诉他。”随后又装神弄鬼地说:“你看上去很健康。”

    “是的,我有这感觉。”杰拉德显得很洒脱,眼睛里闪着嘲弄、快活的目光。“你过得不错吧?”

    这句话对戈珍是个直接的打击,那语调平缓,冷漠而随便。“是的。”他毫无感情色彩地说。“很遗憾,你不能过来。 你对朋友可不够意思呀。”

    “不太够意思。”他说。她冲他们两个点点头告别,缓缓地向她的座位走去。 戈珍看着她,发觉她走路的姿势很怪:身体僵直,腰部却在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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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听到她在那边有气无力地说:“他不来——人家有人约了。”随后那边桌上发出更大声的说笑和窃窃私语。“她是你的朋友吗?”戈珍沉静地看着杰拉德。“我和伯金一起在海里戴家住过。”他迎着戈珍沉静审视的目光说,她知道米纳蒂是他的情妇之一——他清楚她知道这事。她四下张望一下,唤来了侍从。 她此时最想喝冰镇鸡尾酒。 这让杰拉德心中暗笑,心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海里戴这帮人喝醉了,说出话来很恶毒。 他们大声地议论伯金,讽刺他做的每件事,特别是他的婚姻。“哦,别跟我提伯金,”海里戴尖声说,“他让我恶心。 他跟基督一样坏。‘天啊,我怎么才能得救啊?!

    ‘“

    说着他自己醉熏熏地窃笑起来。“你还记得他常写的信吗?”那俄国人说话速度很快。“‘欲望是神圣的’。”

    “啊,对!”海里戴叫道,“太妙了。我衣袋里还有一封呢。我肯定有。”

    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堆纸来。“我肯定我有!呃,天啊,有一封!”

    杰拉德和戈珍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啊,太妙了,真妙,呃!别逗我笑,米纳蒂,它让我打嗝儿,嗝儿!”大家都笑了。“他信中说什么了?”米纳蒂凑过去看,松散的头发飘落下来盖住了脸。 她那又小又长的头显得不那么体面,特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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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出耳朵时更是这样。“等会儿,等等!不,不,我不给你看,我来念。 我念最好玩的那一段——嗝儿!天啊,我喝点水是不是就不会打嗝儿了?嗝儿!啊,我没救了!”

    “是不是谈黑暗与光明的结合,还有,就是腐蚀流?”马克西姆说话快但吐音很准确。“我想是这些。”米纳蒂说。“哦,是吗?我都忘了——嗝儿——是那封,”海里戴说着展开了信。“嗝儿——,是的。 简直太妙了!这是最妙的一封信。‘每个民族都有这么一句话——’”他象念《圣经》的牧师那样缓慢、清晰地念着信,“‘毁灭欲会战胜任何别的欲望。 在每个人身上,这种欲望就是毁灭自我的欲望’——嗝儿——”他停下来看着大家。“我希望他先毁灭自己做个样子再说,”那俄国人很快地说。 海里戴窃笑着,有气无力地向后仰着头。“他没什么可毁灭的,”米纳蒂说,“他已经够瘦的了,只有一把骨头渣儿了。”

    “哦,很好!我喜欢读这种信!我相信它治好了我的病,不打嗝儿了!”海里戴尖叫着。“听我接着念下去嘛。‘这是一种衰退的过程,退回原形状态,随着腐蚀流回归,回归到生命原本的基本状态——!

    ‘啊,我的确觉得这太神奇了。 它超过《圣经》了。“

    “对,腐蚀流这句话,”俄国人说,“我记住这句话了。”

    “他总在谈什么腐蚀,”米纳蒂说,“他一定很堕落,否则脑子里就不会想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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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对!”俄国人说。“让我念下去!哦,这一段妙不可言!听着。‘是在这大退化中,在生命体的退化中,我们获得了知识,超越了知识,获得了至深的感觉,这是一种狂喜。’哦,我真觉得这些话荒谬得出奇。 你们不这样看吗?这些话象耶稣说的。‘如果,裘里斯,你需要和米纳蒂产生这种退化的狂喜,你就应该争取,直到获得了它。 当然,你身上肯定也有一种活生生的积极创造欲——极端忠诚的关系,当活跃的腐蚀之花开败后。’我真不知道这些腐蚀之花是什么。 米纳蒂,你是这样的花。”

    “谢谢,那你是什么呢?”

    “啊,我是另一朵,按照这封信所说我肯定是的!

    我们都是——嗝儿——恶之花!这太妙了,伯金是一座折磨人的地狱。 折磨人的庞巴多——嗝儿!“

    “接着念,念下去,”马克西姆说,“下面的话是什么?太有意思了。”

    “我觉得这样写太可怕了。”米纳蒂说。“是啊,我也这么看,”俄国人说,“他是个妄自尊大的人,当然这表现出他的宗教疯狂症,他觉得他是人类的救星。 接着读。”

    “当然了,”海里戴拖长声音道,“‘当然了,我一生中都有善和宽容追随着我——’”海里戴停下来窃笑着,然后又象个牧师一样拖长声音念看。“‘我们这种欲望肯定会消失的,因为这种毁灭的激情会破碎,把我们一点点地粉碎——亲昵只是为了毁灭,性成了退化的媒介,把男人和女人这两种基本因素高度复杂的统一体削弱——削弱旧的观念,回归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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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的感觉中去,不断地寻求在黑暗的感知中失去自我。 盲目地、无限地被毁灭的火焰燃烧,希望被火烧尽——‘“

    “我想走了,”戈珍对杰拉德边说边打手式叫来侍从。 她眼睛发亮,脸颊绯红。 海里戴象牧师一样逐字逐句地朗读伯金的信,声音清晰又响亮,这让她觉得血直往头上涌,令她发疯。杰拉德付款时,她站起身向海里戴桌边走去。 他们都抬头看她。“请原谅,”她说,“你念的是一封真正的信吗?”

    “哦,是的,”海里戴说,“确实是真的。”

    “我可以看看吗?”

    海里戴着了迷似地傻笑着把信递给她。“谢谢。”她说。说完她拿着信走出了酒馆,款款地从桌子中间穿过,走出了这灯火辉煌的屋子。 好半天以后人们才意识到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海里戴桌旁发出轻蔑的“呸”

    ,然后这个角落的人们都冲戈珍的背影啐起来。 她墨绿色与银灰相间的衣服很时髦,帽子是嫩绿色的,就象昆虫的壳,但帽沿儿则是深绿的,描了一圈银边。 她的外衣是墨绿的,闪闪发光,毛领子高高竖起,衣服镶着银色与黑色的绸边儿。她的袜子和鞋子是银灰色的。她拿着架子缓缓、漠然地向门口走去。 侍从谄媚地为她开门并守在门边伺候,在她示意下奔向便道旁打个口哨唤来出租车。 车上的两盏灯几乎象两只眼睛一样立即向她转过来。杰拉德在一片啐声中追出来,他不知道戈珍有什么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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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他听到米纳蒂说:“去,把信从她那儿要回来。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

    向她要回来。 去告诉杰拉德。 克里奇——他走了,让他向她要。“

    戈珍站在车门边,侍从为她打开了门。“去旅馆吗?”她冲匆匆而来的杰拉德问。“你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说。“好!”她说。 然后对司机说,“去瓦格斯塔夫——巴顿大街。”

    司机点点头,放下旗子。戈珍故做冷漠,象所有衣着华贵、目空一切的女人一样进了汽车。 杰拉德随她进了汽车。“你忘了那仆人,”她冷漠地点一下头。 杰拉德忙给了侍从一个先令。 那人敬个礼。 车开动了。“他们闹什么呢?”杰拉德不解地问。“我拿了伯金的信就走开了。”

    她看看手中揉烂了的信说。他露出满意的眼神。“啊!”他说,“太好了!一群笨蛋!”

    “我真想杀了他们!”她激动地说,“一群狗!

    他们是一群狗!

    卢伯特真傻,怎么会给他们写这样的信?!

    他干吗要向这群下等人暴露思想?这太不能令人容忍了。“

    杰拉德揣度着她这奇特的激情。她在伦敦再也呆不下去了。他们必须坐早车离开这儿。他们在火车经过大桥时,她望着铁桥下的河水叫道:“我再也不要见到这肮脏的城市了,一回来我就无法忍受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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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大  陆

    出发前几个星期里,厄秀拉心头一直缀着一个悬念。 她不是她自己了——什么也不是。 她是一种即将获得生命的东西,很快,很快就会这样。 这一切即将来临。她去看望自己的父母。这是一次难堪的令人沮丧的会面,不象是重逢倒象是分别。他们都显得含含糊糊,游移不定,在将他们分离的命运面前束手无策。直到上了从多佛①开往奥斯坦德②的船她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稀里糊涂地随伯金来到伦敦,伦敦在她头脑中变得一片朦胧,后来坐火车到了多佛,这一切就象一场梦。现在,她在黑漆漆、风声呼啸的夜色中站在船尾上,海水在脚下翻滚,凝视着英国岸上忽闪忽闪凄冷的灯光,看着这些遍布的小小光点渐渐消失在黑夜中,她方才感到她的心从麻醉状态中清醒过来。“到前面去好吗?”伯金问。 他想到船头去。 于是他们离开了船尾,不再凝望那远方的英国大地闪烁着的星火,而是

    ①英国城市。②比利时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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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头转向前方深渊般的夜空。船头轻轻地划破海面,他们双双来到前甲板上。 在夜色中伯金发现了一处有遮掩的地方,那儿放着一大卷绳子。 这儿离船头的顶部很近。 他们相拥着坐下,用一条毯子把自己包起来,他们相互偎近着、偎近着,直至他们似乎溶入对方体内,变成一体。 天太冷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船上的一个水手沿着船舷走了过来,他的身影如夜一样黑,无法看清他。 好一会儿他们才看清他苍白的脸。 他也感到这里有人,停住了脚步,犹犹豫豫地弯腰向前探过来。 当他的脸凑过来时,他也看清了他们的脸。 于是他象个幽灵一样退了回去。 他们看着他,一言不发。他们似乎没入了无尽的黑暗中。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牢不可破的黑暗。 他们就象一颗生命种子穿过无底的黑暗空间昏昏然睡着掉下去。他们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忘了一切,只意识到这条滑向黑暗的轨迹。 船头继续穿破海面,发出微弱的声音,冲向黑暗,它无知、无视,只是向前冲着。厄秀拉觉得前方看不见的世界战胜了一切。 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心,她心中闪烁着未知的天堂的灿烂光芒。 她的心溶满了这美妙的光芒,象黑暗中金色的蜜,温暖甘甜。 这光芒并不是照耀着这个世界,它只照耀着未知的天堂。 她要到那儿去,那是个美好的去处,这生活的快乐是未知的,但她肯定会得到。 狂喜中她突然冲他扬起脸,他吻了她的脸。 她的脸那么冰冷,那么清新,那么光洁,吻她的脸就象吻浪头上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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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无法象她一样以一种超前意识感知到快乐的狂喜。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了不起的过程。 他正落入无尽的黑暗中,就象一块陨石从世界的空隙中坠落下去。 世界裂成了两半,他象一颗无光的星从难以言状的空隙中掉下去。 遥远的东西并不属于他。 他完全被这条轨道所战胜。恍惚中他躺着搂紧了厄秀拉。 他的脸贴着她柔弱、娇好的头发,他可以嗅出她头发的清香夹杂着海水与夜空的馨香。他的心平静了,随着没入未知,他安定了。这还是第一次,一种完全、绝对的平静进入他的心灵,超度了生命。甲板上一阵骚动,把他们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 黑夜里他们两人挤到了一起。 但是,她心中闪烁的仍是天堂样的光芒,而他心里则是难以言表的黑暗沉寂。 这就是一切的一切。他们站起身向前方望去。 黑暗中闪着微弱的灯光。 他们又回到了世界上。 这既不是她心中的欢乐,也不是他心中的寂静。 这是真实世界的表面。 但又不是旧的世界。 因为他们心中的欢乐和寂静是永恒不朽的。船这样在黑夜中靠岸真象从冥河的船上下到荒芜的地狱中一样。 这黑暗的地方灯火正阑珊,脚下铺着木板,到处都是一副凄惨景象。 厄秀拉发现了黑夜中苍白神秘的几个大字“奥斯坦德”。每个人都象昆虫一样盲目向外冲着,在黑夜中闯着。 搬运夫们用蹩脚的英语呼喊着,拖着沉重的包裹向港外搬,苍白的罩衣看上去象鬼影。 厄秀拉和几百名鬼一样的人站在栏杆里,夜幕中到处是行李包和鬼影样的人,而栏杆的另一边则是头戴尖顶帽、蓄着胡子脸色苍白的官员,他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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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着行李中的内衣,然后用粉笔胡乱划上记号。这些事办完后,伯金拿过手提包,他们就离开了,搬运夫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穿过一条大门道,来到了夜幕下的旷野中。 啊,这里有一座火车站台!黑夜中人们还在气呼呼地喊叫着,幽灵们仍在火车之间奔跑。“科隆——柏林”

    ,厄秀拉看清了高高的火车牌子上的字。“我们到了,”伯金说。 她又看到身边的火车牌:“阿尔萨斯——罗斯林金——卢森堡,麦兹——巴塞尔。”

    “就是那辆车,到巴塞尔!”

    搬运夫忙跟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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