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而罢。正是:
②
老臣多杞忧 ,昏王认在目。
所以争论时,两心都不服。
按下惠王不提。却说骑劫被剧辛说了一番,虽然不听,过了两月,见齐
兵不动、不变,也有些疑心,暗想道:“纳降的日期不远,他城中又不见动
静,莫非真真有假?”围城的兵既撤了,不好又叫去围,却只遣两队游兵,
早、晚两次绕着城探听一回。田单看见,知骑劫有些疑心,因又使几个能言
之人扮做小民,出城樵采,故意地藏头露尾,与燕兵捉去,来见骑劫。骑劫
正要打听城中信息,因吓他道:“你齐国小民,怎敢到我燕营来寻死?快拿
去斩了!”众小民因喊叫道:“小的们虽尾齐民,今已投降将军老爷,就是
将军老爷的燕民了。一家人,求将军老爷饶命!”骑劫道:“你主将投降尚
未的确,你们怎知道?”小民道:“田将军投降,俱有告示安慰阖城百姓,
人人看见了,怎不的确。”骑劫道:“既是的确,为甚只管迟延?”小民回
道:“只因钱粮未曾查清,不便入册,故耽搁了。”骑劫道:“果是真么?”
小民道:“若不是真,小的们怎敢出城樵采?”骑劫道:“既是真降,饶你
去罢。”
百姓去了,骑劫一发信以为实;道:“我就知田单不敢诈降。钱粮不清,
造册未完是真。”竟放开怀抱,在军中饮酒作乐,只等田单来降。大将军寻
快乐,各营小将军也就各寻快乐,各营兵士也就各寻快乐,竟将战斗之事丢
开一边,不去回矣。正是:
为将须求为将才,不知才略便生灾。
莫言变诈机难识,痛饮军中该不该?
却说田单打探得骑劫堕其计中,满心欢喜道:“眼见得燕军可袭而破也!”
因想道:“骑劫受了诈降,全不设备,虽可乘虚袭破,但他有二十万人马,
我之精勇不过四、五千人。纵使一时攻破他的寨栅,致他大败,却也杀他不
尽。倘他收拾残兵,又来攻城,却将奈何?”又想道:“必须设一妙计,做
出惊天动地之势,将他吓怕,然后以精锐乘之,使他自相践踏,方可蹂躏他
七、八。但我人马有限,如何得能惊天动地?”又想道:“若要惊天动地,
除非龙虎。鬼神,人还可假托;龙虎,却将何物去充?”又想道:“吾闻牛
可与虎斗,牛之力不减于虎。况即墨城中家家以牛驾车,蓄牛甚多,莫若收
来,以代龙虎,驱而出其不意,亦可惊人。”但牛之性缓,不便冲锋,又想
道:“牛性虽缓,用火烧其尾,则自急面前奔矣。”胸中成算已熟,困告人
道:“神师有令:燕败已定矣。兵将皆登鬼神箓,须用神兵摄其魂。齐国田
姓,刀枪不异犁,须用牛兵成其功。凡城中人家驾车之牛,可尽收来听用。”
① 瞽 (gǔ,音鼓)目——瞎眼。
② 杞忧——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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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见是神师之令,又见说破燕有日,都欢欢喜喜将牛送来。田单查查,共有
一千余头了,叫人养在一个大苑之中。又叫人取了许多绛色的缯,细彩织的
织练,照牛的大小肥瘦,做成牛衣,衣上却用青黄赤白黑五样颜色,奇奇怪
怪,尽作蛟龙虎豹的形状,穿缚牛身之上,使人远远望见,只认做龙虎。又
取尖枪利剑,紧紧都缚在牛角之上。又将麻茸濯了膏油,寸寸缚在牛尾之上,
牛尾一摇,就像巨帚一般拖在尾后。人见了,皆猜猜疑疑不知何故,来问田
单,田单只推说是神师之令,连我也不知道,必不说破。又将城垣指了三五
十处,叫民各凿一洞,且不凿通。
到了约降的前一日,田单乃杀了许多牛,具了许多酒,将城四门紧紧闭
了,命老弱把守。候到日落黄昏之际,因尽召五千精兵到来,乃下令说道:
“神师有令:今日乃黄道大吉之辰,天地鬼神皆助齐破燕者。临阵将士,皆
在鬼神驱役之中,只宜上前,上前者神助,不宜退后,退后者鬼诛。”令毕,
因命五千壮土饱食牛酒。食毕,叫善画人以五色涂其面,尽画作人神鬼怪之
形,各执刀斧利器,不许开言,紧紧跟于牛尾之后,叫人将城洞凿通,让两
壮士驱一牛出去。驱牛到了城下,便使牛直对燕营,却用火将牛尾上油濯透
的麻茸烧将起来。火一时烧及牛尾,牛负痛难当,便咆哮怒触,直奔燕营。
四千壮士,衔枚随其后。又令一千壮士,各持弓弩,两旁射来,防其逃走。
一时奔突,真有山崩潮涌之势。怎见得:但见人胆落,马惊嘶。
此时燕营,见早晨田单又来报过,明早出降,今夜尽醉饱安寝,以待明
日入城取功。睡到半夜,忽闻驰骋汹涌之声逼近营来,不知何故,尽从梦中
惊起。远望见牛尾之炬,上千上万,光明照耀,就如白日,忽见一阵龙纹五
彩的恶物,如虎一般,奔突而来。又见无数天神鬼怪,跟随其后。仓促中摸
不着头脑,连胆都惊破,魂都惊走。那如龙虎的恶物及奔到前面,又头上皆
有枪剑,触着便死,撞着就亡。又见天神鬼怪,大刀阔斧杀人。又听得齐营
中兵将,擂鼓鸣金,轰雷一般随复赶来。哪里还顾得迎战,谁人还敢上前相
持,唯有急急奔逃。争奈人人想走,个个思奔,一时拥挤,自相践踏而死者
不计其数。
骑劫正在虎帐中安寝,忽听得人乱马嘶,虽知有变,还只道是田单劫营,
不成大害。及披甲出来一看,忽见龙虎成阵,鬼神满营,吓得魂胆俱无,忙
跨上一匹马,往营外就逃走,恰恰撞着田单赶到。田单认得是骑劫,忙拦住
道:“骑劫不要走!我田单来投降了。”因乘势一戟,刺死落于马下,化做
土泥。正是:
大夫何不好,定要做将军。
谁料抛骸骨,将军死没坟。
燕兵见骑劫被田单刺死,军中无主,竟相率大败而去。此周赧王三十六
年之事,后人有诗道:
火牛奇计虽然妙,到底还亏骑劫愚。
假使金台不易将,火牛未必便何如!
田单既刺死了骑劫,一时兵威大震,便不肯停留,当夜收兵略歇息歇息,
便整顿队伍乘势追杀。燕兵已经大创,又听得主将已亡,纵是英雄为谁出力,
哪里还有斗志?就撞着齐兵厮杀,此时齐兵气盛,燕兵气馁,齐兵看那燕兵
明白:哪里杀得他过,唯有败走而已。一路来,乐毅所下之城,虽已臣属于
燕,有乐毅施仁之恩,不忍有负。到了此际,旧将军乐毅又已归赵去了,新
将军骑劫又已被田单杀了,剧辛虽守过,剧辛又还朝不知消息了,及田单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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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又出告示,追述齐数百年旧王之恩,一时兵威又赫赫炎炎,哪里还能为
燕守节,只得又舍燕归齐。田单复了一城又是一城,不知不觉,又皆复了八、
九。兵马直抵齐之北界,田单方下令收兵。正是:
当年齐送诚然易,今日燕还也不难。
虽是燕齐分两样,算来原是一般般。
田单只因这一胜,有分教:东方重光,青齐一色。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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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田将军法驾迎君 燕守将聊城死节
诗曰:
当前算得熟通通,过后闲评半是空。
事急只思求楚救,归来还说下齐功。
无穷新梦伊方始,多少残棋局未终。
试想火牛何烈烈,而今了不见遗踪。
话说田单尽复齐城,成了大功,方收兵回临淄,重立齐家宗庙,扫除宫
阙,整理破残,招至齐之旧臣,兴复齐之旧迹。一时洋洋六国之风依然还在,
谁不羡田单之大功!正是:
为君难保国常宁,只要贤臣能满廷。
若有贤臣能效力,国家亡了可重兴。
却说临淄许多旧臣与即墨一城兵将,见田单复了齐国,功劳甚大,又且
兵权独揽,赏罚自操,没个终为将军之理,因合辞请于田单道:“齐士今已
亡,齐之七十二城已属燕矣,赖将军才略,一旦复之,是今日之齐非昔日之
齐也。昔日之齐,齐王之齐;今日之齐,将军之齐也。况将军之齐,同一田
宗,仍是齐王之齐。齐之无主,请将军自立为齐王,以王齐国。此合臣民意
也,请大王勿辞。”田单听了,勃然不悦道:“是何言也!新王现在莒州,
谁敢为此叛言,自取罪戾。田单扫除宫阙者,为迎新王也。诸君既念齐先王,
宜速备法驾,前往莒州迎归,以正大位,方见诸君拥戴新王之诚敬。余言慎
毋再出诸口。”众文武见田单不忘旧主,出于诚心,因共叹息,称扬:“将
①
军不独才猷盖世,忠义直贯古今,敬服敬服,敢不惟命!”田单大喜,因具
表遣众官同至莒州,迎请襄王归临淄复位。
此时,莒州已闻知田单复齐之事,也有喜的,也有忧的。喜的是大破燕
兵,全齐尽复,齐国复兴,一时间之旧臣、旧民皆可扬眉吐气,忧的是复齐
乃田单之功,恐据有临淄,不复归于故主。满城臣民,纷纷议论。襄王为人
又没决断,心下彷徨,甚是不安。欲要下一诏去奖赏他的功劳,加升他的官
爵,有人说道:“大王莒州为王,原非田单所立,田单即墨为将,又非大王
所命,大王又不曾受他之朝,他又不曾食大王之禄,君臣又不曾会面,一旦
下诏,殊属不便。”襄王道:“我在临淄为世子已久,谁不认得?虽先王失
国,名分尚存。待我自到临淄去见田单,看田单何说!”又有人说道:“大
王去不得。田单今非昔比,拥着一、二十万大兵,言若风雷,气成云雨,倘
怀异心,不敦臣节,况他亦齐宗,怎生与他分辩?”一时说得襄王心慌意乱,
不知所措。惟大夫王孙贾独进贺道:“恭喜大王!返驾临淄,复主嗣宗庙有
日矣。”襄王踌躇道:“大夫何言之易也?寡人亡国遗孽,蒙大夫之苟全于
此已为侥幸,何心更望全齐。况今日齐土之复,又俱田单之功,窃思田单守
即墨三年,不知费多少心,今火牛袭破燕军,又不知费多少气力,岂不思自
承富贵,焉肯让人?莒州一城,寡人尚用为忧,大夫奈何反以还临淄主宗庙
为贺?”王孙贾道:“凡论事先要论人。大王所忧者,乃乱臣贼子之事,岂
忠臣义士所为!臣观田单,忠臣也,义士也,定当补社稷、整顿江山交还。
大王何须过虑。”襄王道:“大夫何以知将军田单之忠义?”王孙贾道:“燕
攻即墨,势若泰山压卵,威如烈火焚岗,设无一片精诚,上通大地,不顾死
① 猷 (y óu,音由)——计谋,鸿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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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谁敢当此危任?齐之破燕,假威神鬼,借力火牛,设不吐尽一腔心血,
算入风雷,谁敢出此奇计?试思如此精诚,如此心血,岂乱臣贼子之所有!
臣故知田单之忠义,愿大王勿疑。”襄王听了大喜道:“诚如大夫所奏,则
万幸矣。”
既退入宫,太史后嬓女此时已立为后,也迎着襄王称说道:“恭喜大王,
复有全齐!不日当归临淄,以正大位,妾特预贺。”襄王道:“全齐虽复,
①
非寡人复之,乃田单复之。田单既复,田单自应僭窃 ,焉肯仍复寡人?寡人
不独临淄无望,恐莒州亦难常保。”君王后道:“大王论人事,臣妾不知之。
若臣妾自天道观之,则知田单必不僭窃。”襄王道:“天道何如?”君王后
道:“臣妾前已言之矣。凡国之兴亡,非小故也,皆有天道存焉。昔齐之亡,
非人力亡之,实天厌先湣王之暴而亡之也。今齐之复,虽人力复之,实天怜
齐祀之断,而假手于人力复之也。天既怜齐把而复之,未有不复其君而复其
臣,不复其正支而复其旁支者。大王,齐君也,正支也;田单,齐臣也,旁
② ③
支也。名份具在,乌容僭窃?大王请安俟之。迎大王之法驾,不日将至也。”
襄王尚未深信。果迟不得数日,田单迎请之表并文武车驾皆至矣,襄王方大
喜,自夸道:“寡人内有贤妃,明于天道;外有王孙大夫,明于人事。内外
来辅,吾无忧矣。”后人有诗,单赞王孙贾道:
不有精诚贯古今,谁人肯向死中寻?
千秋明眼于兹看,故识将军忠义心。
又有诗,单赞君王后道:
君在微时早识龙,故行权变以相从。
此皆深信天之道,岂是人间悦与容。
襄王心定了,因出见文武,择日启行。到了临行,莒州从龙诸臣想起淖
齿弑齐王之事,恐怕有祸,尽推推诿诿,不敢上前。惟王孙贾奋然道:“君
辱,臣且从死,何况复国之大荣,乃退缩如此!吾实耻之。”因脱去朝服,
亲为御车而行,众文武方踊跃而从行。
不日到了临淄,田单亲率文武将士迎请入城。临淄百姓,夹道而观,尽
道方重见新王。欢呼之声动地。襄王迎入宫中,直待郊过天地,飨过宗庙,
然后临莅朝见。众臣朝毕,先宣田单上殿,赐坐,说道:“齐国已危,今得
复安;齐国已亡,今得复存。然当其危亡,非叔父之精诚,谁能任之?非叔
父之才勇,虽任之,亦不能破燕复齐。如此细思之,皆叔父之功。叔父之功,
①
上既重立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