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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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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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道清打开了笔记本:“谈三个主要问题。第一,在南水北调工程全线上马的情况下,环城路同时上马真就那么合适吗?同志们设想一下,城外大漠河300多公里河道上全面铺开150万到200万人上河工,是个什么景象?这种水利建设规模,在平川历史上从没有过。而在这种时候,平川城里还要上60公里的环城路,又会是个什么景象?这景象太壮阔,也就太让人担心了,我不由地就想到当年的大跃进,当年的大跃进是中央决策的错误。那么今天呢?一旦出了问题,就是我们这些市委决策人的错误,在座诸位都有一份责任。在这里我要解释一下,我并没有推脱责任的意思。第二,在现有的经济条件下,我们有必要把河道搞得这么宽吗?有必要把路修得这么宽吗?环城路的设计图我看了一下,路基60多米,六车道,恐怕全国少见,现在真有这么大的车流量吗?符合客观实际吗?” 
  束华如插话说:“这种一流的公路在世界上也不太多。美国洛杉矶到纽约的十号公路十车道,也才60米宽。” 
  吴明雄接上来说:“我要说明一下,把路搞得这么宽,主要是我的意见。我盯住的就是美国的十号公路。我的想法是,我们做一件事,不能光看眼前,还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一点,要为将来的发展留下余地。肖书记说的不错,几年内可能没这么大的车流量,可10年、20年、30年、50年之后呢?因此,我就向有关部门的同志建议,我们的环城路也得有十车道的基础,将来需要了,把路两侧的安全隔离带一修改,也是十车道,可以保证在下个世纪不落后。我们前人把路修好一些,一步到位,后人的麻烦事就少一些,就不要再折腾了。好,肖书记,你接着说。” 
  肖道清见吴明雄确实在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并为此作解释,心里安然了一些,口气和缓了许多,可立场观点仍然十分坚定明确:“第三点,也是最让人担心的一点,就是集资。城里的道路集资可能会好些,农村的水利集资困难很大,风险不小。我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我们农村干部队伍的素质不整齐,软一点,工程款集不上来;硬一点,就可能激化矛盾。我在这里先汇报一下:一期工程的集资试点很不顺利,许多矛盾已经暴露了。我最怕的就是,我们的农村干部不顾政策界限硬来,酿发重大事件。大漠县泉旺乡因为河道占地,这些日子已闹得风雨连天了。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是,环城路可不可以缓一步再上?集中人力、物力和资金,先上一个水利工程呢?这样,风险就相对小一些,我们回旋的余地也就大一些。路的问题,谢学东书记也有过话的,还是要慢慢来,可以先搞老路的拓宽改造,有个八到十年时间,问题也就解决了。好,我就说这么多,供吴书记和大家决策时作参考吧,这是不是泼冷水呢?我觉得不是,个别同志硬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会场上静了片刻,吴明雄说话了:“大家都再谈谈吧,这么大的事,我们作为一个地区1000万人的决策者,一定要慎而再慎。我认为肖书记今天带了一个好头,那就是,在这种事关大局的重要的决策会议上坦率真实地讲明自己的观点。这种有话就说,不搞一团和气的精神是很可贵的。” 
  肖道清心里却想,算了吧,你一把手嘴上说我可贵,心里只怕认定我可恨哩。可你恨也好,骂也好,我就是要当众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时候被你卖了还帮你这老头子数钱。曹务平是傻瓜,我可不是。 
  事实上,吴明雄定下的会议调子是无法改变的。 
  接下来的讨论仍是一边倒,除了在环城路的设计标准上大家有点不同意见,其他问题几乎完全一致。这全在肖道清的意料之中。肖道清心平气和地喝茶,再没和谁发生新的争执。 
  在机关食堂吃晚饭时,吴明雄坐到了肖道清面前,说晚上还要进行具体工作安排,问肖道清想不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分工范围?
  肖道清本能地警觉起来,问:“咋个调法?”
  吴明雄说:“把政法口接过来,南水北调工程交给陈忠阳书记。”
  肖道清不相信会碰到这样的好事,有些狐疑地问:“这合适么?”
  吴明雄说:“有哈不台适?陈书记是老水利了,水利工作经验丰富,他也愿意下。政法口责任重大,你原则性强,本身又分管纪检这一摊子,合在一起也顺理成章嘛。”
  肖道清点点头,压抑住满心愉快,接受了这一新的安排。这天的会一直开到夜里零点二十分。
  散会回家后,肖道清才有些后悔:早知分工要调整,自己能从南水北调工程这个火坑里跳出来,真不该在会上放这一炮。不过他却又想,也许正是因为放了这一炮,引起了吴明雄的忧虑,才让他得到了这一开溜的机会。

  第十章  紧锣密鼓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了一天一夜,大漠河上下变成了一片银色世界。河里结了球,冰积着雪,河底混浊低浅的水流停止了涌动,大漠河已完全没有河的模样了。两岸来往的人们穿梭于河道间,差不多忘记了附近还有座石桥的存在。三五成群的孩子们带着狗在河堤上下的白雪中耍闹嬉戏,景象是古朴而祥和的。
  坐落在大漠河边的下泉旺村村委会这时却因为讨论眼下的整体迁移问题,气氛紧张。村委会主任兼村党支部副书记曹同清蹲坐在冲门的一张破椅子上,黑着脸一支接一支抽烟。十几个村委会成员和支部委员们大都围着屋中央的大火炉烤火,谁都不吭一声。
  最后,还是曹同清捻灭手上的烟,开口说了话:“老少爷们,我看咱也没啥可说的了,这就给县委刘金萍书记回话吧,按县委的安排三天内迁完,今天下午开始迁。南水北调工程是咱平川八县市一千多万人的大工程,咱村不能拖后腿哩。”说着,曹同清伸手就要去抓办公桌上的电话。
  “慢。”村委会副主任曹务军站了起来,“这事我看还得再想想。”
  曹同清说:“还有什么可想的?大会小会开了不下十几次了,从县里开到乡里,开到村里。该说的话大家早就说了,该反映的问题也反映了。现在县委刘书记就坐在乡里等咱的回话,咱也得替刘书记想想。人家一个女书记这大冷天里还为咱们的事四处奔波,容易么?”
  曹务军说:“刘书记不容易,我们就容易么,咱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祖坟老林都在这里,一声迁移就走了,老少爷们能想得通?”
  曹同清说:“二叔,我看关键是我们这些党员干部要想得通。”
  曹务军说:“我就想不通。河道为啥要向咱这边拓宽,为啥不向上泉旺那边拓宽?还不是因为人家上泉旺肖家那边有个市委肖书记么,肖书记分管工程,能不偏着上泉旺肖家吗?”
  曹同清说:“二叔,我再和你说一遍:人家肖道清书记这回真没偏过上泉旺的人,他分管工程时,河道图已设计好了。如今,肖书记又根据市委新的分工去管政法了,再不问工程的事,咱这样瞎猜是没依据的。”
  另一支委接上来说:“是的,是的,我也听说了,现在管咱这水利工程的是陈忠阳书记。我看,咱们还可以作最后一次努力,找找陈书记,看看能不能把河道图修改一下,把村子保下来呢,
  曹同清脚一跺:“你们是不是疯了?三天后大漠河就要全线开工,一百多万人就要上堤干活,这时候还想改设计,这是做游戏呀?”
  大家又不做声了,屋于里一下子变得很静,火炭的爆剥声清晰可闻。
  曹同清叹了口气又说:“我们整个村子迁移,有个故土难离的问题,当然,集体和个人也有一定的经济损失。可上泉旺还有周边十几个村不也跟咱一起承担责任了么?他们匀给咱的地就一千多亩,县里、乡里还要给咱盖房,建新村,人家也得出人出力。大家想想,县里的工作就这么好做吗?你们不是也听说了么,他们也在告哩。所以,我劝大家就不要再给上面添乱了。咱过去闹的乱子还少么?年年争水,年年死人,死了人,抓了人,咱还不服气,怪上面不主持整水。现在市里、县里下了这么大决心上工程,咱作为受益者,哪还来得这么多毛病?昨夜老支书在病床上又再三和我交待,要我给大家带个话:不要再和乡里、县里讲条件了,今天一定要开始搬迁,支部、村委的党员干部要带头。”
  又没人搭茬。
  曹同清看看手表,见时针已指到了九字上,变得有些焦虑不安了:“同志们,你们是不是非要我把老支书从县医院的危重病房里抬出来亲自和你们谈?”
  曹务军摇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大家是担心一村老少爷们的工作难做呀,原来还说是十天内搬,现在要求三天内搬完,力度太大,难哩。”
  曹同清说:“县里、乡里已想到了这一点,早给我们组织了车辆、人力,只要我们一个电话打到乡里,他们就连人带车一起过来了。他们现在不来,是怕造成误解,激化矛盾。”
  曹务军直咂嘴:“这大雪天的,新房又没盖好,咱咋和老少爷们说呀。”
  正谈到这里,会计小莲进来了,说是听说今天要搬迁,一村的人都聚过来了,问曹同清咋办?是不是今天真就搬?咋向群众解释?
  曹同清想都没想,就说:“当然要搬,支部已作过决定的。”说罢,再不和屋里的支委、村委商量,一人披着军大衣出了。屋里支委、村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好跟着出了站在积满白雪的台阶上,望着一院子相熟的男女老少,听着四起的议论声,曹同清举起双手示意大家静一下。
  然而,面对着下泉旺村这个历史性的时刻,父老乡亲们却没法安静下来,人群中说什么的都有,有些辈份高的老人还骂了娘,口口声声问曹同清,这么大雪天搬出去,还要不要人活?曹同清冲着乡亲们四下打恭作揖,直到大家安静下来,才说话了:“叔叔大娘,老少爷们,同志们,乡亲们,现在大家的心情,大家的想法,我曹同清都知道,都明白,要不,我也就不配做下泉旺村的村主任了。咱难不难?咱真难。老家要丢掉,老林要丢掉,村前村后的果树庄稼等等,都得丢掉。时间要求还那么紧,今天就得搬,三天内要搬完,大冷的天咱得先住柴窝、帐篷。可不搬行不行呢?不行。要影响工程。一百几十万人上河工,要解决啥问题?要解决水的问题。水的问题,是咱的生存问题,这个问题让我和老书记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远的不说,就说去年,咱为水源和上泉旺肖家又打了一仗,炸死了人家一个,炸伤了三个,我家二哥曹同喜充当凶手去顶缸,保外就医的手续到现在还没办好。我二哥曹同喜真是凶手么?当然不是。他得了几年痨病,连地里的活都干不了,会抱着炸药包去炸坝么?” 
  不知咋的,眼中的泪流了出来,曹同清任泪水在脸上流,也不去擦。 
  “对炸死人谁该负责,谁心里有数。当时,县公安局让我和老支书查凶手,交凶手,我怎么查?怎么交?我三天三夜没睡着觉,只好决定自己去投案。老支书把我拦了,我二哥也把我拦了。老支书说,他身体不行,村里的工作要靠我,我这个村委会主任兼副书记不能胡闹。二哥去投案时,也当着老支书的面,拍着肩头和我说,要我带着老少乡亲们好好干,看看哪一天能不能把咱这旱根挖断。老支书当时敬了二哥的酒,还给二哥跪下了。我后来就想,就是为了把旱根挖断,别再出第二个二哥,我也得豁出命来做点事。” 
  谁也没想到,曹同清说到这里,“扑通”一声,对着人群当众跪在了雪地上。 
  “老少爷们,今天我也给你们跪下了,求你们看在年年去顶缸的咱的亲人的份上,看在那些死伤乡亲的份上,啥都别说了,马上动手搬家,好不好?” 
  曹同清这番话说到了众人的痛处,这番大礼更惊住了众人。 
  拥在前面的人们慌忙把曹同清拉起来,纷纷表示说,就听主任的,搬,马上搬,再难也不给村里找麻烦。 
  副主任曹务军这才说:“好,大家那就快回家收拾一下,做搬迁准备。老人和孩子要照顾好,天冷路滑,决不能冻伤、摔坏一个。” 
  曹同清也说:“乡里和县里已调了些煤和柴过来,各家各户都快来领一下,人手紧张,有困难的家庭,乡里有车、有人来帮忙。” 
  一院子人四下里散开去的时候,曹同清给正在乡里开河工组织会议的县委书记刘金萍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下泉旺这边的情况,要乡里的车开过来。 
  这让刘金萍很高兴。 
  刘金萍在电话里表态说:“这很好,我这个县委书记感谢你们,大漠人民感谢你们,在这种大冷天里你们如果真能按县委的要求在三天里完成整个村子的搬迁,县里奖你们村两万。” 
  曹同清说:“这两万真奖给我们,我们也不要,就作为我们的工程捐款吧。上这个水利工程还不是为了我们农民的根本利益么?!” 
  刘金萍说:“好,你们能这么想,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 
  一个小时后,远方的雪野上出现了一支由卡车、手扶拖拉机、马车、驴车组成的杂乱而壮观的车队。县委书记刘金萍坐在打头的一辆解放大卡车里,带队向下泉旺村进发。 
  这时,雪又纷纷扬扬飘了起来,天地间变得一片混沌。 
  于一片晃动的混沌中,刘金萍咬着干面包,用手机向陈忠阳汇报:“大漠一期15万民工已全部组织到位。下泉旺三个村的移民工作,已于今日正式启动。我现在就在通往下泉旺的路上。雪很大。不知你们平川城里下雪没有?” 
  平川没下雪,和平川连在一起的民郊县也没下雪。不过,天却是干冷的,河东村的田大道进了县委会议室的门就夸张地哈着手说:“大街上冻掉了一批驴蛋,这人蛋也差不多全冻硬了,走起路来碰得叮当响。” 
  县委书记程谓奇喝止说:“田大道,你给我严肃点,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田大道搭眼一看,见会议室里坐着几个县、乡的女同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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