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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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6期-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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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甫卫星的记忆中,卢小丽好像还从未缺过课。有理由的缺课,病假啦,事假啦,都未曾有过。那她是怎么啦?究竟出了什么事?因此这一天,皇甫卫星又是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的。他直觉到,卢小丽的不来上学,无论如何都是与他有关的。 
  第二天刚进办公室,皇甫卫星茶杯里隔夜的茶叶还没来得及倒掉,教导主任进来了。他一脸的深沉。他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略站了一站,向每一个角落扫视了一下,然后走到皇甫卫星这儿,说:“皇甫老师,你到校长室去一下!” 
  皇甫的心猛然怦怦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感觉,巨浪一样向他打来,几乎让他窒息。卢小丽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他这么想。他眼睛里的恐惧,一定让老谋深算的教导主任捕捉到了。后者的小眼睛,一直紧盯着皇甫卫星。皇甫在教导主任的眼里,看出了一种欲置之死地的凶光,与这凶光交织在一起的,还有一丝淫邪和幸灾乐祸。 
  皇甫卫星站起身,飘飘然向校长室而去的时候,教师办公室里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即便是郁磊和华觉民,也不例外。这两位老兄,也像其他教师一样,傻傻地不出一声,看着皇甫卫星出门,仿佛他是走向刑场。 
  卢小丽不来上学,果然是与皇甫卫星有关的。校长在一阵假深沉之后,对皇甫卫星说,卢小丽的父亲,也就是那位成功的乡镇企业家,大头菜厂卢厂长,打电话给学校,希望皇甫老师尽快到他家去一下。越快越好!卢厂长希望皇甫卫星能在吃中饭之前赶到他家里。卢厂长,以及卢厂长的夫人等人,都等候在那里。你就赶紧去吧,校长皱着眉头对皇甫说。 
  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上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正好响起。皇甫卫星在教室外的走廊里,隔着窗户向学生打听,去卢小丽家的路应该怎么走。一群学生七嘴八舌,说得他非但不明白,反而脑袋嗡嗡响。皇甫恨不得揪出一个来命他带路。为了确保在中午前赶到,皇甫卫星决定借用体育老师谢阿坤的自行车。谢阿坤的自行车,是辆老爷车。谢阿坤向皇甫简单介绍了使用该车的注意事项:一,不要上锁,锁上之后,就打不开了;二,后刹车坏了,一定要使用前刹;三,请穿皮鞋,勿穿布鞋和球鞋,因为两个踏脚板都没了,皮鞋底硬,可防脚痛;四,踩动的时候,车会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请不必理会,照骑不误;五,路遇行人,请高喊“让一让”,因为车铃已坏,无法使用。诸如此类。皇甫在食堂给车打足了气,真的换上皮鞋,骑着它上路了。 
  一路颠簸,找到卢小丽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腾起了袅袅炊烟,空气中还弥漫着米饭的香气。皇甫卫星很远就看到,在一座大瓦房的大门口,站着他的学生卢小丽。 
  卢小丽家的房子,虽然只是平房,但又高又大,看上去很新,显然才盖不久。房屋坐北朝南,呈凹字形。房前有很宽阔的水泥场,场中央有一口井。井台很大,四周有金属的围栏。围栏上挂着吊桶,是用半只篮球做成的。卢小丽头发梳得整齐,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她穿一件紫红色的滑雪衫,土黄色的裤子,站在家门口,见了皇甫卫星,什么也不说。皇甫卫星放下自行车,忙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究竟出了什么事,卢小丽还是不言语,只是眼里淌下两行泪来。这时候屋子里走出来一位肥胖的妇女,皮肤黝黑,见了皇甫卫星,就像见了老熟人似的,连说:“哎哟哟,皇甫老师来了,我们等了你半天了!快屋里进,屋里进!” 
  妇女把皇甫卫星引进一间屋子,让他在一只姜黄色的皮沙发上坐下来。皮沙发是一对,皇甫坐了一只,另一只空着。这位妇女,一定是卢小丽的母亲吧?皇甫正想着,妇女自我介绍说:“我是卢小丽的妈妈,村上人都叫我老芳,我不姓方,我叫马桂芳,娘家人都叫我小芳。但嫁到这里来,大家都叫我老芳。十几年了,大家就这么叫我,一直到今天都是这么叫。皇甫老师你坐,我去给你倒茶。” 
  卢小丽的母亲性格开朗,皇甫卫星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这令他紧张的心情,略微得到了一点放松。她强调村上人都叫她老芳,显然是让皇甫也这么叫她。她在娘家叫小芳,到了婆家就变成老芳了,这很奇怪啊,皇甫卫星想。 
  老芳端了一杯茶来给皇甫喝。但她放下茶杯就走了,说是去叫卢小丽的爸爸来。 
  卢小丽的父亲,个子很小,简直是瘦小,这出乎皇甫的意料。不过他毕竟是一厂之长,无论是穿着,还是行为举止,都显得颇有风度。他在窗外,就向皇甫卫星挥挥手。进得屋来,与皇甫亲切握手,然后连说他厂里工作太忙,让皇甫老师久等,很是对不住。他在另一只皮沙发上坐下之后,又向皇甫卫星敬烟。 
  卢厂长嗓音很细,但说话的语气非常沉着。他先是自谦,说自己的女儿太不懂事,给皇甫老师添麻烦了。接着是感谢,说皇甫老师教书不仅水平高,而且认真负责,使卢小丽由讨厌语文课,到爱上语文课,并且写作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这都是皇甫老师辛勤培育的结果。作为家长,卢厂长感到很高兴,一直想有机会对皇甫老师表示感谢。现在能请到皇甫老师来家,真是好事一桩啊! 
  皇甫卫星当然要客气几句,敷衍一下。 
  本来在这种场合,皇甫卫星一定会表现得很兴奋,免不了口若悬河。但是,直到此刻,他还没明白卢厂长为什么把他请到家里来。他忐忑的心,一直提着,无法放下来。他急于想知道的是,卢小丽为什么旷课,为什么见了他一言不发,却只是流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几次想问卢厂长,但总觉得还是不要唐突的好。 
  皇甫卫星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学生卢小丽,为了要让表姐答应与皇甫老师相爱,竟然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当表姐表示不能答应她提出的要求时,她绝食了。到现在为止,她已经四顿没吃东西了。谁都没有办法劝她进食。卢小丽的态度非常坚决,只要表姐不写保证书,不用书面的形式承诺她将与皇甫老师恋爱,那么卢小丽就不可能吃任何东西。卢厂长苦笑着摊摊手,表示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有请皇甫老师来劝劝她了,这孩子,真是太任性了!” 
  说到这里,卢小丽的母亲老芳出现了。她大抵是一直守在门外,听着丈夫与皇甫卫星的谈话。丈夫的发言已经结束,她于是就泪流满面地登场了。她一边哭,一边对皇甫卫星说,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女儿吃东西。她说,卢小丽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她要是再不吃,就有生命危险了。绝食是要留下后遗症的?选等等。 
  皇甫卫星再也坐不住了,他表示要立即去跟卢小丽谈一谈。他向卢厂长明确表了态,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卢小丽插手。当然,他也向卢厂长承认,让卢小丽为他传递信件,是十分不妥当的,是一个错误,他向卢厂长夫妇深表歉意。他保证,一定要将功赎罪,力劝卢小丽立即停止绝食,尽快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从此再不要多管老师的闲事。 
  卢厂长对皇甫卫星的态度非常满意,他爽朗地笑了起来。两个人的屁股,差不多同时离开姜黄色的皮沙发,站了起来。这无疑是一次卓有成效的谈话,双方都相信必将取得高效的成果。卢厂长信任地拍了拍皇甫卫星的肩膀,然后带着皇甫卫星走出客厅,前往卢小丽的闺房。 
  卢厂长将皇甫卫星领到门口,就止了步。他请皇甫卫星进去,说:“你们谈,你们谈!”然后就走了。 
  卢小丽的房门虚掩着。皇甫卫星在门外站了一会,终于轻轻地叩了两下门。里面传出一个好听的女声:进来! 
  皇甫卫星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走进卢小丽的房间,首先看到的,竟是朱滢滢!朱滢滢烫了鬈发,穿着湖蓝色的棒针绒线衫,围着雪白的围巾,坐在卢小丽的床头。屋子里光线幽暗,皇甫卫星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朱滢滢却对他粲然一笑,叫了一声:“皇甫老师!” 
  皇甫卫星有点犯傻,呆呆地立在门口,都忘了答应一声。朱滢滢因此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转而对躺在床上的卢小丽说,快起来吧,你们皇甫老师来了!这下好了吧,皇甫老师来了,你就该吃东西了! 
  卢小丽非但不起来,反而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卢小丽彻底躲进被子里去了,这屋子里,皇甫卫星感觉就只剩下他和朱滢滢两个了。他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却又很快舒张开来了。一股不知道是幸福还是痛苦的潮水,在他的胸腔里澎湃激荡。他站在那里,看着昏暗光线里明月一般皎洁的朱滢滢,竟然差一点儿哭出来。 
  “皇甫老师,你过来,你过来坐呀!”朱滢滢像个没事人似的,声音脆脆的,语气轻松。 
  皇甫卫星过去,在朱滢滢拖过来的椅子上坐下了。他呆呆地看着朱滢滢,发现她一直在对他笑。他闻到了她的香气,觉得那香气,是从她的笑容里散发出来的。这香气,这笑容,让皇甫卫星简直要忘记他来此的目的了。要不是朱滢滢一把掀了卢小丽的被子,皇甫卫星几乎要把卢小丽也忘记了。 
  朱滢滢一把掀掉了表妹的被子,说,表妹,快起来,皇甫老师来了,听见没有?! 
  皇甫卫星乘机凑近卢小丽,说,卢小丽,快起来吃饭吧,老师特意来看你的,你要听话! 
  卢小丽再次抓过被子,一下把自己连头带身体给蒙住了。 
  朱滢滢的脸上,不再有一丝笑容,她对着床上的被子说,表妹,你听着,我和皇甫老师的事,真的不用你管,你要管,也管不了。你起来吃饭,吃了饭,等一会儿我和皇甫老师两个人谈,你就别再管我们了!你听到了吗? 
  她的话,让皇甫卫星内心又一阵涌动。此刻的皇甫卫星,已经变得笨口拙舌,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了。 
  隔着被子,可以看到卢小丽的身体一阵微动。她是在被窝里哭么?皇甫卫星估计她在哭。于是皇甫卫星对着被子喊话:卢小丽,你别哭,你快起来吃东西吧! 
  朱滢滢再次把被子一掀,像虾子一样蜷缩着的卢小丽,就突然暴露在皇甫卫星的面前。原来,她不是在哭,而是在笑。她笑得肩部抽搐,像是吃了笑药一样。你怎么啦?表妹你怎么啦?朱滢滢都觉得不解,连声问她。但她只是笑,并不理睬。也许是她笑得难以自控,无法回答表姐。皇甫卫星真是感到纳闷,她为什么笑成这样?有什么好笑?他担心,她会不会饿了几顿,脑子出了问题? 
  中饭卢小丽吃了两碗饭,三块酱猪肉。她饿了几顿,现在狂吃。大家都劝她少吃,怕她的胃空了许久,会不适应,一下子吃多了不好。老芳盛了一碗稀饭端来,说是她特意为女儿准备的。可是卢小丽并不领情,她把粥碗一推,又夹了一块酱猪肉送进了嘴里。朱滢滢要夺表妹的饭碗,说,你绝食,已经是我的错了,姨妈姨夫早已经在心里头怪我了。现在你再吃坏了胃,他们就更不饶我了!卢厂长表情严肃,批评了他的两个晚辈。一怪女儿卢小丽太任性,太不懂事,闹出这样的乱子来,还惊动了皇甫老师,实在不应该。对于朱滢滢,卢厂长批评她一家人说了两家话。卢厂长说,对于这个很小就失去了父爱的外甥女,他们夫妇从来都是关爱有加,视若己出。你表妹多管闲事,闹什么绝食,那完全是她的错,不是表姐的错,我们从未责怪你。 
  皇甫卫星一路上辛苦了,又因为这些天心情紧张,所以有点不胜酒力。卢厂长家的糟烧,度数一定很高。皇甫估计,一定是在五十度以上。喝了几盅,皇甫感到头重脚轻,便不肯再喝。但卢厂长一定要他再喝,老芳也端起酒杯劝酒,说皇甫老师如果喝醉了,今晚干脆就住在我家,晚上我老芳包馄饨给你吃。卢小丽不劝酒,但她不时对着皇甫卫星笑笑,也是鼓励他喝的意思。皇甫卫星真是搞不懂,这个卢小丽,为什么突然变得心情这么好?朱滢滢并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写什么一定要与皇甫老师相爱的保证书,卢小丽怎么就停止绝食了呢?她的目的并没有达到,怎么就草草收兵了呢?那她那几顿,不是白饿了么?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难道说,她绝食的真正目的,是要惊动皇甫老师,让他到她家来一趟? 
  不管怎么样,皇甫卫星还是非常感激卢小丽。虽然革命并未取得成功,卢小丽就放弃了,但她毕竟是革命了,为了他。不彻底的革命,谁能说就不是革命呢?要不是她这么一闹腾,他又怎么能见到朱滢滢呢?皇甫卫星斜了一下醉眼,看坐在斜对面的朱滢滢,一双眼睛净若秋水,令他感到一切都恍若春梦。这几天发生的事,包括眼下坐在卢小丽家的八仙桌旁,与朱滢滢,与卢小丽的家人团团围坐,共进午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卢厂长一定也喝得多了,他的脸像鸡冠那么红。皇甫卫星曾听人讲,凡喝酒脸红的人,都是好人。反之,若是脸越喝越白,那人就会是怪僻难处。卢厂长红成这样,当然是好人。事实也证明,他的为人十分正直,心地善良。他举过酒杯,与皇甫卫星碰了一碰,表示他今天非常高兴。高兴之一,是女儿终于在皇甫老师的劝导下,停止绝食,改正了错误,回到了吃饭的正确轨道上来。高兴之二,是皇甫老师光临寒舍。卢厂长指出,他虽然是一个搞乡镇企业的,整天也就是跟大头菜打交道,是个粗人,但他一向重知识重人才,并且从小就对文学十分喜爱,曾幻想长大之后当一名作家。所以对于皇甫老师,他是十分敬重的。卢厂长还说,他知道皇甫老师还在杂志上发表过诗,那就更令他五体投地了。卢厂长认为,在文学作品中,诗是最难写的,也是最高雅的。能够写诗,已经不容易,居然还能正式发表,那就更不容易了!卢厂长说,不是恭维,像皇甫老师这样的人才,在北垛中学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像皇甫老师这样的人才,居然在北垛中学教书,是有点大材小用了,是虎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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