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 第十五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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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 第十五辑-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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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课铃响了起来,高大的男生看了看教室门口又看了看疼得缩成一团的林军翔,甩下一句“你小子等着瞧”就走了出去。林军翔倒在地上,捂着被踢的肚子,他看见周智辉默默地回到了座位上,拿出了下一节的课本。他看见很多人都朝他这边看来,可谁都没有走过来。于是他只好慢慢地在地上蠕动着,爬向他的拐杖,他拿起了自己的拐杖,忍着疼痛站了起来,咬着牙一瘸一瘸地走向座位。整个过程里,课室里都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然后老师走了进来,写起了板书上起了课,同学们也抄起了笔记听起了课。
  林军翔呆呆地趴在课桌上,突然间,慢慢地,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有没有过像这样的时候。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说成“老土”、“垃圾”,一直重视着,如此喜欢着的东西被别人无所谓地看了两眼,然后冷冷地说“什么玩意啊”。有没有过像这样的时候,自己一直珍视着,一直以朝圣的心去崇拜着的梦想被别人说成是“没用的”、“无聊的”东西,他们就这样笑着毫无所谓地漫不经心地表情倨傲地踩过你年轻的心脏,随后又狠狠地揉成一团。
  ——你们明明什么都不明白。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对于我而言有多么重要,也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就随便地下定论,随便地说“讨厌”,说是“垃圾”。
  ——你们难道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吗,难道没有试过追求自己的梦想吗,当这些被践踏的时候,你们不会觉得难过,不会觉得伤心吗。但却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这样简单地去伤害别人,伤害这种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啊。
  ——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这样做。
  林军翔一瘸一瘸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间,从黑暗的巷子里伸出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十分钟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刺穿了漫长而黑暗的夜空。
  母亲走过来敲了好几次门,放在门前的饭菜凉了又拿去热。林军翔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房子里,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他的右手,被前来报复的人齐腕砍去,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上,依旧流淌着触目惊心的鲜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地敲击着键盘,在十二点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发布了一条帖子。
  发帖人:suicide593 10月26日23:
  【主题】无标题
  ……
  看过一个残疾人的事迹,生出来的时候手指就连在一起,只能用脚夹着画笔来画画,我看见他的照片,身体极度扭曲地坐在地上画画,心里有难过,有同情,但也有一种无可名状的优越感。我知道一个人要活下去,需要坚强的理由实在太多,但哪怕你认为这样仅仅是软弱也好,没有经历过的人并没有资格要别人“坚强起来”,要别人“活下去”。堂而皇之地说着这样正义的话的你们,只不过是有条件同情别人的人罢了。
  我曾经也是这样一个人,我曾经也可以去同情很多人,我曾经比任何人都要热爱这个世界。面对不从人愿的现实,我也曾经,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去反抗,相信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是人们,人们是怎样不经了解地就轻易地判断一个人,是怎样笑着无意的践踏过别人的梦想。嘴里说着好听的漂亮的话,事实上却轻易地伤害别人,一句两句话,一个两个动作,就把他人打入绝望的深渊!
  这种绝望,令人想死。
  ×叁×
  发帖人:suicide624 12月1日23:
  【主题】寒冷
  ……
  人们的冷漠,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报纸上曾经登过一则新闻,说是有一个人不知因为什么事被人追打,从热闹的长街的一头一直追打到另一头,那条街上有很多人,有很多人可以出手相救或者仅仅是打个报警的电话,可是那么多的人,却只会尖叫着避开,然后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热闹。于是那个被追打的人,最后死在了那条熙熙攘攘的长街上。
  杨晓青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曾感到非常震惊,好像还因此跟朋友们展开过什么讨论。但看过、讨论过也就算了,与所有事不关己的记忆一样,这段有关一则新闻的记忆也慢慢地被遗忘在了琐碎的生活当中。
  杨晓青按响了真培家的门铃,来开门的是真培的妈妈,她穿着一袭黑裙,胸口上别着一朵白色的玫瑰,她见了晓青,先是愣了愣,然后马上回过神来:“你是真培的同学吧,请进来坐。”
  晓青在那件事发生后第一次走进真培家,她看见黑色的灵台上摆着真培的照片,照片里的真培仿佛活生生地朝着她笑。她心里突然一阵一阵地发冷。真培的妈妈端了茶水过来,在说了几句话后忍不住掩面哭泣,晓青看着她的肩膀不断地颤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浓重的呜咽声。她忽然觉得这个家里存在着一种庞大的冰冷,正铺天盖地地朝她压来。
  晓青走进了真培的房间,她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从真培的电脑里拷贝走之前她们合做的一份作业,她按下了电脑的开关,在等待开机时把特意带来的U盘插进了电脑里,然后无所事事地坐在电脑前。机箱里发出呼呼的启动声响,客厅里一片寂静,晓青可以想象真培的妈妈坐在沙发上,两眼呆滞地看着女儿的遗像。
  屏幕上呈现出Windows的界面,晓青听见调解器里传来滴滴的声音,ADSL自动生成拨号,然后一个网页突然弹了出来。那个网页,黑色的底,白色的斑驳的字迹,大朵大朵冰蓝色的蔷薇像脉络一样延伸开来。四个血迹斑斑的字眼从黑色的阴影里慢慢显现出来,晓青看见,那是:“自杀宣言”。
  不知道是网站的名字或是别的什么吸引了她,带着好奇又紧张的心情,晓青点进了这个网站。从网页里弹出许多帖子,底面变成深浅不一的黑色,这些黑色在帖子下面缓缓地流动着,仿佛是一片掩盖着波澜的沼泽,沼泽之下汹涌着绝望的海洋。
  晓青缓缓地向下滚动着滑标,突然她看到了一条帖子,帖子的回帖量惊人地高,于是她点进了那条帖子——发帖人:suicide300。
  帖子的内容是说一名女生被一帮穿着朋克服装的女生拉到了各个繁华热闹的场所裸示了整整一晚,她在没有救援的冰冷与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下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整张帖子描写的黑暗真实得仿佛就在眼前发生一样,晓青感到内心一阵一阵地窒息,手脚冰凉。她想关掉那个网页,可不知是哪个程序发生了错误,电脑开始不断地打开那条帖子,晓青看到不断打开的网页里铺天盖地地生长出幽蓝的花朵,那些幽蓝的花朵像藤蔓一样朝她伸来,某些模糊的光亮在她脑子里晃荡,仿佛从黑暗里透出的一点点光,却是绝望的呼唤。
  救救我。
  救救我吧。
  在一声尖叫之后,晓青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一大早起来就听说住在斜对门的邻居死了,那个女人,晓青也见过好几次,穿着漂亮的女式西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是个生活得挺滋润的白领丽人。听母亲说她死在了住宅楼下的大门前,喉咙被人用刀割了一条口子,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白衬衫,她死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盯着楼上,手死死地攥在门把上。母亲叹了口气,说,身上的东西都被抢了,哎哟,不就是抢个劫嘛,需要把好好的一个人都给杀了?
  回到学校,杨晓青脑子混沌地听了一堂课,感觉困得不行,就趴下来睡了。才睡下没多久,又被小明拍醒了,她问她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去逛街,问完之后又聊了几句闲话,然后小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何沛好像疯掉了。”
  “什么?”
  “可能是因为真培的死吧,他们两个感情一向很好,受不住刺激就疯了吧。”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很久啦。你没有发现吗,他已经很久没来上学了。”
  “这样说来,好像真的很久没见过他了。”
  “干吗呀你最近,老是没精打采的,别你也疯了哈。”
  杨晓青没好气地摇摇头。过了一阵,上课铃响了,小明就起身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在走之前她突然神情怪异地望了杨晓青一眼:“喂,那天晚上的事情,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从学校回到家,要搭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傍晚五六点的时候,公车站的人最多,刚放学的学生,刚下班的上班族,鱼贯拥向狭小的公车站牌,人多得经常堵塞住人行道。再加上我搭的那班车车次又少,因此常常要折腾两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母亲多次劝我住校,我都没有答应。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天色暗下来,我看着越来越昏暗的校园,就会突然感到窒息般难过,我不知道这种可以说是胁迫的心情是从何而来,像是被什么人拼命地追赶着,追赶着,走投无路。
  公车站里是一如既往的人挤人的场面。我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努力地眯着眼睛辨认驶过来的车辆的号码。一辆公车驶了过来,一堆人就赶命一样地冲了上去,我看见一个女的上了一半的车,然后突然被后面的人挤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没有动,又一辆公车驶来,经过她身边的人都自觉地绕开她,继续他们的挤车抢位大战。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舒服,想走上前去扶她一把,可小明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她跟我说了前阵子报纸上才报道过的一个案件,说是有一个小伙子好心去扶一位摔倒在地上的老奶奶,结果却被老奶奶告上了法庭不知赔了多少钱。她说那位老奶奶在被小伙子扶起来之后突然扭过头对他说:“我知道了,就是你把我撞倒的吧!”
  我被一种骇人的扭曲震惊住了,最终没有走上前去扶那个中年女人。三十多分钟后,去往我家的车开来了,我逃命般地挤上了车,透过车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那个女人,她好几次试图站起来,都没有成功,现在她捂着受伤的脚坐在地上,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开始偷偷地抹眼泪。车上的空气混浊,人与人的体味像发酵一样膨胀起来,我听见马达轰隆隆的声音,车子在摇晃着缓慢地前进,那种突如其来的胁迫感又一次追赶着我,我使劲地朝后门挤去,大声叫着“我要下车”,可挤成一团的人们纹丝不动,我忽然发现我真正地无处可逃。
  那个时候我正在做作业,一道几何题难住了我,我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出答案。这个时候警察敲开了我家的门,是因为邻居的死而过来做询问笔录,母亲把我从房间里叫了出来,警察循例问了我们几个问题,像是“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呀、“那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呀之类的。问完之后警察就走了,母亲把碗筷摆了出来说要吃饭了,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因此我比平时更积极地坐下来吃饭,吃着吃着,母亲把一箸菜夹到了我的碗里叫我不要光吃肉不吃青菜,我“嗯”了一声后她就突然说:“今天你应付得不错,嗯,就应该像刚才那样,无论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把那天晚上见到的事情说出来。”
  我看着我的母亲,我突然觉得她陌生得让我难以理解。我的脑子开始嗡嗡地响了起来,许多模糊的光点在我脑子里晃荡着,我看见大朵大朵幽蓝的蔷薇从我脑袋里破壳而出,滔天的洪水把我卷入了汹涌的黑夜的海洋。我看见一切,像是倒镜回放一样迅速往返——
  那是真培死前一天的晚上,我跟真培和小明三个人一起去酒吧里玩,那间酒吧的名字
  叫角,horn。我们刚进酒吧没多久,真培就突然被一帮穿着朋克服装的女生拉了出去,我
  看见真培被那帮女生围起来,她拼命地往外冲向我和小明求救。这个时候,小明突然拉住
  了我的手,低声地说了句“快跑”,我就不知所措地跟她跑了起来。我不停地跑着,不敢
  回头,我边跑边打电话给何沛,告诉他真培被一帮看起来很凶恶的女生抓走了。我听见何
  沛在电话那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出不来啊我爸妈都在家呢,然后又
  安慰我说没事的啦,她们不会对真培干什么的啦。一帮女生能干什么呢?小明也在一旁附
  和着,说到时候跟真培道个歉就行啦,就说我们当时真的是吓坏了嘛。
  但我们都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第二天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真培把我们三个约到了教学楼楼下,然后自己从顶楼上跳了下来,跳下来的时候,有一瞬间,我跟她有过短暂的眼神接触,而后“砰”地一声,她就这样死在了我们面前。
  在那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我正准备拉上窗帘上床睡觉时,突然看到楼下有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她慢慢地走向了大门前的台阶,她拼命地抬头望着些什么,并把门把手弄得嘎嘎作响,结果却是徒劳。在黑暗中,我不能看到她大量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白衬衫,但我能听见她奇怪的话语,喃喃地传来,像是在叫妈妈。
  发帖人:suicide631 12月18日23:
  【主题】无标题
  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沉溺在无边的梦魇中。在梦里,我赤身裸体地奔跑在繁华的街道上,仿佛被什么人不断追赶着。我的喉咙被人割开了一条口子,血从里面汩汩地冒出来。我拼命地跑着,想叫“救命”,但是我发不出声音。经过的人们用麻木不仁的目光看着我,他们只是看着,没有人出手相救。
  我在每一夜的梦境里浑身冰凉地惊醒过来。
  ……
  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里曾详细地描述过这种病症:选择性遗忘,是指一个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脑部受到碰撞后,遗忘了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事情或人或物,得了这种失忆症的人的大脑会像滤纸一样,自动地将他们不愿意再记起来的事情过滤掉,只记住他们愿意记住的东西。
  自动地将他们不愿意再记起来的事情过滤掉,只记住他们愿意记住的东西。
  于是我忘记了真培,也忘记了那位常常朝我微笑的女人。忘记了她们曾经是如何拼命地向我呼救,忘记了她们朝我伸出来的手,也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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