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2夜与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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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2夜与昼-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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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莉,那你对李向南是什么看法,你在古陵不是和他相处过吗?”顾恒看着女儿。  
  “我才没那么大精神一天到晚说他呢。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不是说他多大人物,把事情谈清楚也好嘛。”  
  “我前两天早谈过了。”  
  “你谈是谈过,不过,”顾恒打趣着女儿,“我发现你对李向南的看法前后充满矛盾。”  
  “我可不要你来分析我。我也不想听你的‘难眩以伪’。我本来就觉得李向南不像有些人说的那么坏,可也不像你和报上吹的那么好。”  
  “那你的结论呢?”  
  “我没结论。李向南是挺能干的,有手腕,可我也觉得他挺狂妄的。现在你是他顶头上司,省委书记,要不,他也未必把你放在眼里。你要处在叔叔的位置上,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哥哥说的那些事,包括‘内参’上的那些事,倒不一定都有,可也不一定都没有。”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你嫌哥哥说话有偏见,可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李向南,不就是因为李向南和你谈过两次话?他就那么坦率?他头脑肯定比哥哥还复杂呢,把古陵的那帮干部涮得一愣一愣的,他就没有动心计博取你的赏识?”        
  “嗯……”顾恒思忖地瞧着小莉,“那你的看法呢,你觉得,把这样的人逐步提拔起来,好不好?”  
  “你爱提拔谁就提拔谁,我才不管呢,又不碍我什么事。”  
  “你为爸爸考虑一下呢?”  
  “为你考虑?我觉得爸爸犯不着为这事这么认真。你有时候对人太偏颇。一个干部你认为好,就想尽办法保他,提拔他。”  
  “人才难得嘛。”  
  “什么难得,满天下人才有的是。一个县委书记,在你省委书记的棋盘上不过是个小子儿,你犯不着在这个小子儿上押那么大宝。到时候他真有点事,弄得你被动,太不值了。”顾小莉冷蔑地一撇嘴,“得了,我不想说了。大礼拜六的,老是个李向南有什么意思。哥,”她扭头对顾晓鹰说,“你们那一帮人,每礼拜六不都有周末俱乐部吗?带我去看看。”  
  “好。”顾晓鹰站起来。  
  “小莉,你去那儿干啥?那群人乌烟瘴气的,一折腾就是通宵。”景立贞劝阻着。  
  “怕什么,那就是我应该熟悉的生活。”  
  小莉和顾晓鹰下楼走了。顾恒在房间里踱了好一会儿,而后慢慢站住。“可能我也有点片面性,太绝对了。”他若有所思地感叹道。  
  “我看就是。”景立贞有些情绪地对丈夫说。  
  “你知道我说什么?”顾恒瞪了妻子一眼。  
  “我说你什么了?对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不相信,对别人倒什么都相信。我看那个李向南就是不对劲,早晚得出事。”  
  顾恒蹙眉凝视了妻子一眼,不说什么了,他在房间里沉默地思索着踱起步来。  
    
 
                                                                                          
         

第六章  
  李向南一踏进院门,首先感到的是一种回到家的亲切、随和与舒适。迎面亮着灯的北房,左右亮着灯的东西厢房,院中间黑苍苍兀立的槐树,都是老样子。   
       
  给他开门的是王妈妈。  
  “哥。”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的是李文敏,她伸着双臂扑上来,一下搂住李向南的脖子,仰起脸左右端详着,“当了两个月县委书记,更成瘦干儿狼了。难看死了。”说着止不住格格地笑了,一欠脚,仰起脖梗吻了李向南的脸颊一下,“好扎,也不刮刮你的络腮胡。”  
       
  “二十六了,还跟小孩儿一样。”王妈妈数落道。 
  “我在哥哥面前就永远是小孩儿。来,哥,把书包、旅行袋都给我。你今天可要当心点,爸爸脾气可大了。”  
  “是吗?”看着妹妹娇小的身影,李向南心里一阵暖烘感。他和妹妹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格外亲。1968年,父亲被监禁着,他把八岁的小弟弟留给王妈妈和姐姐照顾,自己就带上当时才十二岁的妹妹去农村插队了。妹妹一直跟了他六七年。  
  一进父亲房间,感觉气氛不对。李海山还在对着吴冬指划着棋局分析总结。李向南感觉到,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到了,但有意冷淡。  
  “哥回来了。快和爸爸下一盘,杀他个落花流水。”李向东一见李向南立刻兴冲冲地说。  
  李向南笑了笑,对李海山尊敬地叫道:“爸爸。”  
  “回来了?”李海山略转了一下脸,没看他,更没显出任何热情。  
  “我刚到。”  
  “火车误点了?”  
  “没有。碰上一个记者,路上聊了聊。”  
  “对记者就那么大兴趣,好让他们给你吹喇叭?”李海山讽刺道。  
  李向南不加解释地笑笑。  
  “大舅。”红红掀开门帘冲进屋来。李文静也跟着进来了。看见吴冬,她冷淡地瞥了一眼。  
  “哥,”李文敏放好行李,很快又进来了,“你知道‘内参’的事了吗?”  
  李海山瞥了一下在场的吴冬和小章,瞪了小女儿一眼。  
  吴冬和小章很适时地起身告辞:“李部长,十点多了,我们走了。”  
  “好,咱们明天再战。”  
  “文静……我走了。”吴冬又对李文静不自然地笑道。  
  “噢。”李文静很冷淡。  
  客人一走,全家都来到外面客厅里。“哥,你知道有‘内参’的事吗?”李文敏拉过一个方凳,挨着李向南坐下,着急地问。  
  “知道了。”  
  “知道了?”坐在大沙发上的李海山审视地瞥了一下李向南。  
  “是,刚才在路上听记者讲的。”  
  “谈谈你的态度吧。”李海山垂着眼在烟灰缸里弹着烟,冷冷地问。  
  “我不太了解这份‘内参’的背景。”李向南略思索了一下,尽量稳重地答道。父亲不喜欢年轻人轻浮莽撞。  
  “哥,要不要我通过关系帮你了解一下?”李文敏摇着李向南的胳膊说。  
  “不用。”  
  “这样的背景还需要去了解?”李海山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我和文敏说了不用。”  
  “一眼还分析不出来?”李海山的声音更高了。  
  “我觉得……”李向南考虑着回答的措辞。  
  “你觉着什么?”李海山冒火了,“你觉着是别人在恶意诬陷你吗?”  
  “我……没这样觉着。”  
  “那上边说的那些,迫害老干部,有野心,搞女人,就都是事实了?”  
  “不是事实。”  
  “不是事实,又不是诬陷,那到底是什么?”  
  “可能有些不确实的传言吧?”  
  “能有这样的传言?哼。你打算采取什么态度?”  
  “我?”李向南斟酌着在父亲这儿最能通得过的回答,“我觉着,有同志对我提出这种那种怀疑,也是对党和人民的事业负责任。使用一个干部,应该慎重考察。我一定正确对待。”  
  “混账。”李海山一拍茶几站了起来。烟灰缸在茶几上震跳着。  
  李向南和屋里人都震惊了。  
  “这是你的高姿态?”  
  “我……”  
  “‘内参’上写的是事实?”  
  “确实不是。”  
  “那不是诬陷?”  
  “我……”  
  “我问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不要来迎合我。”  
  李向南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告诉你,你要是我儿子,就理直气壮地去告他们,告他们诬陷罪。明白吗?为什么心里想的不敢说,孬种了?”  
  李向南愣怔了一下,明白了。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潮。隔着空气,他能感到父亲那瘦削的身躯内激愤的震动和热度。那是老年人才有的一种毫无湿润感的木炭般的烘热。这种对父亲身体的真切感觉,使他一瞬间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从父亲的血肉中分离出来的一个人,是父亲生命的延续。  
  李海山瞪了儿子好一会儿,才又坐下,继续讯问:“好,说说你在古陵县干了些什么吧。”  
  李向南想了想:“我去了不到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从解决一大批群众来信来访积压案件开始,先触及了一下官僚体制。然后处分了一些违法乱纪的干部。又精简了部分机构。接着……”  
  “听说你领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到农村转了一圈,是吧?”李海山打断道,“有的公社干部,几十年工作不看,叫你一句话,一天之内就撤了,太专断了吧?”  
  “我知道古陵县有人给您写信,顾县长是您老下级。”  
  “像你这样胡干,能不来信吗?”        
  “爸爸,您不了解具体情况,有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什么情况?我不光看你干什么,还要看你怎么干。”李海山一拍茶几,勃然而起,“古陵县干部对你怨声载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些人可不是在诬陷你。他们是实事求是对你有意见。你知道吗?”  
  李向南绷住嘴,半晌无言。李文静同情地看着弟弟。在这种场合她显然无能为力。红红有些惊惧地仰脸看着李海山。向东一会儿看看李向南,一会儿看看父亲,几次想张嘴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李文敏看着雷霆大怒的父亲,不知该讲什么好。  
  “我准备说服每个有意见的人。”李向南正视着父亲的眼睛镇静地说,“但有些人也说服不了。爸爸,您不知道,有些干部简直像土王爷,愚昧保守透顶。这样的人只能坚决淘汰下来。”  
  “淘汰,淘汰,动不动就淘汰。”  
  “对于被淘汰的某个人来说,这是有点残酷性的,可对于历史来讲,这是必须的。”  
  “好大的口气,好像这天下是你们的了。”  
  “早晚是我们的。”  
  李海山愣了一下,一指李向南吼道:“你们要这样,就不交给你们。”  
  “爸爸,这是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李向南坚持着。  
  “有时候就要转移转移。”李海山呼地转过身,两眼冒火,“你立刻给我离开古陵。”  
  “这是组织上派我去的。”  
  “你自己提出辞职。组织上,我给你们省委、地委再去信。”  
  “您不应该这样。”  
  “我搞了几十年政治,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李海山抓起桌上的电话机话筒,啪地又扣上,“你们省委书记在北京呢,我明天就打电话给他。”  
  李向南看了看父亲,沉默了。  
  “爸爸,有什么话,您可以和向南好好说嘛。”李文静以长女的身份劝说父亲。  
  “看看他那个样子,什么话能听进去?”李海山指着李向南气呼呼地说。  
  “向南会听的。您对向南一直也是寄予期望的,希望他能干成些事业。他理解。”  
  “哼。”李海山别过脸去,望着客厅外面。  
  “向南,你有什么也应该和爸爸仔细讲清楚。你有抱负,爸爸又不是不理解。”李文静又说着李向南。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和爸爸好好谈谈。”  
  李海山又哼了一声,在客厅里来回走了起来。  
  “爸爸,我给您提个意见,”李文敏朝后抖了一下短发,说道,“您最近脾气太不好了,对谁都这么大火儿,特别是今天晚上。”  
  “你们一天到晚的乌烟瘴气,还要我好脾气吗?”  
  “文敏,爸爸最近可能身体不太好。你别打岔了。让向南好好说说他的想法吧。”李文静道。  
  “爸爸,我谈谈我的想法,可以吗?”李向南请示着父亲。  
  李海山不理睬,继续在客厅里来回踱着。走了好一阵,冷着脸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我这儿不是一言堂。说吧。”  
  “我看是。”李文敏不满地嘀咕着。  
  “我和您谈谈我最真实的打算。”李向南说道。他要以一次比较坦率又比较策略的谈话赢得父亲的理解和支持。“我在心里是把古陵县当成一个小小的国家来治理的,它在一定程度上缩影着整个中国。”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父亲,“我想在三四年内把它搞成全国最发达、最文明的县。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风俗各方面,都建设得有特色。”他望着父亲。李海山闭着眼毫无表情地仰靠在沙发上。“如果那时需要我进一步扩大变革社会的政治实践,那我就毫不犹豫地去承担,做一个有战略理论眼光的实践家。如果没有这种需要和可能,那我就退一步,做一个有实践经验的战略理论家。”李向南说着察看了一下父亲的表情,“爸爸,这就是我的全部抱负。一直没和您谈过。您看行吗?”  
  过了好几秒钟,李海山才慢慢睁开眼,好像一觉醒来。他冷冷地打量着李向南,慢慢向上摆了一下手:“我这儿不搞家长作风。让大家都说说吧。”  
  片刻静默。  
  “哥,要我说吧,你在一个县里当县太爷,弄来弄去,鸡零狗碎,没多大意思。”坐在椅子上的向东左手撑膝,向前大倾着身子,激烈地挥动着拿烟的左手,毫不客气地说,“中国社会的发展要从宏观上看,最有意义的就是西方文明对中国的渗透影响。中国近代史的发展已经把这一点说得相当清楚了。现在是中国又一次受到西方文明冲击的浪潮。中国的前途如何,主要看这次冲击浪潮如何。”  
  “向东,你这个看法太片面,只看内因,不看外因。”李文静掠了一下滑到额角的一绺头发,“照你看,就等着冲击,什么都不要干了?”  
  “干,就是积极接受这次冲击嘛。这几年的政策,最有意义的就是两条,一是对外开放,一是对内搞活,让农民自己种地。还有一个,没正儿八经开始的,就是干部年轻化、知识化,让那些老家伙都赶紧退下来。”  
  “老家伙们一点用都没有了?”李海山嘲讽地问。  
  “他们已经活过他们的时代了,还有什么用?保守作用。都换下来,养起来就完了。”向东挥挥手说道。  
  “换还要他们自己换呢。”李海山十分不悦。        
  “这件事应该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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