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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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5-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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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王金宝很少去河街的青砖小楼,他有点心虚,怕老丈人丈母娘来找他的麻烦。在楼上,他看见过蒙着白床单的两位老人。王金宝是家里的长子,他家房子不宽敞,但可以住。苏琴住进王家,平日四班三运转累得很,大倒班了,又要筹划去拘留所看苏比,苏琴隔几个月才回河街上楼看一看。 
  在中学呆一年多,贺弯弯也成所谓知识青年去农村接受再教育。贺弯弯一走,小楼楼上就空了,只贺妈妈时不时上楼开了房间,帮着扫一扫抹一抹。鬼楼的传闻,正被荒漠的岁月稀释。其实那时的钟表的摆动同现今一样,可对贺弯弯而言,那些年是太难熬太折磨人了。年底从农村回来,她要上楼一个人住一个多月。她一点不害怕,甚至敢在那大房间那大床上睡觉。房间里,立柜上安放两个白色的骨灰罐,老吊扇仍悬在天花板上。到了探视时间,贺弯弯跟苏琴一道起去拘留所看苏比。 
  她去了,苏比的话要多一点,她就讲些知青的故事给他听。 
  一次,苏比问:“弯弯,你平日做些啥子活儿?”她骄傲地说:“夏天下田插秧,薅秧、割谷子、打谷子,冬天学大寨修水库,挖泥挑土样样都做的。” 
  苏比又问:“一天挣多少工分?”她声音小了许多,说:“八个工分。” 
  苏比问:“八个工分值多少钱?”她艾艾的说:“六分钱!” 
  苏比在心里替她算账,算后再问:“年底分红,能分多少钱?” 
  “分锤子个钱,还要倒补钱!”贺弯弯居然冒出句粗话,把苏比和苏琴吓一跳。 
  有一年,从农村回来,特别想看见苏比,可不到探视时间,贺弯弯就一个人去拘留所对面的高坡上蹲着,长时间观望。还就望着了。一群犯人从舍房出来在高墙下的院坝转圈儿,光头,穿相同的囚衣,又离那么远,她一眼就认出白皮肤的苏比。像个傻姑娘,蹲在那儿伸脖子张望,同时想象每天吃八两、脸色纸样苍白的苏比哥在哨兵的呵斥中不断喊报告的情景,不禁泪水长流。之后,她又去这样望过好几次。 
   

  20:毛泽东活到八十二岁死了,曾信誓旦旦誓死保卫他的人,南柯一梦,且处境都不妙。换言之,这是一次更大的秋后算账。转瞬间,王金宝进了特殊学习班,好在跟大案血案无关联,学习半年多,出来了。出来到前纺车间干自己的本行,保全工,在技校他学的这个。 
  苏比正式判了:十七年。服刑地在川南,那里是个高山茶场。 
  贺弯弯顶替母亲,从农村回来进了裕华纱厂,并且到细纱车间当了苏琴的徒弟。 
  车间的活儿相当累人,接了班,八小时内手脚几乎无空闲。最难熬的是上夜班,凌晨四五点,她们往往要靠嚼从家里带来的咸菜才不瞌睡。好在她俩手脚麻利,身体还可以。苏琴硬是从操作能手到小组长,再做到了工段长。这期间,除上班,她两个最大的事是替人顶班攒够时间,就坐火车转汽车上山看苏比。年年如此。苏琴三十岁后,因王金宝是长子,其母亲天天吵着要孙子,犟不过,她怀上了。怀七个月的时候,她和贺弯弯又上山,她怕生了娃儿后没机会了。挺着大肚子坐火车再转汽车,上山后,队部的管教干部见状吃惊不小。他们这个分队,有十来里不通车,要走两小时崎岖山道。 
  传苏比出来见了。说几句话,苏琴指了自己的大肚子,说:“比比,今后可能只有弯弯一个人上山来看你了。” 
  想不到苏比一反常态,生硬地说:“贺弯弯,你今后不要来了!”转而又说刑期满了他不想下山,要留在山上当拿工资的技术人员,又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这山上的空气和水,还大讲特讲这山上的茶树果树如何如何的好。 
  先怔住了,稍后苏琴上前给他一个耳光,叫起来:“你说的啥子,我们年年大包小包提着千辛万苦上山来看你,是吃错了药呀!你、你、你真没出息!重庆南岸河街有你的家,有你的房子,还有个弯弯在等你。你身上穿的毛衣、毛裤哪件不是弯弯给你织的,你难道要我们苏家断子绝孙吗?天啊,居然说习惯了这里,我苦熬这些年为什么呀,爸爸,妈妈,你两个在天上帮帮我呀!” 
  气疯了,苏琴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还手撕脚踢苏比,其声酷似挨刀断气之声,其肚子更是急剧地起伏。生怕坏了苏琴的胎气,贺弯弯一边搀着苏琴,一边连连对苏比说:“苏比哥,我再不上山来了,我回去就嫁人,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有预谋,苏比几天不洗脸,耳弯耳背有积垢,脖子也黑糊糊,似乎习惯了当下贱人。他敛眉低眼任姐姐撕和踢。两家大人认过娃娃亲,但他知道无约束力,自认有罪之身不配贺弯弯,下决心表明态度。除此之外,他不能看着贺弯弯干熬着等自己,这样岂不耽误了她的青春年华! 
  苏琴和贺弯弯下山的时候,天,偏偏下起雨来,两个淋成落汤鸡。苏琴肚里像揣着团冷风,冷进骨髓了。贺弯弯则少有的沉默着,眼睛只盯着远处的苍茫的群山。 
   
  21:两个月后,苏琴生个儿子,取名王书苏。 
  产假满去上班,厂里照顾她,问她愿意不愿意到财务科当会计?她跟她母亲一样是打算盘的高手。略微沉思了一会,说:愿意。 
  于是苏琴去财务科坐了她母亲当年的座位。财务科的老同志讲,她坐的靠椅就是她母亲当年坐过的。 
   
  22:再上山是王金宝。 
  头次见面,王金宝大翻老账旧账。说当初要不是我把你从墓地劫回来,你早被打死了;又说那次你从南山下来摸回家,要不是我动心机,你家小楼已被炸塌,哪还有你白人扑河凫到江北的解放区;尔后你关在拘留所,我跑来跑去找人想帮你解脱;你正式判了,又是我找人帮忙你才得以送到这茶山,要不然,你去新疆挖煤炭了,等等等等。老账旧账翻够了,便嘲笑苏比居然想在这儿当一辈子的二犯人,说重庆南岸有你的家、你的房子,你姐姐眼巴巴望着等着你,你犯贱呀……越说越激动,指着苏比的鼻子近乎在骂。 
  苏比老犯人了,管教干部晓得是姐夫哥,没干涉。王金宝拍掌跺脚嘲笑够了,把带来的卤菜烟熏鹅及酒摊开,邀两个管教干部一起吃了。当天没下山,在队部的接待室和苏比挤在小床上,各睡一头。 
  以前派别不同,两个没有直接说过话,而今派别分歧没了,倒是讲起那两年那些事和那些人,两人有许多共同语言。王金宝始终不讲贺弯弯,讲着讲着像要睡着了,苏比忍不住用脚碰他,轻轻叫:“姐夫哥,姐夫哥!” 
  “嗯,有话要问,就叫我姐夫哥!”王金宝装出不耐烦。 
  “弯弯嫁人没有,姐夫哥!”苏比声音更轻了。 
  “嫁什么嫁,弯弯说了,今生今世,只嫁你苏比!” 
  “她这么烈!?” 
  “喜欢你呗!” 
  “她一个眯眯眼,我不喜欢的。” 
  扑嗤笑了,王金宝坐了起来,说:“眯眯眼迷死人。”又说:“给你讲,现在流行眯眯眼!”苏比觉得新奇,认真地问:“山下现在流行眯眯眼?”王金宝将计就计,说:“现在全国都迷恋眯眯眼,好多电影电视明星都是眯眯眼,外国也是这样,还专门做手术成为眯眯眼。例如……” 
  当了真,苏比睁大眼连连哦哦地称奇。 
  之后王金宝讲这些年贺弯弯的生活,讲啊讲,讲得实在困了合眼想睡,可窗外的风呼呼的,他哪里睡得着。门像有野兽在拍,老砰砰地响。时不时,树林里传来树梢相互纠缠扯斗的啸声,极像个个面色如菜的犯人的吼叫。最奇异的是,风声稍弱,无意中睁眼,就看见成缕的乳白色的东西往房里乱钻,他吓得惊跳起来:“白人,快起来,外面失火了!”——他老是白人苏比及比比混着叫。 
  蜷在被窝里的苏比,纹丝不动,只轻声道:“哪里就失火了,是雾,起雾了。” 
  “这么大的雾啊,还往屋里钻!?”平息下来的王金宝重新躺下,哪再合得拢眼,乳白色的雾,漫过来严严实实的包裹了他。他哆嗦着缩成一团,在被窝里庆幸自己武斗中未沾血欠命案,要不然,来这山上伏宕十几二十年,妈唷,那屈死了。 
   
  23:用王金宝“文革”中的经历来诠释昙花一现,最恰当不过。听从召唤,扯旗帜造反,得以坐办公室当几天厂革委会副主任,转眼,滚回车间当保全工。 
  王金宝秉性耿直,爱喝点小酒,喜欢帮朋友的忙,也还顾家。他自己总结:文化大革命的最大收获,就是得到苏琴这个女人。现今这女人给他生个虎头虎脑的儿子,由此叠加,他滋生了趁乱世得美人的成就感。所以苏琴处处替苏比打算,他一点不反对。对这个皮肤比自己老婆还白的内弟,从内心讲,王金宝挺同情他。 
  贺弯弯已是传统中的大龄女子。她一心一意等苏比,而苏比是个枪毙过人的刽子手,她身边的同事都替她想不通。小时候,苏妈妈问贺弯弯,长大了愿不愿意搬到楼上来住?她反问,为什么要搬到楼上住?苏妈妈说当我的儿媳妇呀!那我愿意!从那时起就当了真,她一心一意等着哪天上楼当媳妇。楼上所有的东西对她有吸引力。小时候迷恋那些老柜子、老板凳、老吊扇,而今苏比哥的一系列遭遇,反而与日俱增使她沉迷其中。自然,她清楚得很,等待的本钱就是消磨掉自己的青春年华。 
  除此之外,她父母坚决支持她。老两口对贺弯弯说:“只要苏比不死,你就可以等他!”——贺家和苏家是世交,爷爷辈曾患难与共,他们的经历暂不叙述。 
  苏琴遵父母遗书所嘱,每月象征性收一块五角钱的房租。遗书还特别交待:贺家在小楼要住多久就住多久,任何时候都不能撵他们走。 
   
  24:刑期满,王金宝带了新衣裤上山叫苏比换了,带他一道下山回家。换了新衣裤的苏比,毫无劳改犯之残留,整体仍单单调调,皮肤老样子的白,筋骨则因长期强力劳动显得紧凑了。王金宝对苏比说:“你是个过得旧的人,你现今依然是标标致致的白人苏。” 
  回到重庆南岸,回到河街,走进青砖小楼,苏比百感交集。楼梯、房间、立柜、窗户、河风,都使他陶醉。十七年了,世界变化很大,可这儿视线所及基本没变。当天夜里,开了厨房的小门,又对着滔滔不绝的长江和市区撒尿。似梦游,尿柱仍被河风吹得漫漶无际地消失,听不到触地之声,倒是两行热泪扑扑砸地。三天三夜,哪儿没去,吃了睡,睡了吃,再就是楼上楼下或围着青砖小楼转呀转。堡坎上的黄桷树,树身长得不多,根须则发达,相互叠着缠着艺术品似的爬得更远了。青苔依旧,厚厚的布满坎壁。夜里睡在床上,又听到低沉的美妙的笛声,出港去夜航船只的笛声。 
  之后,苏琴同他长谈一夜,问他的打算及今后的路怎样走?没想到,姐弟俩的想法非常接近。于是去塗山公墓立碑安葬了父母的骨灰,紧跟着由苏琴操办,在小楼里简简单单办三桌酒席,没添置任何新家具,苏比和贺弯弯结婚了。 
   
  25:过了新婚之夜,苏琴把贺弯弯和苏比叫到原先父母的房间,开了那个牛皮箱子,从箱底拿出两根金条和一个玉手镯递到贺弯弯手上,说:“这是我们苏家给儿媳妇准备的。” 
  同金条手镯放在一起的还有半张残存的照片,父母的。另半边,苏比小时候见过,据说是父母的同学,同学穿着国民党军服。这,应该是父母上吊寻死的原因。 
  金条沉甸甸,手镯泛绿光,贺弯弯捧着没有流露出惊喜之色,好像早知道有这金条和手镯。苏琴对贺弯弯说:“弯弯,你可以把金条拿去打几样首饰,好好享受一下!” 
  这些年,贺弯弯听了许多的闲言碎语,苏琴的意思很明确,要补偿她,要她稍稍放纵一下。贺弯弯却咧嘴一笑,说:“苏琴姐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动用它,它是镇家之宝,我也不会乱用的。”她用手绢把金条和手镯包裹了,并庄重地锁进柜底,同时说要把爸爸妈妈的照片拿去翻拍了再放大。 
  流泪了,苏琴忍不住抬头看天花板上的吊扇。吊扇依旧,像在聆听,像在注视。满面泪水的苏琴,情不自禁上前拥抱了贺弯弯。 
  三天的婚假哪儿没去,连小楼的大门都未出一次,苏比和贺弯弯就在床上厮混。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无师自通。出乎想象的是,两个极合得来,贺弯弯丰厚且深不可测还包得紧。苏比的那东西比贺弯弯想象中的要大,其硬度和耐性也超乎了她的想象。所以,一见苏比的那东西,她便亢奋。苏比对贺弯弯的那对又圆又鼓的乳房是爱不释手,贺弯弯对苏比均匀的身体和白净光滑的皮肤更是抚摸有瘾。于是,他俩的高潮总是同时呈现。她有点疯,爱连续作战,夺损失似的。他满足她且配合默契。她常常情不自禁道,苏比哥,你可以嘛!苏比回说在舍房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事,听多了自然会的。 
  贺弯弯就追问:“怎么听多了就会了哩?” 
  不好回答,似乎也回答不了贺弯弯的这个提问,苏比便在心里感叹:“世上原来还真有如此美妙、如此舒服之事啊!” 
  做累了,两个抱着长久不动,贺弯弯就问拘留所里和山上的事情。 
  苏比慢慢给她讲。一次讲到魔鬼管教,贺弯弯惊讶不已。 
  苏比讲:某次,魔鬼管教在果树林看到有个犯人在偷吃柑子。他大喝一声上前。可这犯人没停止,居然当着他的面,把一个柑子送进嘴,在手的帮助下,硬是把这个柑子囫囵吞了下去。魔鬼管教就想给这个犯人加刑期,叫犯人捧了地上的柑子皮,跟他一块去大队部。没想到的是,这个犯人在大队长面前,慢条斯理道:管教爬上树,坐在树桠上吃柑子,叫我在树下给他剥皮,这些皮都是他吃后留下的,现在他颠倒说是我吃的!如此反咬一口,魔鬼管教气惨了,本是个粗人,一时气得话也抖不清楚了。 
  “犯人还这么狡猾?”贺弯弯不禁问。 
  “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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