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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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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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银色的鞍辔,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天才的诗人把这一切描述得栩栩如生;信笺上闪烁着的字句,就像珠宝商放在纸上鉴赏的未经镶嵌的宝石一样。确实,这个女人真的应该感到骄傲,因为人们纷纷把这些珍宝奉献在她的脚下。确实,他一定深爱着她,因为,尽管这些宴乐十分新奇,但诗人却一心只想着她,为见不到她而感到痛苦万分:    
      哦!那天晚上,我同你躺在拉卡德大街的长沙发上。在我的抱抚下你快乐得要疯狂了,后来,当我从梦中惊醒时,我发现自己裹着毯子睡在星光灿烂的天幕下的阳台上。从附近的一个清真寺的尖塔传来穆安津的祈祷声,声音清脆响亮,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淫荡的叫喊,从梦中醒来,我听见的依然是你的声音……    
      尽管强烈的嫉妒令他嘴唇苍白,双手僵硬,他却没有停止阅读,是什么魔力迫使他这样做的?芳妮温柔地、柔顺地,试图想把那封信拿过来,但他却坚持要把信读完,读完这封又打开另一封,然后又是一封,读完就轻蔑而冷漠地把信扔进壁炉里,对伟大诗人充满诗意和激情的爱情倾述被炉火燃烧起的熊熊火焰看都不看一眼。有些地方,因为热情横溢,更加以性格的狂野,那情人诗兴的翱翔被卑劣下流的猥亵玷污了,这会使上流社会中《爱情篇章》的女读者们感到震惊和愤慨,她们都是些高雅的人,就像拉任格夫罗的银号角一样白璧无瑕。    
      痛苦的心!让久久地读着这些段落,这些淫秽不堪的描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因为激动而神经质地一阵阵抽搐。他甚至有勇气对作者写在对一个叫爱索阿斯地方的宴乐场面的精采叙述后面的附言发出冷笑,附言写着:    
      我把我的信读了一遍……有些地方写得确实不错;替我把它保存好,我将来也许会派上用场……    
      “一位精打细算的先生!”当他看到手中所持的另一封信时嚷着说,在这封信上,拉古诺里以商人的冷漠口吻要求把一本阿拉伯诗歌集和一双用稻草编织的土耳其拖鞋还给他。这是他们之间爱情的最后清算。啊!他知道怎样离开她;他真聪明,这个家伙!    
      让一刻不停地继续给这散发着瘟热、有害的蒸汽的沼泽排水。天黑下来,他把蜡烛挪到桌上,开始一张接一张地读那些简短的便条,便条上的字迹就像用针尖写的一样不易辨识,而那执着针的手指又觉得出奇粗大,因为欲火焚身或怒气冲冲,这只手不时把纸捅出一个窟窿或划出一道口子。是她和高达起初的相恋,幽会,晚宴,郊游,随后是争吵,频频的追悔,大叫大嚷,下等人的秽骂,突然又变成了滑稽可笑的含泪的谴责,伟大的艺术家在面临破裂和遗弃时的软弱无能暴露无遗。    
      壁炉里的火吞没了这些纸片,在高高蹿起的火舌中,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的肉体、鲜血和眼泪统统都化作青烟,化作灰烬。不过这对芳妮来说有什么要紧呢,此刻她的整个心都是属于这个她正偷偷地观察着的年轻情人的,他心中燃起的烈焰透过他们的衣服已经将她点燃。这时他又发现了一张落款是加瓦尔尼的画像,上面的赠言写着:    
      献给我亲爱的芳妮·勒格朗,在丹皮埃尔的小旅馆里,一个雨天。    
      一张聪睿而忧伤的脸,双目深陷,显得有些苦涩和沧桑。    
      “这是谁?”    
      “安德烈·迪加瓦……我留着它是因为他的画画得很好……”    
      他说:“留着吧,我没有权利反对。”语调是那样勉强而不快,使她一把夺过画像,撕成碎片扔进火炉,而他则被小说家一大串伤心的信吸引住了,这些信是从冬天的海滩,从海滨城市寄来的,因为健康原因被送到那里去的作家失望地哀呼着他精神与肉体的痛苦,他绞尽脑汁地想象着巴黎的景象,在他的信中夹杂着寻医问药的请托以及对药钱和前途的担忧焦虑,化验单、原方续配的单子,还有始终不变的对萨芙的美丽肉体充满欲望和爱恋的呼唤,这肉体本是医生们禁止他接近的。    
      让忿忿而又天真地喃喃自语:    
      “看在上帝的面上,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这么疯狂地迷恋你……”    
      这就是这封令人心酸的信使他想到的惟一的念头,这个让年轻的男人们所嫉妒和浪漫的女人们所梦想的功成名就的人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凄惶……是啊,这些人到底都是怎么啦?她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感到一种剧烈的痛苦,就像一个被捆绑着毫无办法的人,眼看着他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遭人凌辱一样;不过,他还下不了决心闭着眼一口气把这盒子里的东西一下子倾倒出来。    
      现在轮到那雕刻家了,穷困潦倒、寂寂无名的雕刻家除了在《法庭纪实》上名噪一时外从不为人所知,他之所以在这圣物盒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只因为他曾获得过她伟大的爱情。这些寄自马扎监狱的信简直是不堪极了,笨拙而且伤感,就像一个大兵写给他乡下情人的信。不过在那些平庸的陈词滥调之下,可以感受到激情中蕴藏的真诚、对女人的尊重以及与众不同的忘我精神,这个苦役犯,当他请求芳妮原谅他太爱她了时,当他被判决后从法院的书记室写信给芳妮,告诉她得知她被开释而得到自由他是多么欣喜时,字里行间充满了真情。他什么也不埋怨。他感激她,因为她的仁慈他得以在她身边度过了两年幸福的时光,对这两年生活的回忆就足够使他的生命充满快乐,使他那可怕的命运变得不再可怕,在信的末尾他有一个请求:    
      “你知道的,我有一个孩子寄养在乡下,他的母亲死了很久了;他同一个年老的亲戚一起生活,在那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一定不会听说我遭了这种厄运的。我已经把我仅有的一点儿钱全都寄给了他们,对他们说我远游去了,我只能指望你,我的好芳妮,时不时帮我打听一下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的消息,并告诉我他的情况……”    
      接下来的一封信便证明了芳妮对他的关心,还有一封信是不久前寄出的,还不到六个月:“噢!你来看我真是太好了……你是多么美啊,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在你面前我的囚服使我觉得是这样地害羞!……”    
      让停止读信,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么说你一直不断地去看他?”    
      “好久才去一次,只是出于怜悯……”    
      “就在我们同居后也还去吗?”    
      “是的,有一次,只有一次,在接待室,只能在那儿见面。”    
      “啊!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想到她在跟自己相好后,仍然去看望那个造假币的罪人,这使他尤为气愤。但他的倨傲使他不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但是还有最后的一包信,用蓝缎带捆着,娟秀的斜体字像是女人的手笔,他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了。    
      “在马车里狂奔以后我换了内长衣……到我的住处来……”    
      “不,不……别看这个……”    
      她冲向他,夺下整捆信,扔进壁炉,一开始他茫然不解,呆呆地看着伏在他脚下的她,因为火光和羞耻她满脸通红:    
      “我那时还太年轻,是高达这个大疯子……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的惨白。    
      “啊!是的……萨芙……整个一架竖琴……”他一脚把她踢开,就像是对一只肮脏的畜生一样,又大吼道:“滚开!别过来!你真让我恶心……”    
      他的叫喊淹没在一阵恐怖的炸雷声中,雷霆就在近处炸响,并轰隆着传向远方,同时,熊熊的火光把房间照得通红……着火了!……她惊恐地跳起,本能地抓起桌上的一个长颈玻璃瓶,把水泼在燃烧的纸堆上,纸堆已经把冬天引火的火炭燃着了,随后她又拿起水壶、水罐,眼见自己无能为力,火焰一直蹿到了房间中央,她只得跑到阳台上大声呼叫:“救火啊!救火啊!”    
      赫特玛夫妇首先赶到,接着门房和警察也赶来了。    
      有人叫道:“把那烧着的板子放下来!……到房顶上去!……水,水!……不,先拿条毛毯来!……”    
      他们呆呆地看着人们闯进他们的家,拿着水管乱喷乱射;很快,虚惊过去了,火被扑灭了,当下面街上煤气灯下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放下心来的邻居们各自回屋后,这对情人站在泥水坑中,看着满地的泥浆和翻倒在地湿漉漉的家具,心里觉得难受而乏力,没有力量再继续他们的吵闹或是把屋子收拾一下。他们的生活闯入了某些阴森卑劣的东西;这天晚上,他们忘记了从前对旅馆的反感,决定去旅馆过夜。    
      芳妮的牺牲无济于事。那些被焚毁、消灭了的信整段整段地牢牢地印在了他的心中,苦恼着他,变成血潮涌到他的脸上,就像黄色小说中的某些片段一样。而且他的情妇的这些旧情人差不多都是很有名的人。死去的仍然常被提及;而活着的,他们的画像和名字随处可见。人们常在他面前谈论他们,每次他都感到一种压迫,就像是对被痛苦地割裂的家庭关系感到不自在。    
      痛苦使他的头脑和目光敏锐起来,他很快就在芳妮的身上找到了她的旧情人们给她施加的影响以及她保留下来的他们的用语、思想和习惯。她说“你看这儿……”时,伸出大拇指像是要塑造出她所说的东西的方式属于雕刻家。从迪加瓦身上她继承了他对词尾的癖好,以及他曾经收集出版在法兰西各地都很出名的民歌;从拉古诺里那里她学会了他那骄傲轻蔑的语调,以及严厉地评论现代文学。    
    


我们需要的地方她兼收并蓄

      她兼收并蓄,把所有这些不协调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就像是地层现象一样,通过地层人们可以断定地球在不同的地质世纪中的年龄和变迁;而且,他此刻觉得也许她并像最初那样能干了。但能干并没有太大关系;即令她一向就是个最蠢的女人,鄙俗不堪,而且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大十岁,但凭着她的过去赋予她的魅力以及这折磨他、令他无法平息的怒火和怨愤、一触即发的卑劣的嫉妒心,她留住了他。    
      迪加瓦的小说已不畅销,二十五生丁一本,摆在旧书摊上无人问津。而老疯子高达一大把年纪了还沉迷于爱情又是多么可笑!……“他连一个牙齿也没有了,你知道的……在维尔达维尔吃午饭时我看得很清楚……他像山羊一样用门牙咀嚼。”他的才华也已耗尽。在上次美术展览会上他的“女农牧神”完全失败了!“那很不出彩……”这句‘那很不出彩’是他从她那儿学到的一种说法,而她的这话又是因为她同那雕刻家相好才学得的。当他这样嘲弄他的旧情敌时,芳妮总是随声附和来讨他欢心。这些艺术家们真应该听听这个对艺术、对人生、对一切都懵懂不知的少年和这个在这些艺术大师们那里得到一点儿精神熏陶的浅薄妓女是怎样傲慢地评价他们,故作严肃地打击他们的。    
      不过,雕刻家伏拉芒才是葛辛真正的情敌。关于这个人,他只知道他像自己一样是个金发美男,知道她管他叫 “亲爱的”,还常常跑到监狱去看他,当他像攻击其他人一样攻击他,称他为“浪漫的伪币制造者”或者“漂亮的囚犯”时,芳妮总是背过脸去不答话。他常怒责他的情人不该对于这个匪徒还保留着好感,她就不得不加以解释,虽然显得很温柔,可是语气很坚决。    
      “你是知道的,我已不爱他了,让,因为现在我只爱你……我没有去看他了,也不再给他回信;但你永远也不能让我侮辱这个疯狂爱我甚至不惜为我以身试法的男人……”听她说得如此诚恳——这是她身上最优秀的品质——让不再反驳,但他被一种因不相信她而更加利害的嫉恨和焦虑所困扰,有时他会突然在大白天跑回阿姆斯特丹街,为的是看看“她是不是去看他了!”    
      然而,每次他都看见她呆在家里,就像东方女人一样无所事事地呆在小小的房间里,要不就是在弹钢琴,教他们的胖邻居赫特玛太太唱歌。从失火那夜以后,他们就同这对善良的夫妇有了交往,他们平静安详,精力旺盛,总是大开着门窗,生活在流通的新鲜空气中。    
      赫特玛先生是炮兵博物馆的设计师,常把他的工作带回家里做,每到礼拜六晚上和礼拜日,人们总能看见他趴在带支架的大桌子上,穿着衬衫,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不停地挥着手以便使空气稍稍流动。他的胖太太穿着短上衣坐在旁边,虽然永远什么事也不做,也同样是大汗淋漓,;为了使他们的血液清凉一下,他们不时来上一段他们心爱的二重唱。    
      这个两家庭不久就很亲密起来了。    
      早晨十点钟总可以听见赫特玛高声在门口问:“葛辛,你在房里吗?”他们去办公室同路,所以他们常常结伴而行。笨拙、粗俗,社会地位比他的年轻伙伴低许多的设计师很少说话,一说起话来含混不清,就好像他嘴里的胡须跟他脸颊上的一样多;不过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忠厚的人,精神上彷徨苦闷的让正需要着这种交往。特别是因为他的情人正生活在那种充满着回忆与追悔的寂寞中,这或许要比她自愿放弃的恋情更加危险,她同常常担心着丈夫的幸福,忙着给他的晚餐送上意想不到的美味,在休息时给他唱新的歌曲的赫特玛太太建立了真挚纯洁的友谊。    
      但当这友谊进行到彼此要互相宴请的程度时,他有些犹豫了。他们一定以为芳妮和他是结了婚的,他的良心使他不愿再欺骗他们,于是他叫芳妮告诉她的朋友,以免发生什么误会。这使她痛快地大笑起来……可怜的小宝贝! 再没人像他这样纯洁了……“他们打一开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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