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2夜与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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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2夜与昼-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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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啧……”景立贞慨叹道,却立刻警觉地抬起头,“你讲的是古陵?”  
  “是古陵。”李向南利用着自己在心理上的有利情势,在景立贞来不及立刻打断的时候,抓紧着一口气往下陈述,“还有,一位社员被原来的大队干部吊打迫害死了,他的妻子背着孩子,往返一百八十里山路步行着到县城上访,几年来上访五十次,走了近一万里路,可问题就是解决不了。还有……”  
  “你这都是针对小莉叔叔讲的吧?”景立贞不快地打断李向南。她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儿来了。她要扭转过话题来,“好了,这些情况你不用多讲了。” 
  “不,您还没听我说完话。您不知道,像这样一些事情,很多,顾书记派我去古陵,我能不管吗?一管就是狂妄,就是独断专行,还把舆论造到顾书记这儿,造到您这儿,您是理解我们年轻人的,您说,我能没情绪吗?”李向南显得义愤填膺。  
  “具体情况你见了老顾再谈吧。”景立贞摆了一下手,尽量从李向南正义凛然的气势中摆脱出来,她要恢复刚才的双方关系。她把抽了半截的烟摁灭,横放在玻璃烟灰缸的角槽上。  
  “希望您能理解我,帮助我,支持我。”李向南神情恳切地说。  
  “应该帮助的,我当然会帮助,应该支持的,我也会支持。可什么事情都要一分为二,看事情、看人都要历史地看,从本质上看,由表及里嘛。”景立贞以领导的口吻拖腔拖调讲了这几句政治思想工作的套话后,从容地把话锋一转。“你检查检查自己,有没有问题啊?”  
  李向南沉默了一瞬。进入最复杂的问题了。这些问题都是他和顾恒必须谈的,今天在景立贞面前算是“预演”一次:“这我很坦然。我相信事实终归是事实,造谣诬蔑总变不了事实。”  
  “这个李向南。”景立贞顿时有些生气了,“别的同志向上级反映问题,即使事实有出入,也是对上级机关和你负责嘛。”  
  “如果只是事实有些出入,我可以理解。可如果无中生有,硬要搞倒一个人,我就不能接受。”李向南委婉而固执地进行辩解。他可以夹起尾巴,可以不露锋芒,可以表现出种种礼貌和尊敬,可以对景立贞赔着小心,可以对她的某些讲话表示充分的理解和接受,可以违心地做出种种令自己厌恶的表演而“讨好”她。但是在原则问题上,他不能随便妥协,更不能含糊默认。这个硬,这个固执,这个争辩,这个理直气壮,这个义愤激动,都是必须的。他不能丢失自己的立足点,迎合别人是有限度的。  
  看着这个黑瘦的年轻人,景立贞心中十分恼火。怎么到这会儿还没收拾住这个李向南。平时自己泼辣干脆的利索劲哪儿去了?再一想到李向南对小莉的耍弄,她的恼火一瞬间达到了难以克制的程度:“这个李向南,你是一点话都听不进去啊。”她悻恼地把跷起的二郎腿叭地放落在地,看到李向南又要张嘴解释什么,她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什么问题都没有,都是别人的问题?”她站起来走了两步,拿起鸡毛掸子掸了两下红漆木窗台,又在桌边用力磕了两下掸子,然后转过头,“别人反映的你的情况都是造谣,一点事实根据都没有?”  
  李向南垂下眼帘,没再做声。这种沉默是最含蓄也是最执拗的反对态度。  
  “大的政治问题不说,像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你也一点都不存在?”景立贞被李向南的态度激得愈发悻恼了。  
  这位省委书记夫人擅权弄术,真是令人憎恶。李向南感到心中那强烈的、搀杂着憎恶感的愤怒;同时,他也从自己那绷紧的嘴唇和上下颌,从自己使劲下咽唾沫的喉咙,从自己握紧的手中感到着自己对这愤怒的用力克制。即使这位夫人更丑恶,他也必须得克制。然而,想到自己如此地赔着小心,他又感到耻辱。“这些事情,我希望能和顾书记单独谈。”他略垂着眼声音冷静地说。这句话听上去很克制,其实恰恰很不克制;看着很平和,其实恰恰表现出他对景立贞的全部反感和抗拒。  
  景立贞竟愣怔了一下,没有比这句话更得罪她的了。她冷冷地摆了下手:“好,那你和他单独谈吧,我们不谈了。”  
  李向南这才感到自己刚才的话失去克制了,失去克制就失去克制,他准备脸色冷峻地站起来走。然而,他坐在那儿并没有动,脸上浮出尊敬的微笑:“这些事情解释说明起来很啰嗦,我怕耽误您时间。而且,我也怕自己说着说着会激动起来。”  
  “算了,李向南,”景立贞拖腔拖调地说,“你是个碰不得的年轻人。别的事,你找老顾吧,他是你们省委书记,我只是……”  
  “也可以找您嘛。”李向南笑道。  
  “我没有权力管你的事情。”  
  “您作为老前辈,帮助我嘛。”  
  “现在你们了不起。”景立贞一边拿鸡毛掸子掸着桌子书柜,一边说,“别的事,你去找老顾谈吧,我作为小莉的母亲,再和你说一句话。”  
  李向南心中顿时感到一种紧张。这才是最难说清的问题。  
  “你既然,啊,认为自己在生活作风方面没什么问题,很严肃。那我也愿意对你这样看,我希望你对待小莉,她还是个孩子,不要有什么不光明磊落的用心,啊?”  
  李向南真正感到自己受辱了,血呼地涌上他的脸。那个赵宽定远远看着他,使他更加感到这屈辱。这次,他是真的慢慢站了起来。他的人格尊严,他的政治事业,他的愤怒,他的忍耐,他的光明磊落的立场,他的要赢取省委书记夫人好感的策略,他自觉在人格及智慧上高于对方的优越感,他对小莉的喜爱,他对小莉的疑虑……纷纷对立地汇涌在他胸中,要综合出他此时的行动来。  
  他内心激愤,外表非常镇静。他坦诚地看着景立贞,说道:“如果您确实是认真负责地说这句话,那我也认真负责地告诉您:我认为小莉是个聪明姑娘,她比很多人都有头脑,她完全能掌握自己。我喜欢她。这种喜欢至今有的全部表现,或者说今后将有的全部表现,是希望她生活得更好。”  
  景立贞看着他,一时说不上话来。  
    
 
                                                                                          
         
  
第十一章  
  抽烟喝茶,谈笑风生,站起来迎客送客,几拨客人都谈够了,走了,主人陶岳挺着微微发胖的中等高度的魁梧身躯,笑呵呵地回到客厅。  
  客厅里只剩下一个客人:顾恒。  
  “是不是听说你要京官外放了,”顾恒舒服地仰在大沙发上,风趣地问道,“都趋之若鹜了。” 
  “什么外放?我不知道,我耳朵短。”陶岳摆了一下手,也在沙发上坐下了。  
  “不是要让阁下去东海市挂帅吗?”  
  “挂什么帅?不知道。”陶岳诙谐地眨着眼,点着烟斗,很有派头地仰到沙发上,“我只承认既成事实,我是过了今天才想明天呢。”  
  夫人洪颖进了客厅。顾恒指着陶岳对她说:“你这位老陶,对老朋友不够意思,没句真话。你来管教管教他。”  
  这是位绰有风姿的漂亮夫人。身材修长,穿着大方得体,浓密的头发经过精心梳理,既蓬松又端庄。五十岁了,还保养有柔美的腰身,站在那里通体显示着雍容华贵的风度。她含笑瞟了丈夫一眼:“他适合去当外交官,说话总喜欢绕着出来,嘴上不吃半句亏。”  
  陶岳听着很得意地哈哈大笑了:“很中肯的评价,但又是很表面的评价。这个评价不够深刻。”  
  “就你深刻,”妻子嗔道,“人家老顾一两年没来了,这次专门来看你,你也是嘴上不饶人。”  
  “他看我干什么?他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才不白来呢。怎么样,我的顾兄,有何贵干请直说吧。”  
  “随便聊聊。”  
  “我不信,你这老兄有一条我很欣赏:一条横幅走到哪儿挂到哪儿,‘难——眩——以——伪’,是吧?和你打交道,就得学这一着,你早不来,晚不来,一听说我可能外放东海就来了,那是巧合?”  
  “好,我的陶岳同志,你总算承认了。你承认我就好说话了。”  
  “承认什么?我什么也没承认。”  
  “是考虑让他去东海,不过还不算最后定。”洪颖对顾恒说,同时收拾着茶几上摆满的茶杯。顾恒注意到了她的手:白而纤秀。  
  “带你这样一位夫人搞外交,可要倒运。”陶岳仰身笑了。  
  “恰恰相反,这样的夫人才能帮助你呢,首先她能帮助你改善谈判气氛。”顾恒说道。和陶岳这样的人谈话,总刺激起你要在交谈时比幽默、比机智的兴致。谈话也是一门艺术。  
  “有什么要求?安插谁,调动谁?说吧。”  
  “太过低估计老朋友。这么点事,可不登你这三宝殿,黄鼠狼也不会来给鸡拜年。”两人都笑了,各自为自己的风趣言语而笑。  
  “那我更得提高警惕。”陶岳抽起烟斗来。  
  “你出国考察了一番?”顾恒问。  
  “是。日本,美国,德国。三个最发达的国家。”陶岳垂眼盯着自己的烟斗,毫无表情。  
  “主要考虑呢?”  
  “引进资金,引进技术,引进先进的管理。”  
  “我也想出国,搞一个更大规模、更全面的引进。”  
  陶岳很快地抬了一下眼皮,又垂下:“哪个国家?”  
  “更友好的国家。”  
  “更友好的国家……哪个?”  
  “东海国。”  
  “东海国?”  
  “对。”顾恒笑了,“美国、德国、日本我要去,东海我更不能放过。我不舍近求远。”他转头把笑意投向洪颖,意思是希望她也留在客厅里参加谈话。有这样一位夫人在场,会使人感到融和愉快,格外有谈兴。  
  “欢迎你去访问,我可以发出邀请。”陶岳说。  
  “我不想只是游览观光,我要签订一系列实质性合同,从东海引进资金和技术。”顾恒说。  
  “可以考虑。不过,你应该知道,想以这种形式和东海挂钩的省份很多。”  
  “所以,我要争取最优惠的地位。我希望我的省成为东海国最重要的经济伙伴。”  
  “凭什么?”  
  “凭咱俩的老关系啊。”  
  “个人间的关系可不能决定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陶岳摆了一下手。  
  “多少能影响一点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吧?你没发现,在国际政治中,领袖人物间的私人友谊也常常是很起作用的。”顾恒说。  
  “但毕竟不是主要的。国与国之间首先要考虑利害关系。经济合作必须考虑双边利益,这是实质。”  
  “是平等互利,对吧?我还没把你们东海国想得那么头脑单纯。让你们履行支援其他省份的崇高义务,你们是愿意的,你们愿意要这份光荣。可要你们在经济上做亏本生意,大概也是办不到的,对吧?”顾恒仰身笑了,“这个我完全明白。和我们省全面合作,对贵东海国也是最有利的。”  
  “最有利的?”  
  “是啊。第一,我们省煤炭最多,其他矿产也极为丰富。怎么样,这对你有吸引力吧?”  
  “有点。”  
  “有点?你那东海国可多少有点能源危机。这不假吧?我在煤炭上对你搞优先、优惠,怎么样?”  
  “你的第二呢?”  
  “第二,我的省是有骨头缺肉,重工业不错,轻工业薄弱。现在还是全国不少省市轻工业品争夺的市场。怎么样,让你再多占点份额,好不好?”  
  “这你就不要送空头人情了。那份额要靠我们商品的物美价廉去竞争来的。”  
  “老兄,你不讲辩证法,怎么老是讲了主要的一头,不讲次要的一头呢?世界上有单纯的经济竞争吗?两国关系是否友好不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外贸吗,要不还有什么优惠不优惠?等你一走马上任,我立刻在省里举办一个大型的东海轻工业产品展销会,算是开头,怎么样?”        
  “说你的第三吧。”  
  “第三,我们省也是个资金和技术投放的有利市场,我希望贵国能大胆投放,你们肯定是有利可图的。”  
  “这怎么是第三?这不是讲对我的有利之处了,是讲对你的有利之处了。这是你的目的嘛。”  
  “在这点上,也是互利的嘛,贵国也会有利可图嘛。”  
  “不,这我要选择,几十个省供我选择,哪个项目最值得伸手才去呢。这要一个个项目具体研究。”  
  “老兄,我并不要求你具体答应我什么项目啊,那可以让专家们去谈判,这不是我们两国首脑会谈要解决的啊。我今天要达到的目的是:你确定一个战略上的方向——和我们省大力经济合作,并给予我们尽可能的支援。”  
  陶岳笑了:“好家伙,你这一路杀来,我还真有些来不及招架了。”  
  洪颖也在一旁微笑了。  
  “和我们省经济合作,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有我这样一个省委书记。”顾恒说。  
  “怎么个省委书记,咱们想知道知道。”陶岳带点揶揄地问道。  
  “一个雄才大略的省委书记。在他领导下,这个省会有长期的稳定繁荣,可以使一切投资者都大胆放心。”顾恒也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两个人大笑了。  
  “好,会谈是在亲切、友好、坦率的气氛中进行的,会谈结束后,主人与客人共进午餐。”陶岳风趣地说,转过头,“洪颖,多弄几个像样的菜,一定别忘了要有鱼。这位顾兄是吃鱼的朋友。”  
  “食无鱼,胡不归。”顾恒说道。  
  三人都笑了,洪颖站起来准备到厨房安排一下饭菜。这时门铃响了,又来了客人。  
  是李海山。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陪同着李海山视察新型机械厂。这里除了许多大型厂房外,引人注目的是新建成了一座漂亮的现代化办公楼。十层。完全用铝合金板、石膏板、岩棉等新型建筑材料建成。外壳的铝合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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