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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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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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等事!如何坐在这里?其中可疑。快些拿住,莫被他走了。”一面讨过冠带,换下身上行头。文秀即差众家人出去擒拿。廷秀一面换起冠带,脱下行头。且说众人赶出去,揪翻杨洪兄弟,拖入里边来。杨洪只道是赵昂的缘故,口中骂道:“忘恩负义的贼!我与你干了许多大事,今日反打我么?” 
  正在乱时,报道:“理刑朱爷到了。”众家人将杨洪推在半边。廷秀弟兄出来相迎,接在茶厅上坐下。廷秀耐不住,乃道:“老先生,天下有这般快事!谋害愚弟兄的强盗,今日自来送死,已被拿祝”朱四府道:“如今在那里?”廷秀教众人推到面前跪下。廷秀道:“你二人可认得我了?”杨洪道:“小人却认不得二位老爷。”文秀道:“难道昔年趁船到镇江告状,绑入水中的人就不认得了?”二人闻言,已知是张廷秀弟兄。 
  吓得缩作一堆。朱四府道:“且问你有甚冤仇,谋害他一家?” 
  二人道:“没甚冤仇。”朱四府道:“既无冤仇,如何生此歹心?” 
  二人料然性命难存,想起赵昂平日送的银子,又不爽利,怎生放得他过!便道:“不干小人之事,都是赵昂与他有仇,要谋害二位老爷父子,央小人行的。”廷秀弟兄闻言失惊道:“元来正是这贼!我与他有何冤仇,害我父子?”朱四府道:“赵昂是何人?住在那里?”廷秀道:“是个粟监,就居于此间。” 
  朱四府喝声:“快拿!”手下人一声答应,蜂拥进去,把赵昂拿出。 
  那时惊得一家儿啼女喊,不知为甚。众亲都从后门走了,戏子见这等沸乱,也自各散去讫。那赵昂见了杨洪二人,已知事露,并无半言。朱四府即起身回到府中,先差人至狱内将张权释放,讨乘轿子送到王家。然后细鞫赵昂。初时抵赖,用起刑具,方才一一吐实。杨洪又招出两个摇船帮手,顷刻也拿到来。赵昂、杨洪、杨江各打六十,依律问斩,两个帮手各打四十,拟成绞罪,俱发司狱司监禁。朱四府将廷秀父子被陷始末根由,备文申报抚按,会同题请,不在话下。 
  且说廷秀弟兄送朱四府去后,回至里边,易了公服。那时王员外已知先来那官便是张文秀,老夫妇齐出来相见,问朱四府因甚拿了赵昂,廷秀诉出其情。王员外咬牙切齿,恨道:“原来都是这贼的奸计!”正说间,丫鬟来报,瑞姐吊死了。原来瑞姐知道事露,丈夫拿去,必无活理,自觉无颜见人,故此走了这条径路。王员外与徐氏因恨他夫妻生心害人,全无苦楚。一面买棺盛殓,自不必说。王员外分付重整筵席款待,一面差人到船迎取陈氏。一时间家人报道:“朱爷差人送太老爷来了。”廷秀弟兄、王员外一齐出去相迎。恰好陈氏轿子也至,夫妻母子一见,相抱而哭。正是:苦中得乐浑如梦,死里逃生喜欲狂。 
  一家骨肉重相聚,千载令人笑赵昂。 
  张权道:“我只道今生永无见期了,不料今日复能父子相逢!”一路哭入堂中,先向王员外、徐氏称谢。王员外再三请罪。然后二子叩拜,将赵昂前后设谋陷害前后情由,一一细诉。说到伤心之处,父子又哭。不想哭兴了,竟忘记打发了朱爷差人。那差人央家人们来禀知,廷秀发个谢帖,赏差人三钱银子而去。当下徐氏邀陈氏自归后房,玉姐下楼拜见。娘媳又是一番凄楚。少顷,筵宴已完,内外两席,直饮到半夜方止。次日,廷秀弟兄到府中谢过朱四府。打发了船只。一家都住于王员外家中。等邵爷到后,完姻赴任。廷秀又将邵爷愿招文秀为婿的事,禀知父母。备下聘礼,一到便行。 
  半月之后,邵爷方至,河南褚长者夫妻也到,常州府迎接的吏书也都到了。那时王员外门庭好不热闹。廷秀主意,原作成王三叔为媒,先行礼聘了邵小姐,然后选了吉期,弟兄一齐成亲。到了是日,王员外要夸炫亲戚,大开筵宴,广请亲朋,笙箫括地,鼓乐喧天。花烛之下,乌纱绛袍,凤冠霞帔,好不气象。恰好两对新人,配着四双父母。有诗为证:四姓亲家皆富贵,两双夫妇倍欢娱。 
  枕边忽叙伤心话,血泪犹然洒绣幮。 
  那府县官闻知,都去称贺。三朝之后,各自分别起身。张权夫妻随廷秀常州上任,褚长者与文秀自往京中,邵爷自往福建。王员外因家业广大,脱身不得,夫妻在家受用。不则一日,圣旨倒下,依拟将赵昂、杨洪、杨江处斩。按院就委廷秀监斩。行刑之日,看的人如山如海,都道赵昂自作之孽,亲戚中无有怜之者。连丈人王员外也不到法场来看。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劝君莫把欺心使,湛湛青天不可欺。 
  廷秀念种义之恩,托朱爷与他开招释罪。又因父亲被人陷害,每事务必细询,鞫出实情,方才定罪,为此声名甚著。 
  行取至京,升为给事。文秀以散馆点了山西巡按。那张权念祖茔俱在江西,原归故里,恢复旧业,建第居祝后来邵爷与褚长者身故,廷秀兄弟各自给假为之治丧营葬。待三年之后,方上表,复了本姓。廷秀生得三子,将次子继了王员外之后,三子继邵爷之后,以表不负昔年父子之恩。文秀亦生二子,也将次子绍了褚长者香火。张权夫妇寿至九甸之外,无疾而终。王员外夫妻亦享遐龄。廷秀弟兄俱官至八座之位,至今子孙科甲不断。诗云:繇来白屋出公卿,到底穷通未可凭。 
  凡事但将天理念,安心自有福来迎。 

第二十一卷 张淑儿巧智脱杨生

  自昔财为伤命刃,从来智乃护身符。 
  贼髡毒手谋文士,淑女双眸识俊儒。 
  已幸余生逃密网,谁知好事在穷途? 
  一朝获把封章奏,雪怨酬恩显丈夫。 
  话说正德年间,有个举人,姓杨名延和,表字元礼,原是四川成都府籍贯。祖上流寓南直隶扬州府地方做客,遂住扬州江都县。此人生得肌如雪晕,唇若朱涂,一个脸儿,恰像羊脂白玉碾成的,那里有什么裴楷,那里有什么王衍?这个杨元礼,便真正是神清气清第一品的人物。更兼他文才天纵,学问夙成,开着古书簿叶,一双手不住的翻,吸力豁刺,不勾吃一杯茶时候,便看完一部。人只道他查点篇数,那晓得经他一展,逐行逐句,都稀烂的熟在肚子里头。一遇作文时节,铺着纸,研着墨,蘸着笔尖,飕飕声,簌簌声,直挥到底,好像猛雨般洒满一纸,句句是锦绣文章。真个是:笔落惊风雨,书成泣鬼神。 
  终非池沼物,堪作庙堂珍。 
  七岁能书大字,八岁能作古诗,九岁精通时艺,十岁进了府庠,次年第一补廪。父母相继而亡。丁忧六载,元礼因为少孤,亲事也都不曾定得。喜得他苦志读书,十九岁便得中了乡场第二名。不得首荐,心中闷闷不乐,叹道:“世少识者,不耐烦赴京会试。”那些叔伯亲友们,那个不来劝他及早起程。又有同年兄弟六人,时常催促同行。那杨元礼虽说不愿会试,也是不曾中得解元,气忿的说话,功名心原是急的。 
  一日,被这几个同年们催逼不过,发起兴来,整治行李。原来父母虽亡,他的老尊原是务实生理的人,却也有些田房遗下。元礼变卖一两处为上京盘缠,同了六个乡同年,一路上京。 
  那六位同年是谁?一个姓焦名士济,字子舟;一个姓王名元晖,字景照;一个姓张名显,字彛灰桓鲂蘸挚岛睿灰桓鲂战澹掷裆灰桓鲂樟趺疲秩≈A死锿罚挥辛酢⒔思沂铝贡⌒┒D撬奈蝗匆惨桓龈鲆笞恪D切胀醯募宜桨偻颍胤缴辖凶鲂⊥踱K灯鹄戳饩偃艘彩怯行┰倒世吹摹D鞘毙碌媒恚饧父雠笥眩貌桓咝耍宋辶黾胰松下贰R桓龈鋈瞬谋肀恚瓢喊海旨谜T跫茫康呵崦伎⊙郏逋然ㄈ珞移。暌孪什印S窭章硪簧黄屏萄蹋提〕凳淠氩兴闪胙S倚袷福猩鲂郏蛔蟛弼藓绫蹲场Q锉藓仍荆救怂艺龋唤岫忧郏迨芯〗跃巍U牵捍Υβ萄羁跋德恚巳擞新吠赋ぐ病!
  这班随从的人打扮出路光景,虽然悬弓佩剑,实落是一个也动不得手的。大凡出路的人,第一是老成二字最为紧要。 
  一举一动,俱要留心。千不合,万不合,是贪了小便宜。在山东兖州府马头上,各家的管家打开了银包,兑了多少铜钱,放在皮箱里头,压得那马背郎当,担夫痑软。一路上见的,只认是银子在内,那里晓得是铜钱在里头。行到河南府荣县地方相近,离城尚有七八十里。路上荒凉,远远的听得钟声清亮。抬头观看,望着一座大寺:苍松虬结,古柏龙蟠。千寻峭壁,插汉芙蓉;百道鸣泉,洒空珠玉。螭头高拱,上逼层霄;鸱吻分张,下临无地。颤巍巍恍是云中双阙,光灿灿犹如海外五城。 
  寺门上有金字牌扁,名曰“宝华禅寺”。这几个连日鞍马劳顿,见了这么大寺,心中欢喜。一齐下马停车,进去游玩。 
  但见稠阴夹道,曲径纡回,旁边多少旧碑,七横八竖,碑上字迹模糊,看起来唐时开元年间建造。正看之间,有小和尚疾忙进报。随有中年和尚油头滑脸,摆将出来,见了这几位冠冕客人踱进来,便鞠躬迎进。逐一位见礼看坐。问了某姓某处,小和尚掇出一盘茶来吃了。那几个随即问道:“师父法号?”那和尚道:“小僧贱号悟石。列位相公有何尊干,到荒寺经过?”众人道:“我们都是赴京会试的,在此经过,见寺宇整齐,进来随喜。”那和尚道:“失敬,失敬!家师远出,有失迎接,却怎生是好?”说了三言两语,走出来分忖道人摆茶果点心,便走到门前观看。只见行李十分华丽,跟随人役,个个鲜衣大帽。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暗暗地欢喜道:“这些行李,若谋了他的,尽好受用。我们这样荒僻地面,他每在此逗留,正是天送来的东西了。见物不取,失之千里。不免留住他们,再作区处。”转身进来,就对众举人道:“列位相公在上,小僧有一言相告,勿罪唐突。”众举人道:“但说何妨。” 
  和尚道:“说也奇怪,小僧昨夜得一奇梦,梦见天上一个大星,端端正正的落在荒寺后园地上,变了一块青石。小僧心上喜道:必有大贵人到我寺中。今日果得列位相公到此。今科状元,决不出七位相公之外。小僧这里荒僻乡村,虽不敢屈留尊驾,但小僧得此佳梦,意欲暂留过宿。列位相公,若不弃嫌,过了一宿,应此佳兆。只是山蔬野蔌,怠慢列位相公,不要见罪。” 
  众举人听见说了星落后园,决应在我们几人之内,欲待应承过宿,只有杨元礼心中疑惑,密向众同年道:“这样荒僻寺院,和尚外貌虽则殷勤,人心难测。他苦苦要留,必有缘故。”众同年道:“杨年兄又来迂腐了。我们连主仆人夫,算来约有四十多人,那怕这几个乡村和尚。若杨年兄行李万有他虞,都是我众人赔偿。”杨元礼道:“前边只有三四十里,便到歇宿所在。还该赶去,才是道理。”却有张彛肓跞≈际羌咝说呐笥眩纳现皇且。栽竦溃骸扒夷堤焓币淹恚喜坏酱宓辍4巳ネ局校杏锌陕恰O殖烧庋蒙浚苡靡幌髟缙鹕恚膊晃笫隆H裟晷直匾系绞姓颍晷肿郧胂刃校颐遣桓曳钆恪!蹦呛蜕锌醇谌说蜕桃椋钤裆ィ阆蛟竦溃骸跋喙舜θナ蠢镉谢颇喟樱跞思唷4耸碧焓币淹恚飞夏驯N抻荨O喙Ы鹬蝗缧》抗梗魅赵樾校畹眉甘甭烦蹋床话参攘硕嗌佟!薄
  元礼被众友牵制不过,又见和尚十分好意,况且跟随的人,见寺里热茶热水,也懒得赶路,向主人道:“这师父说黄泥坝晚上难走,不如暂过一夜罢。”元礼见说得有理,只得允从。众友分付抬进行李,明早起程。 
  那和尚心中暗喜中计,连忙备办酒席,分忖道人宰鸡杀鹅,烹鱼炮鳖,登时办起盛席来。这等地面那里买得凑手?原来这寺和尚极会受用,件色鸡鹅等类,都养在家里,因此捉来便杀,不费工夫。佛殿旁边转过曲廊,却是三间精致客堂,上面一字儿摆下七个筵席,下边列着一个陪卓,共是八席,十分齐整。悟石举杯安席。众同年序齿坐定。吃了数杯之后,张彛缘溃骸傲形荒晷郑匦胄幸痪屏睿攀怯行恕!绷跞≈溃骸笆Ω福饫锟捎猩瑁俊焙蜕械溃骸坝校小!绷降廊巳〕錾瑁遄糯蟊偷谝晃唤咕偃诵辛睢=棺又垡膊煌蒲罚跃票阒溃∶吹阄男牵赖谜卟飞伤汀V谌顺⒌镁莆陡拭溃峡诒愀伞T凑饩撇槐妊俺#词前丫评唇祝杏址判┫懔希眯┤纫隼囱丈Γ孟耒暌话恪I峡诟氏悖粤吮憔跎袼蓟杳裕闹a软。这几个会试的路上吃惯了歪酒,水般样的淡酒,药般样的苦酒,还有尿般样的臭酒,这晚吃了恁般浓醖,加倍放出意兴来。猜拳赌色,一杯复一杯,吃一个不祝那悟石和尚又叫小和尚在外厢陪了这些家人,叫道人支持这些轿夫马夫,上下人等,都吃得泥烂。 
  只有杨元礼吃到中间,觉酒味香浓,心中渐渐昏迷,暗道:“这所在那得恁般好酒!且是昏迷神思,其中决有缘故。” 
  就地生出智着来,假做腹痛,吃不下酒。那些人不解其意,却道:“途路上或者感些寒气,必是多吃热酒,才可解散,如何倒不用酒?”一齐来劝。那和尚道:“杨相公,这酒是三年陈的,小僧辈置在床头,不敢轻用。今日特地开出来,奉敬相公。腹内作痛,必是寒气,连用十来大杯,自然解散。”杨元礼看他勉强劝酒,心上愈加疑惑,坚执不饮。众人道:“杨年兄为何这般扫兴?我们是畅饮一番,不要负了师父美情。”和尚合席敬大杯,只放元礼不过,心上道:“他不肯吃酒,不知何故?我也不怕他一个醒的跳出圈子外边去。”又把大杯斟送。 
  元礼道:“实是吃不下了,多谢厚情。”和尚只得把那几位抵死劝酒。却说那些副手的和尚,接了这些行李,众管家们各拣洁净房头,铺下铺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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