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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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4期-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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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上。难道人一死,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会跟着死去吗?也许吧,天宝想。 
  天宝离爷爷的脸又近了一些,这一下,他突然觉得爷爷的面孔有些生分。这是爷爷吗?天宝突然产生怀疑。着地的膝盖向前蹭了一下,天宝就看到了爷爷下巴正中间的那颗痦子。小的时候,爷爷经常拿下巴蹭他的脸蛋,又短又粗的胡子扎得痒痒的。天宝咯咯地笑着躲开爷爷的下巴时,总是能看到这颗痦子。这确实是爷爷。是啊,不是爷爷又是谁呢? 
  可是,爷爷是真的死了吗?天宝从来没见过死去的人是什么样子。眼前的爷爷,除了面色蜡黄之外,却是那么安详平静,如同睡着了似的。天宝下意识地瞅父亲一眼,却见熟睡的父亲的面相并不雅观,龇牙咧嘴不说,嘴角处还挂着一线口水,并且,嘴里还不时向外噗噗地吹着粗气。天宝侧过脸,把耳朵凑近爷爷的鼻孔,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儿气息。 
  天宝伸出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当靠近爷爷的脸时,手又离开了,但紧接着,手还是落在爷爷脸上。滑滑的,冰凉、干爽,同时,却如同胶皮一般僵硬。自从天宝觉得自己长大以后,再也没摸过爷爷的脸。前年秋天,爷爷患了中风,半身不遂,天宝经常架着爷爷的胳膊绕着村子转,这时候的爷爷,再也没有天宝记忆中那爽朗的笑声,而是一天天愁眉苦脸,脸上的皱纹也是越来越多。有时候,天宝真想伸出手去,帮爷爷把脸上的皱纹抹平。当然,天宝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现在,天宝摸了爷爷的脸。爷爷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了。 
  爷爷真的死了。天宝似乎现在才确信爷爷是真的死了。让天宝无法接受的是,从今以后,他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天宝急剧地抖动着嘴唇,手指局促地抚摸着爷爷的脸。天宝猛地发现爷爷的脸湿了,他忙把手拿开,有些不知所措地在爷爷的头顶上舞动片刻,又忙用袖子把爷爷的脸擦干。 
  天宝从地上爬起来,他又瞅了父亲一眼。父亲的呼噜声还是那么响亮。屋外,传来北风掠过树枝发出的吼声。天宝似乎听到奶奶在里屋发出了一声叹息。 
  天宝双手捏住黑布的两角,就在他要盖上爷爷的脸时,却又停下来。他猛地垂下头,拿嘴唇轻轻地亲了一下爷爷满是皱纹的额头。在他小的时候,爷爷不知道多少次亲过他的额头,可天宝却从没亲过爷爷一次。 
  当天宝的嘴唇碰到爷爷冰凉的额头时,内心却突然鼓胀起一团力量。谁也不知道这力量来自何处,但很快,这力量便化作一团结结实实的东西,压实在天宝心底。天宝的心立刻稳了。他把黑布盖在爷爷脸上,然后又悄悄地退进屋去。 
  天宝是在一片哭声中醒来的。他爬起床,瞅一眼窗外,金色的霞光落在白莹莹的雪上,刺得眼睛生疼。天宝趿拉着鞋,窜到屋外。 
  人们正在往外抬爷爷。满院子都是人,姑姑们使劲地往爷爷身上扑,却被人给生生拽住了。爷爷就要被拉到县城里的火葬场去火化了。 
  天宝愣愣地站在屋里,看着院子里一切。他看到人们像水似的,跟随抬着爷爷的担架,很快便退到街上去了。 
  突然,天宝像想起了什么,几步便窜到院子里。他顺着梯子,爬到房顶上。 
  一夜的大雪,盖住了整个村子,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在霞光中,几缕炊烟散淡地从屋顶上的烟囱里冒出来,很快,便消失在村子的上空。 
  一辆蓝色的卡车缓慢地驶出村子,穿过一片雪白的树林,向西驶去。汽车的窗玻璃不时地金光一闪,就像爷爷在向天宝挥手。天宝觉得,他和爷爷之间有一座肉眼看不见的桥,他们会经常在这座桥上见面的。 
  刘玉栋,1971年出生于山东庆云,1993年开始在《人民文学》《天涯》等杂志发表小说八十多万字。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新华文摘》等报刊选载,并多次入选多种选本。著有小说集《我们分到土地》《锋刃与刀疤》等。 


陈先生进城
老 虎 
  宋庄是一个小镇,在北京以东,过了通县大约还有十公里,由大北窑发车的930区间车路过那儿。这两年在宋庄镇上常常会有一些装束奇特的青年男女出没,男的扎个小辫子,女的在鼻翼上戴个金环,背着画夹或很大的旅行包,手里拎着一捆书本什么的。他们是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买房安身的艺术家,画家居多,也有独立制片人、批评家、诗人和自由撰稿人。 
  这位陈先生就是个自由撰稿人,他三个月前刚在离镇子三里地的西堡村买了一处院落,是从一个搞雕塑的南方人手里买的二手房。雕塑家不知什么原因不想在北京混了,就在报纸上登了则售房广告。陈先生当时正在为找一个郊区的小院而费心,他一年前辞去在一家电力设计院的工作,雄心勃勃地开始了梦想已久的自由撰稿人生涯,这是他人生路上的一次冒险,而更大的冒险是他在辞职的同时也辞去了妻子和八岁大的儿子。一段持续了十年的婚姻结束了,责任在陈先生,他不能自拔地爱上了一个在酒吧里认识的,推销啤酒的高个子女孩。作为过错方,陈先生很理屈地主动放弃了房产和孩子,不过他的前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把多年来的存款分了一半给他,并允许他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末把儿子接出去玩一天。陈先生在东三环边上租了一套楼房,他爱上的那个推销啤酒的高个女孩在他的再三邀请下,搬过来和他同居。可是过了仅仅两个月,这段由啤酒引起的恋情就草草收场了,这时他又开始怀念起温柔的前妻来。他们是山东老乡,又是大学同班同学,她比他大两岁,本来在大学里他喜欢的是中文系的一个四川女生,但是前妻无微不至的关怀占了上风,她一主动他就招架不住了。毕业后两人一起分到了电力设计院,第二年结了婚,第三年有了一个儿子,他们本不想这么快就要孩子的,但是一次疏忽大意,性爱之花就结下了果实。 
  陈先生有心再与前妻重续旧缘,无奈人家却又做了二回新娘,离了婚的女人都很抢手,她嫁给了本系统一位丧偶的中层领导。那个人陈先生也认识,有工作能力,口碑也不错,就是有点秃顶,还不到五十,看上去就跟五十多似的,他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跟着男朋友去了新疆。陈先生听说他对自己的儿子很好,这让他对这位继任者充满了谢意。陈先生租的房子紧邻马路,冬天还不觉得怎么吵,一到开窗季节,噪音大得使他难以忍受,无法专心撰写,他像一只关在一个不满意的铁笼里的野兽,时刻烦躁不安,再忍受下去他觉得自己非疯掉不可。于是他开始梦想着拥有一座独立的院落,能安安静静地写作。他根据中介公司提供的信息,去郊区看了几处,不是村子太偏僻就是对周围的邻居不满意,这些邻居把小旱厕建在墙外的公街上。当他看到雕塑家的售房广告,抱着一丝希望来到潮白河畔的西堡村,一见到这座院子时,他不由得眼前一亮。院子位于村头,前面和西面挨着干干净净的街道,东面和屋后则是一望无际的桃园。院子足足有四百平米,草木葱茏,院墙上的牵牛花开得正盛,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葡萄架,葡萄架下有一张乒乓球台子。这一切都使他心动。更让人感到满意的是雕塑家早已在屋后挖了一个化粪池,建造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卫生间。陈先生觉得这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家园,立即就决定买下了,添置了几件家当,又跑到通县宠物市场去买了两条大狗,开始做起了一个现代隐士。 
  他模仿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来安排生活,白天坐在电脑前写文章,晚饭后牵着狗去潮白河边遛弯,回来后听着音乐上一个小时的互联网,十一点按时上床,在狗吠与虫鸣中进入梦乡。他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进城,一大早就起身,赶到他以前住的小区门口接上儿子。每次他都小心地避开和他的继任者见面,以前是上下级同事,现在虽说是井水与河水,但是这种关系确实太尴尬了。他按儿子的意愿决定是去北海划船还是去动物园或者是玩点别的,中午父子俩一起吃饭,下午再带着儿子去买东西,给儿子买礼物也给他自己买些日用品,然后在晚饭前再把儿子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儿子的小身影消失在楼群的拐角处,他才拎着日用品疲惫地回他的乡间居所。其它的星期天他就戴上一顶专门为垂钓而准备的草帽,他的狗一前一后地跟着他去寻找有鱼的河沟,虽然一天也钓不了几条鱼。他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觉得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陈先生在他的家园里做了三个月的神仙。他搬来的时候,桃子还没有成熟,而现在桃叶已经被秋风扫尽,田野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桃树了,往日郁郁葱葱的小院如今也是满目萧瑟。神仙也有寂寞的时候,尤其是一个离群索居,而不是一大帮聚在一起寻欢作乐的独行仙。陈先生渐渐觉得他引以为豪的有规律的生活,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了。晚上他上网的时间越来越长,除了每天例行的收发信件,去他喜欢的天涯社区逛逛外,现在他还各个聊天室里乱窜,有一次与一位他最终也没能判断出性别的网友竟然聊到邻居家的公鸡啼叫才下线。他也不再按时起床了,每天早晨当他性欲勃勃地醒来,阳光已经透过没有窗帘的大窗子洒满了大半个房间。他躺在床上晒着太阳,这时再也不觉得没有人催他起床是那么幸福的事了。他变成了那种夜里不想睡,白天不想起床的单身汉。工作效率也越来越低,稿子虽然没有被退回来,但是从与他关系不错的几家报刊编辑的语气里,他能明显地感到对他的稿子相当不满意。 
  陈先生期盼着下一场雨,天气的变化也许能令他重新找回以前的状态。可是当缠绵的秋雨真的来临时,情况却变得更加糟糕。夜里他被雨声惊醒,听着雨水沙沙地敲击着房顶的瓦片,心里涌起了阵阵激动。早上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下得不大不小,正是他想要的那种缠缠绵绵的秋雨,窗外空空荡荡的天空中看不清雨的轨迹,不过屋檐下已经嘀嘀嗒嗒像是断线的珍珠。一杯香气四溢的茉莉花茶沏上了,香烟也是不断地抽,不过这一切不仅没令他振作起来,反而使他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忧伤,一个上午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也没敲。也许还缺少一点酒,中午他做了两个菜,一个人对着满院的雨景喝起了啤酒。两只狗浑身湿淋淋的在院子里打闹,从乒乓球台子上跳上跳下。那张乒乓球台子,他除了刚来时练过几次发球外,还从来没有和一个人对过阵。他和村里人没有来往,尽管他曾想尝试和他们接触,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他知道村里有七八个买房定居的艺术家,但和他们也都不认识,偶尔在路上遇见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他没有酒量,也不能充分体会喝酒的乐趣,一瓶啤酒就让他腿脚打颤,最多的一次他喝了五个小瓶装的,直喝得胡言乱语,就是在初次见到那个推销啤酒的高个女孩的酒吧里。今天一瓶燕京他只喝了一半就喝不下去了,一喝啤酒怎能不想起那个与他同居了两个月的女孩呢?他怀念着她身体的温热,她的能伸出来舔着自己鼻子尖的俏皮的舌头,那个舌头曾经轻轻亲吻过他的全身,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如今她在干什么呢?分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她离开是因为感觉到他对她越来越冷漠。你开始讨厌我了,是吗?有一次她躺在他怀里,抚摸着他的胸口说,如果是你就明告诉我,我明天就搬走,没关系的,我决不会纠缠你。他不置可否,当时他确实有点讨厌她了,为什么呢?就因为她对他讲了她以前的几次恋爱,讲了她如何第一次跟一个浑身是毛的男人睡觉吗?还是他受不了她每天要到深夜才回来?有时还一身酒气,那是碰到有些客人非要她陪着才肯喝她推销的啤酒。也许失去她与他决定离婚一样,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活到三十多岁,他做过的蠢事当然还不止这些,那么貌似潇洒地辞职做一个自由撰稿人算不算是其中的一件呢? 
  在这个冷雨霏霏的秋日,花茶、香烟和啤酒不仅没有安慰陈先生孤寂的心灵,反而增加了他对女人的渴望,他太需要闻一闻她们身上的气息,抱一抱她们柔软的身体了。他拿起手机,信手摁了一个手机号,但被告知对方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中午十二点半,对于一个在酒吧推销啤酒的女孩也许还不到起床时间,只是他不能确定她现在是不是还干这一行。这时他又想起了她曾经问过他的一个问题。你说那么多的男人都说我挺漂亮的,他们也都喜欢我,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肯娶我呢?他没有回答她,尽管他当时就想到了一个答案,也许他的答案不正确,但肯定会伤害她的自尊心。陈先生把手机电话簿里储存的电话挨个拨了一遍,好多人都已很久没有联系,有一些他甚至连对方的模样都记不起来了。有的电话拨通了,有的没拨通,拨通了的那几个,也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再见了,就像是两个人偶然在街头碰见了,既有几分惊喜却又难免有些不知所措。他最后又拨了一个电话簿之外的,从他手指摁键的动作看来,这个电话对于他来说是十分熟悉的。铃声刚响了一下,对方就接了起来,这么及时,他甚至还没有做好说话的准备。 
  “您好!”对方说。是个女的。 
  “您好!翠玲,”他听出对方正是他要找的人,“是我。” 
  “我听出来了,”叫翠玲的女人在电话另一头说。 
  沉默了几秒钟,就像对方已经放下了话筒,他看了一下手机屏,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便又将手机拿到耳边,这时里面又传来她的声音:“你吃饭了吗?” 
  “刚吃完,你呢?” 
  “我也刚吃完,今天中午食堂的饭太难吃了。” 
  “那你就出去吃嘛。” 
  “凑合着吃吧,我懒得出去。”对方说,“给我打电话,有事儿?” 
  “没有,就是给你打个电话,”他说,“都挺好的吧?” 
  “还不就那个样儿,有啥好不好的!他上个星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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