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语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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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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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太狠心,白荷还小我要留来做媳妇。”陈仓说:“那你就滚出去,不要偷我的粮食。”
王双菊说:“我知道你养了个陈达心里不舒服,如果你觉得亏,你说今晚在什么地方,
我去。”陈仓说:“你太老了,你没有白荷嫩,我不稀罕。”王双菊说:“汪云也得过
我家十多担粮食,你要还我。”陈仓说:“我知道,今夜我就把粮食放在那个棚子里,
你叫白荷去。黄百万总是把粮食挑到那个地方送给那个骚母狗,今夜我也要在那个地方,
把粮食还给白荷。我只还给白荷。”
    这个夜晚白荷心如死灰。家里已揭不开锅,王双菊窜进窜出煮出几个蕨根粑晾在饭
桌上。白荷捏起来咬,蕨根粑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白荷又捏一个,钻进黄牛的房间。黄
牛气息奄奄地缩在被窝里,桐油灯结出了一串灯花。黄牛的脸色像火熏过的腊肉一样干
黄。白荷把蕨粑递给黄牛,黄牛一把夺过去塞进嘴里,白荷听到吧哒吧哒的嚼食声充满
了整个房间。白荷把咬过一口的蕨粑又递过去,黄牛用嘴啃住蕨粑,依然津津有味地嚼
着。白荷说:“哥,我饿。”黄牛的嘴停止了咀嚼僵硬在白荷的目光里,黄牛把快要嚼
烂的蕨粑吐到手掌上,朝白荷递来。白荷说:“我不吃,我吃不下。”黄牛把手掌上的
蕨粑又喂进自己嘴里。
    白荷说:“哥,你要不要我?”白荷看见黄牛的脸面很轻很淡地浮起一层羞涩。黄
牛扭过头去,嘴里卡着蕨粑没有吭声。白荷说:“你看不看弹头。”黄牛依然没有动。
白荷说:“妈早就把我许给你了,但我没有吃的,我受不了,我要去找陈仓。哥,你要
不要我,你要了我,我再去找陈仓。”黄牛的脚在被窝里敲了一下,黄牛说:“去你就
去,你去呀。”白荷缓慢地站起来,目光迷乱地望着黄牛。白荷一步一步地退向房门,
像朝着一壁悬崖退去,却不敢看身后的万丈深渊。看看退到门口了,黄牛在被窝里叫了
一声:“白荷,你过来,你别走。”白荷被黄牛的叫声牵到床边,黄牛把手伸进白荷的
领口很急燥地走动着,把项练挂着的那颗弹头捞出来。白荷感觉到黄牛的手因为粘了蕨
耙,腻滑而生动。白荷噗地吹灭了油灯。黄牛攥紧那个弹头说:“白荷,我病,我没有
力气。你饿了,你走吧,我不怪你。”黄牛看见正午的阳光下的那个白生生的屁股,在
黑夜里浮上浮下。黄牛说:“我对不起你,白荷,我脱过你的裤子,我现在却挖不到山
薯给你吃。”
    白荷在棚子里见到陈仓时,白荷觉得陈仓是一条狗。狗在黑夜里狺狺狂吠,把黑夜
搅得颠来倒去。棚子像一条摇晃的破船,在河流上飘泊不定。突然间白荷又觉得陈仓像
是自己的爹。白荷说:“爹,你不是人。”陈仓感到莫名其妙,停了停又继续他的动作。
白荷想爹你如果还活着,爹你如果享了荣华.爹你如果八抬大轿来接我我也不跟你走了,
爹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我生下来,不该把我留下来。黄百万我不恨,王双菊我不恨,黄牛
陈仓我不恨我只恨你。白荷说:“爹,你不是人。”陈仓说:“我不是你爹,我是你男
人是你丈夫,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白荷说:“我不嫁给一条狗,我还有哥还有妈,我
要粮食报答他们。”
    白荷在棚于里摸黑吃下陈仓带来的几个粽耙之后,拍了拍衣服走下棚子。陈仓摇摇
晃晃地跟在白荷的身后,轻轻地咳了几声。陈仓指着棚子边的那袋粮食说:“谷子在这
里,你扛回去,明晚再来。”白荷吐了一口唾沫,唾沫飞溅在陈仓的脸上。白荷说:
“我要你扛,你帮我扛到家门口去。”陈仓说:“我叫人来帮你扛。”白荷说:“就要
你扛。”白荷看见陈仓像一根瘦黑的木桩,朝口袋弯下去,粮食被陈仓举起来搁在肩上,
陈仓晃了几晃像一根风中的苇草不胜风力。陈仓说:“我已经十多年不干重活了。”白
荷折下路边的一根树枝,走一步就狠劲地抽一鞭陈仓肩上的那袋粮食。白荷边抽边说:
“跑快一点。”陈仓像一头乖巧的小马朝着黄百万家的大门奔跑。
    白荷独自在门口站了好久,仿佛又看到李树下的姐妹们复活过去,喃喃地对着李树
说:“我来晚了。”白荷突然感到有些凉,脊背起一层冷汗。白荷犹豫地举起手来敲门,
门哗地一声打开,灯光流泻出来,王双菊看见白荷站在那袋粮食的旁边,王双菊说:
“你回来啦。”白荷没敢抬起脸来,直钻进自己的房间。白荷想我还有什么脸见人。
    黄牛一家人在粮食的滋润下开始红光满面。白日里白荷的门虚掩着,黄牛觉得门背
后是一个陷井。黄牛好久没敢推开白荷的那扇门了。黄牛最终经不住诱惑,在一个午后
把门推开。白荷坐在床边做针线活,脸庞红彤彤地火燃坡了一般,像在枯等着什么。床
上已换了床崭新的被窝,蚊帐是新染的麻布蚊帐。白荷的头上插着一根银簪,闪闪发亮。
手上套了一对玉镯。黄牛想白荷已经不是原先的白荷了。白荷对着站在门口的黄牛说:
“哥,进屋来。”黄牛跨进门去,觉得整个房间的味道都变得非常陌生了。自行仍然坐
在床边沉溺在她的针线活里,连眼皮也不抬一抬,黄牛有些失望。白荷说:“你怪我不?
我还是你的人。”黄牛说:“我不要了,脏。”白荷的脸突地变得惨白。白荷把手里的
那堆布和针线朝黄牛砸过来,黄牛接在手里定住不动。白荷的眼睛像长了刀子,直直地
刺过来,说:“别人可以说我下贱说我脏,你怎么能说我脏。你们一家人都不能说我脏,
都不能像你现在这样鄙视我。”白荷跺了跺脚觉得没劲,便把身子摔在床上哭。黄牛手
上抱着的这堆布料,是白荷给自己缝的一件新衣服。衣服还没有完全缝好残缺不全,袖
子像一截断手吊在肩膀上,领子还欠几针就封口了。黄牛觉得自己这一刻就像手里的这
件衣服,支离破碎。
    这年秋天,白荷走路已经有些别扭了。人们常常看见白荷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陈
仓,陈仓小心地护卫着白荷像护卫小祖宗。白荷神密地怀孕,给陈仓的脸上添了不少光
彩。
    黄百万看见汪云牵着陈达赴进门来。汪云满脸怒气,狠狠地挖了黄百万几眼之后,
对着黄百万大声嚷叫:“那老鬼呢?躲到哪里去了。”黄百万朝白荷的房间看了一眼,
回过头来才看见陈达的脸上挂着一股鲜血,陈达在汪云的身边轻声地呜咽着。汪云朝白
荷的房门奔去,对着门板踢了一脚、两脚、三脚。汪云踢了三脚后扯着嗓门喊:“你还
管不管这个家,你看陈达快被人家打死了,你还管不管?”
    门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陈仓干硬的脑壳来,陈仓躬着腰,衣襟垂落到门槛外。陈仓
嘿嘿地干笑两声,把陈达的哭声笑停了。陈仓说:“陈达的事叫他爹管,老子不是他
爹。”汪云像被扇了一记耳光似地,两边的脸面火辣辣地痛。汪云看见陈仓狠狠地把门
打过来,衣襟在门上夹了一下又拉了进去。汪云这时才掏出手绢来给陈达揩血,说:
“小祖宗,你为什么有这样的爹?汪云听到陈仓在门里哼唱着惬意的小调:“怀胎四月
八。”急忙转后家。”告诉呀爹妈养好鸡和鸭。”汪云朝门狠狠地又踢了两脚,然后牵
着陈达往大门走去。汪云走过黄百万的身边时,随手把带血的手绢砸在黄百万的头上,
说:“你配吗?”
    汪云出了大门,黄百万摆了摆头,手绢从他的头顶慢慢地飘落下来。黄百万看着手
绢铺展在脚尖前,上面沾满了陈达的血和鼻涕。黄百万看着看着心里有火。黄百万跑过
去一脚踹开了白荷的房门。陈仓从白荷的身上跳下来,眯着一双黄豆似的细眼,很不理
解地看着门口。黄百万说:“你怎么在我家里那个?你要那个你带回家去。”陈仓说:
“我那个什么了?我跟我的仔说话,我听我仔在肚子里面唱歌,关你什么事。”黄百万
说:“你配吗?白荷怀的不是你的孩子。”陈仓说:“是谁的?难道是你的吗?”黄百
万说:“反正不是你的。”
    陈仓在这个下午完全彻底地看出黄百万眼睛里充满杀机和仇恨。陈仓心里暗下决心
不再给这双眼睛这个家庭提供粮食。陈仓对着床上的白荷说:“你要吃就过去,我再也
不踏进这个门槛了。”
    白荷在这个特殊时期里心绪不定。第二天傍晚,白荷感到饥饿难耐,肚皮底下似有
小锤不停地敲打。白荷不想到陈仓家去找吃。白荷对黄牛说:“哥,你拿个蕨粑给我。”
黄牛说:“你怎么吃这个。你已经吃亏了,你不吃白不吃,走,我送你过去。”黄牛拉
着白荷,走进傍晚的田野。
    黄牛躲在门外看着白荷走进陈家的大院。夜色开始从天上压下来,有几只麻雀在陈
仓家的墙洞里叫。黄牛好久没听到麻雀的声音了。好像是饥饿到来的时候,麻雀就飞得
无影无踪了,只有陈仓家的墙洞里还住着麻雀。麻雀的叽喳声把黑夜叫近了。等了很久,
陈仓家的门才打开。白荷站在灯光里,陈仓提着灯笼送白荷。白荷说:“我自己走。”
陈仓说:“我怎么放心。”白荷说:“你硬要送我,我就不走了。”白荷接过灯笼,逼
着陈仓缩回院子,然后才腆着肚子拐上大路。白荷听到黄牛从草垛里钻出来的声音,白
荷急急地叫:“哥,我给你带了两个粽粑。”白荷从衣兜里取出粽粑塞到黄牛的手上。
黄牛觉得粽粑十分烫手。
    白荷和黄牛这样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月的光景后,陈仓家遭了打劫。那个初冬的深
夜,一个灯笼在夜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陈家堆满干草的牛圈楼上。陈家的几
幢楼房热闹地燃烧起来,噼噼叭叭地照亮了喜湾的上空。二十几个面部涂满黑烟的汉子
破门而入,把陈仓绑到院子的桂树下,然后挖开了陈家藏粮的三个地窖。汉子们挖得从
容而且准确,陈仓想从他们的动作里辨别出是些什么人,但只是枉然。陈仓的眼光里塞
满了熊熊烈火和绝望。陈仓看见陈达从房间里飞出来,陈仓叫:“陈达,快给我松绑。”
陈达像没有听见,咚咚地跑到院墙上攀着树枝上了院墙,然后跌了出去。火光中彩豆和
汪云赤身裸体。被人推搡着来到桂树下。陈仓仿佛听到她们的牙齿咯咯地碰撞着响个不
停。陈仓想她们一定是冷了。那些人脸上都涂着黑烟,只有白眼仁在火光映照下愈加白
得吓人。他们骑到彩豆和汪云的身上,一个接着一个。陈仓骂道:“牲畜!狗!”那些
人并没有反应,陈仓心里默默数着,汪云身上骑过三个人,彩豆身上也一共骑过三个人,
他们完事之后,给她们每人身上披一床被套,然后推着她们出了院门。
    大火开始吞噬主楼,火舌开始舔向桂树,陈仓感到老脸阵阵地辣。最后一个挑粮的
人走近陈仓,一声喝喊:“留你一条老命。”陈仓说:“你是什么人?”那人说:“我
们是讨饭的,是那些你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人。”陈仓感到身后刮起一股风,绳子断开了,
陈仓没命地往外跑,脚后跟刚刚跨出门槛,主楼哗啦一声彻底倾塌,热浪滚向四周,陈
仓像一截枯朽的老木,跌倒在田野上。
    黄百万一家人都站在院门口看深夜里陈家燃起的大火。黄百万不停地说:“这年头,
谁也不能太有了。如果我的十多担粮食还留着,别人也不会让我吃的。”其他人都哑在
黑夜里,对于黄百万的辩白置若罔闻。他们被火光吓怕了。
    第二天的傍晚,陈仓憔悴走地走在田野上,身后跟着昨夜从火光中奔逃出来的狗。
陈仓仿佛在一夜之间衰老了,那只狗仍死心踏地地跟着他,舌头吊在嘴皮上伸伸缩缩。
黄百万站在家门框下,陈仓走了过来,说:“讨口吃的。”黄百万返身进屋拿出个蕨粑。
黄百万想狗是不吃蕨粑的,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碗架上拿出个白生生的大米糍粑。黄
百万说:“接着。”黄百万把糍粑丢在狗嘴前,陈仓的目光跟着糍粑画出一道弧线。那
只狗叨着糍粑便往田野上跑,陈仓追了上去。陈仓卡住狗的颈脖,把糍粑从狗嘴里挤出
来。然后拍了拍便送到自己嘴里。陈仓依然朝黄百万走来,说:“你怎么突然又有粮食
了?我尝一口这个糍粑,就知道是我的粮食打的。你怎么有我的粮食?”
    陈仓吃完糍粑,想自己逃出来之后一直没有看见陈达。陈达不知到哪家乞食去了。
陈仓说:“你见到陈达了吗?”黄百万说:“没见。”陈仓说:“我问问白荷去。”黄
百万让开身子。陈仓钻进院门,身后的那只狗像陈仓的尾巴也跟着摇进来。黄百万抬脚
向狗踢去,那狗汪地一声跑开了,狗紧夹着尾巴跑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住回头望黄百万,
舌头在嘴皮上舔来舔去。陈仓敲打白荷的房门,白荷说:“敲什么?你滚开。”陈仓说:
“我是陈仓。”白荷说:“陈仓又怎么样?只有陈仓欠我的,没有我欠陈仓的,你滚
开。”陈仓说:“你欠我一个孩子。”黄百万朝着有气无力的陈仓通过来,说:“她不
要你了,你滚。”陈仓站着不动。黄百万说:“你想像那只狗样,讨一脚吗?”陈仓前
脚绊后脚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伤心的陈仓漫无目的走在傍晚的田野上,步子杂乱空洞,喜湾在他面前已经变了面
孔,唯有一只狗还挨在他的裤管边亲热着,狗没有计较那个糍粑,狗毕竟是狗,陈仓想
找到陈达后就把狗敲来下锅了,现在狗是陈家唯一的财产。陈仓把喜湾大大小小的人物
都想过后,突然记起小时候他曾带黄百万到院子里看爹埋过粮食。那是秋收过后不久,
谷子都晒干了。爹把粮食装在缸子里,然后把佣人打发出去,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忙。
我推了推门推不动,便和黄百万翻墙而入。爹正吃力地把那些缸子放进地窖。爹看见我
们后无力地瘫在地上。当时黄百万吃惊地张开眼睛,爹说:“滚出去。”爹那夜把我绑
在桂树上用鞭子狠劲地抽。爹说:“总有一天,你要坏在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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