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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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6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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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时,她的目光也是哀怨的。 
  他突然有些觉得对不起她。接着,心里感到空落落的。 
  到了王小美的住处门口,郁磊就站着不动了。他僵硬地站着,看王小美摸出钥匙,低下头去辨认钥匙。她终于找到了钥匙,她把钥匙插进锁孔,却并不旋转。她捏着钥匙,转过头来说,进去坐坐吧! 
  郁磊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不啦,要回去睡觉啦。 
  王小美把钥匙拔了出来,说,那我送你一段。 
  郁磊说,你不要送我了,你送了我,我又要送你回来。 
  王小美说,那我就再送你。 
  郁磊说,开什么玩笑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送你,你一个人回来好了。 
  王小美的手,又将郁磊的手臂挽住了。她说,走吧,我送你一段,我再回来。 
  这一回,郁磊没有听从他内心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的命令,他没有将王小美的手拿开。他听任她挽着他,在微弱的月光下缓慢地走着。 
  走了一段,郁磊说,我一个人走,你也回去吧。 
  王小美放掉了郁磊的手臂,幽幽地说,那好吧。 
  郁磊说,走吧,我看你一段,你往回走。 
  王小美说,可是,我不敢。我还是怕。 
  郁磊说,我说的吧,这么麻烦!走走走,我再送你回去。你再不要送我了,知道么? 
  王小美可怜地点了点头,挽住郁磊的手臂,两人再一次向她的住处走去。 
  到了住处,王小美又低头找钥匙,将钥匙插进锁孔,这回将门开了。打开了屋子里的电灯,电灯光从屋子里向外泻,光很强,很刺眼。 
  你用的是一百瓦的灯泡?郁磊问。 
  王小美说,我也不知道。 
  郁磊说,好了,你进去吧。我走了。 
  王小美却一把将郁磊拖了进去,说,你坐一会儿嘛! 
  郁磊竟然在王小美的房间里坐了下来。这屋子里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在这样的气息里,郁磊感到更困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睡觉。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说,你的房子不错嘛。我真的要走了,现在一定是子夜都过了。 
  王小美突然出手,把郁磊抱住了。她柔软的前胸,向郁磊的脸压过来。热乎乎的芳香的气息,把他淹没了。郁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也将王小美回搂住了。他抱紧她的腰,他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劲,好像要把她的腰勒断了。他听到她哼哼起来,他就以为,她是受不了他这么大的劲,他于是将她放松,放松,再放松,最终松开了她。 
  王小美就坐到了他的身上。她圈住他的脖子,她头发蓬乱的脑袋,在他的头上磨着,蹭着。她像一个孩子,任性,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郁磊无法确定她是在哭,还是在哼哼。 
  他感觉到,她的泪水,她的唾沫,都涂到了他的脸上,还有脖子里。他突然觉得一切都糟糕透了。发生这样的事,真是他所始料未及。要是皇甫卫星和华觉民知道了,会怎样鄙视他呢?要是蒋志冲知道了,会不会与他拔拳相向?其实不用他们,就是郁磊自己,都会鄙视自己,他会伸出巴掌来,甩自己几个耳光。 
  他把身上的女孩端开了。他的双手,托起她小巧而结实的臀,把她搬离了他的怀抱。他把她放下来,放在地上。而她,也就真像是一件物品,没有挣扎,没有反抗,随他处置。他把她搬开,放在地上。她的双脚并不像飞机的着陆轮一样打开,她就让他把她放在地上。她就在地上坐下了。 
  好了,郁磊说,你快点休息吧,我真的要回去了! 
  他做好了她会来拉他的准备。他准备好了,要是她来拉他,他就猛地甩掉她,然后扑进黑夜里,一路狂奔回校。 
  但她没有拉他。她让他走。他走到门口,开了门,却听见她说,再见! 
  她幽幽地说,就像一个女鬼在说话。她的语气,阴森森的,十分吓人。他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看到,她瘫坐在地上,首如飞蓬,衣衫不整,她看上去是那么可怜。令他惊诧的是,她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把刀子。一把虽然小巧,但看上去很尖锐很闪亮的刀子。她抓着它,似乎还在笑。他真是吃惊不小。他立即反身,要去夺她手上的刀子。她却命令他,把门关上! 
  他顺从地把门关了。 
  她捏着刀子,要他扶她起来。说是扶她,还不如说是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因为,她根本不用力,像一摊软泥,让他把她抱起,从地上抱起来,最后放在了她的床上。她一个人,睡一张双人床。这床在郁磊看来,是那么宽大。枕头只有一个,放在这张大床上,枕头显得很小,并且是孤零零的。 
  “好了,把刀子给我吧!”郁磊装着很温柔的样子,要把她的刀子骗到手。 
  王小美仰躺在床上,依然紧握着刀子。郁磊从刀子的形状,看出了它的锋利。他不敢惹她,他只能采取诱骗的方式,才能取过她的刀子。现在郁磊所担心的,已经不是她的自杀,而是怕自己被她的刀子一不小心刺中了。 
  “你告诉我,蒋志冲到底去哪儿了?”她像是在说梦话。 
  郁磊说:“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早就告诉你了。” 
  “他还会回来么?”她继续像是自言自语。 
  郁磊说:“会,一定会回来。” 
  “你骗人!他肯定不会回来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郁磊像是被人揭穿了谎言,无言以对。 
  “你告诉我,他还爱我么?”她又躺下去,梦呓般地问。 
  郁磊讨好地说:“爱,肯定爱。他走的时候,说他自从认识你之后,就决定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他正是为了你,才远走高飞的。他说了,他一定要回来,和你结婚,与你白头到老。他让我们照顾你,他非常担心你。他说这些的时候,都掉眼泪了。” 
  郁磊看到,眼泪从王小美的眼角流出来了。她的眼泪流动着,流到脸上某一个地方,就反射出灯光。“所以,你一定要等他,等他回来。要是他回来了,见不到你,他会多么伤心啊!”他说。 
  “我恨他!”她咬牙切齿地说。她虽然说得很轻,但是,她的语气,却冷飕飕的,像蛇芯子一样蹿动着,让他不寒而栗。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很快就把床单洇湿了。 
  当——他听到刀子落到地上的声音。那么清脆!他飞步过去,要抢过刀子来。但是地上没有刀子。他钻到床底下去找,还是找不到刀子。他从床底下钻出来,顶着一头蜘蛛网,弯腰去看床上的王小美。他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泪水似乎已经干了。她头发零乱,仰面躺着。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水汪汪的。她绽开了笑容。“刀子呢?给我!”郁磊说。 
  她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的头,再低下去,几乎已经要碰到她的面孔了。她就把他抱住。她抱紧了他的头颈,再也不肯松开。他想挣脱,但因为听到她又哭了起来,所以就放弃了挣脱的念头。他不再支撑自己的身体,他把自己放到了她的身上。他觉得她的哭虽然无声,却是人间至悲。他真是没有想到,无声的哭泣,会是这样的打动人,让他的心,也彻底沉浸到了一种无比悲伤的情绪中了。他没有听到过杜鹃鸟的鸣声,但他知道“杜鹃啼血”这个典故。现在他想,杜鹃啼血,是杜鹃的喉咙口有了血呢,还是杜鹃的鸣声之悲,让听到它叫声的人心里流出了血?现在的情形是,王小美的哭泣,真的让郁磊的心有了淌血的感觉。心里的血,像一缕缕红色的轻烟,从心底袅袅而起,在拉熄了电灯的屋子里弥漫。 
  从王小美柔软的怀里醒来的时候,郁磊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伤心何必泪如麻 
   
  郁磊感到后悔极了,觉得自己做出来的事情,禽兽都不如。王小美是蒋志冲的女朋友,他落难外逃,特意来学校请求他们要多多照顾王小美。原来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呀!这难道就叫“照顾”么?这叫乘人之危,这叫吃豆腐。如果这也叫照顾,那么强奸都可以算是学雷锋做好事了。做出这样的事,不要说蒋志冲知道了会把他恨出一个洞来,就是普通的人,不相干的人知道了,也会瞧不起他郁磊。他就是一个没有道德的人,一个低级趣味的人。尽管郁磊可以把责任往王小美身上推。也许事实正是如此,这一切都是王小美造成的。如果不是王小美寻死觅活地留住他,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的。但是,谁都不会觉得,他是为了安慰王小美,满足她,让她高兴才这么做的。谁都不会觉得,他让王小美高兴,就是照顾她了;他对得起王小美,就是对得起蒋志冲了,谁都不会同意这样的逻辑。在这件事情上,从来就没有两全的。 
  不仅如此,郁磊还有另一层的懊恼。他与王小美有了这层关系,他觉得有愧于储玲芳。他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对那个业已辍学的原初三(2)班学生储玲芳,是有着一份特别的感情的。原先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对储玲芳有超越师生关系的想法。他总觉得,自己对储玲芳特别喜爱,那都是因为她歌唱得好。作为一名科班出身的音乐老师,在一片乌鸦之声中,听到了夜莺的歌唱,当然会备感珍惜。 
  现在,他突然明白,他是爱上这个女生了。否则,为什么自己与王小美睡了一晚,就会觉得无脸再见到储玲芳呢?要是自己不爱储玲芳,那么,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与她没关系的呀。自己哪怕沦为强奸犯,或者嫖了娼,也都只是自己的事,与储玲芳没有一点儿关系。而想到储玲芳,就觉得抱愧于胸,觉得对不起她,这还不说明了一切! 
  这时候正逢苏州戏曲学校来北垛招生,郁磊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把储玲芳叫到学校来参加考试。他已经放弃了要把她培养成一名音乐人才的远大理想,觉得当下要做的,就是让她离开那个可恶的大头菜厂。何况,戏曲虽然不算是正统的音乐,但总算是与音乐沾点儿边。郁磊相信,考上戏曲学校,储玲芳的命运就会彻底改变。 
  郁磊派了两名健壮的男生,要他们像神行太保戴宗那样,火速赶到卢家村,去把储玲芳叫来。 
  下午四点,戏曲学校来招生的老师要走了,他们必须赶上四点半的末班车,才能返回苏州。郁磊比谁都焦急,他力劝招生老师再留十分钟,他肯定储玲芳一定会在十分钟之内赶到。他希望招生的老师能接受他的挽留,因为他指出,储玲芳这样的人才,一定是戏曲学校所需要的,她不会让他们失望。郁磊几乎是把招生的老师当人质扣下来的。他劝他们留下的时候,身体堵住了教室的门,他几乎要跪下来哀求,请他们给储玲芳一个机会。 
  主考的老师,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据说从前是非常著名的锡剧演员。她见门被郁磊堵了,就用唱戏的语调说,我们回不了苏州怎么办呢? 
  郁磊说,你们干脆住下来,粮管所招待所,条件很不错的。 
  胖老师说,但是住宿费我们回去报不了的。 
  郁磊表示,住宿费由他来掏。“是一间房还是两间房?”郁磊问。 
  胖老师的脸,腾地红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同行的男老师,说,当然是两间房,我们是同事,又不是夫妻! 
  郁磊很高兴,他笑得有些谄媚,弯着腰给两位老师的茶杯里加水。 
  胖老师说,这个储玲芳,她家离学校很远么?郁磊回答说确实很远。胖老师说,再远,也该到了呀! 
  郁磊说,你们要是错过了储玲芳这样的人才,会后悔的。 
  胖老师和男老师都笑了,是那种不以为然的笑。也许他们只是在笑郁磊的夜郎自大。储玲芳是什么人?她又不是什么名角,她只是乡下角落里一个会唱几句歌的小丫头,不招一个这样的学生,竟会后悔?真是笑话!两位老师长期在戏曲学校任教,整天就是和一群百灵鸟打交道,有灵气有才气的姑娘,可是见得多了。他们什么样的人才没见过?会在乎一个储玲芳? 
  储玲芳赶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点半。开往苏州的末班车,已经走了,因此两位招生的老师倒也安下心来,不再频频抬腕看表。两名负责将储玲芳押送来的男生,光荣地完成了任务,他们站在教室门口,等着郁磊的表扬。郁磊并不表扬他们,反而埋怨道,怎么到现在才来?两位男生说,我们找得要死,才找到她。他们还说,在卢家村被一条恶狗追赶,屁股上差一点被咬下一块肉来。“是一条黑狗么?”郁磊问。两男生说正是。郁磊愤愤地说,原来这畜生还没被处死呀! 
  说着这些的时候,储玲芳站在一旁,什么都不说,而且面无表情,完全像个局外人。郁磊看她头发乱蓬蓬的,身体瘦削单薄,脸色也是灰灰的,很憔悴的样子,禁不住心里一疼。就对两位男生说,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郁磊这才想到要责怪一下储玲芳,说,你到哪里去了?我们等了你半天!两位老师为了你,苏州都不回了,留下来等你! 
  两滴泪,从储玲芳的眼睛里淌出来,那么透明。像两只透明的小昆虫,在她的脸颊上慢慢地往下爬。 
  胖老师很慈祥地伸出她的胖手,拉住了储玲芳的手。她还掏出一块手绢,替储玲芳擦泪。如果胖老师能略为瘦一些,而储玲芳再胖一些的话,她们看上去很像是一对情深意长的母女。这场面很感人啊,郁磊认为。他手上始终拎了只热水瓶,对储玲芳说,你不要哭了,否则对不起苏州来的老师! 
  胖老师还是很慈祥,问储玲芳,你会唱戏么?会唱锡剧么?越剧也行啊。 
  储玲芳说,我只会唱评弹。 
  胖老师说,评弹也好啊,唱一段吧! 
  储玲芳站在那里,单薄,瘦弱,头发蓬乱,脸色憔悴。郁磊放下了手上的热水瓶,也坐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储玲芳,心里又疼了一下。 
  天色已近黄昏,教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储玲芳站着,瘦弱的身影显得很不真实。郁磊眨了眨眼,问自己,她果真是储玲芳么?她和以前坐在课堂里的储玲芳不一样了。和他在大头菜厂见到的储玲芳,也不一样了。那么,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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