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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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皮-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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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杨光轰一声倒栽在地上。
“姐夫姐夫!”
文晶站在一边,轻轻说:“他心脏病发。”
文昌大惊失色,“我去打三条九。”
文晶按住妹妹,“他一向暴饮暴食,最近,还混合服V药及烈酒,制造刺激,活该找死。”
“不能见死不救。”
只见杨光在地上抽搐两下。
文晶诅咒:“这种丈夫不死也没用,死了最干净。”
文昌连忙拨电话叫救护车。
她问姐姐,“你会做人工呼吸吗?”
文晶摔手,“我什么都不会。”
文昌怕姐夫缺氧失救,替他做人工呼吸。
杨光脸色灰败,奄奄一息,幸亏救护车很快赶到,把昏迷醒的杨光抬上担架,罩上氧气,扔到白车,驶往医院。
两姐妹跟车,默不作声。
这里文晶已把化妆完全抹清,她五官秀丽,虽然憔悴,却并不难看。
文昌轻轻说:“以后,别扮妖怪了,吓死人。”
文晶苦笑,半晌说:“他若真的死了,我便承继他那数亿家产,不用争个臭死。”
“他不会死,我们也不要他的钱。”
“阿昌,你就是这点志气可嘉。”
文昌微笑,“你有钱?我也有,我连自家的钱还没空数呢,多少女子,因为 贪图逸乐,在男性手底下讨饭吃,招致的侮辱,足以眼泪淘饭吃。”
文晶在救护车上低下头。
车子号角呜呜呜抵达医院,急症室医生已经等候,立刻把杨光接进检查。
文氏姐妹在外头静静等候消息,不久医生要求与杨太太说话,文晶举起一只手,医生要求她签署让丈夫做心脏搭桥手术,文晶签下大名。
文昌陪姐姐办各种手续,终于,她们都倦了,靠在沙发上小息。
天亮时,医生出来,“万幸,在家发觉他中风,及时急救,在第一时间送院,才能活命。”
文昌文晶面面相觑,她们本无意救他。
“他几条大血管栓塞,象定时炸弹一样,随时爆发,其实事前必有先兆,象胸口梗痛之类,但都为病人疏忽。”
文昌握着姐姐的手。
“病人吃得太好,鲍参翅肚,珍馐百味,胆固醇严重超标,危险之至,并且,我们又验出V药,请叮嘱病人该壮阳药可导致眼盲,心脏衰竭等症。”
文昌忍不住说:“他喜欢冶游。”
医生点点头,“他还未苏醒,你们下午再来吧。”
姐妹在停车场踯躅,文晶说:“我不想回家。”
文昌唏嘘:“你看,家再豪华有什么用,你到我处休息吧。”
回到小公寓,仿佛再世为人,文昌收拾一下,把自己的床让出给姐姐,文晶忽然哭泣。
文昌盛一碗小米粥给她喝下,她低声说:“阿昌,没想到你这么会照顾人,临危不乱,是非分明。”
文昌失笑,“出来做事,人人如此。”
“我呢,我怎么不行?”
“你被财富宠坏。”
文晶忽然问,“文昌,他是否被我的化妆吓死?”
“姐夫没有死,搭桥不是稀罕手术。”
可是文昌心里想,大姐卸妆到一半,阴阳脸,真的有点象经典恐怖电影中女鬼,相当可怕,杨光可能受到惊吓,心脏加剧震动,血液乱窜,闭塞血管难以承受压力……
文晶终于盹着。
文昌与公司联络,原来同事已找她多次,“你关掉手提电话,有要紧事:裕丰饼家找我们重新设计包装,是笔大生意,而且非常有趣,同事们十分振奋。”
“我马上来开会。”
她留下一张便条,洗把脸换件衣服就回到公司。
饼家少东刚自南加州回来承继事业,英俊活泼年轻,口才奇佳,女同事已对他好感。
初步商议,相当愉快,顾客告辞,秘书对文昌说:“令姐找你,”文晶声音沙哑:“可要到医院看他?”
文昌说:“即使离了婚,似乎也应当照顾,我来接你。”
就在这时,文仪公司派人送新款电脑荧幕及巨型打印机来,“已全部付款,请签收。”
这是杨光的谢礼。
稍后医生对文晶说:“病人注意仪容,但不注意健康,他一口牙齿烂入牙根,需要大修,皮肤处处癣癞,已替他治疗。”
文晶不出声,她注意到丈夫眼神呆滞。
她走近床沿,凝视丈夫,忽然说:“阿昌,拜托你把两个外甥自温哥华召回。”
“什么事?”
“阿昌,他不认得我。”
文昌啼笑皆非,这个伧俗的小生意人,几次三番不认妻,比一出戏文还复杂。
医生说:“杨先生需要悉心照料,康复期也许会比较长。”
文晶说:“我去联络他的律师与会计师。”
文昌拉着姐姐,“慢着,把你那名化妆师的姓名地址告诉我。”
文晶这才匆匆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她出去办她的世俗大事去了,她不得不如此庸俗,她有两个儿子需要照顾。
文昌坐近病人,“姐夫,我是阿昌。”
杨光怔怔看着小姨,结结巴巴说:“你好面熟,谁?”
文昌忽然想到,姐夫在外头那些莺莺燕燕,红颜知己,大概也自他的记忆中剔除了,他可能因祸得福。
杨光张大嘴,露出一口烂牙,有些缺洞,有些蛀黑,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不自爱。言语与物理治疗师陆续进来,对文昌详细讲解中风病人如何护理康复。
文昌很庆幸这不是她的丈夫。
文晶回来了,她把妹妹拉到一角。
“阿昌,我见过杨光的律师,他并无最后遗嘱,那意思是,我与孩子将承继所有产业。”
“他还健在,他自己正要用钱。”
文晶微微笑,“那些女人白费心机了。”
是,文晶说得对,杨光此刻坐在轮椅上,可能永远认不出妻儿,他再也不会计较女伴的年龄身段容貌。
杨光遭到报应,或者可以说,他寻花问柳的限额已满,此后都没有了。
文昌拍拍姐夫肩膀,放下心来。
文晶得回丈夫,以后,他廿四小时留在家中,就在妻子身边。
世事多么可笑,上天安排讽刺,文昌不由得笑出声来,然而她心中更加感慨。
杨光的心呢?文昌认为姐夫自出生就少了这一颗心。
她回公寓沐浴梳洗,打开窗户透风,终于,象铁人似的她也伏在案头盹着。
文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不知怎地游荡到一个马戏班里,一群衣着美丽的小丑围上来。
她们身型比文昌矮,似中童,面部化妆千奇百怪,有一个亮晶晶挂满泪珠,又一个额中央多了一只眼睛,还有人头盖骨透明像玻璃,可以看脑子在里边跳动。
他们叫她的名字:“阿昌,不认得我们了?”
文昌并不害怕,她握紧他们的手。
“阿昌,我们不喜欢原来的面孔,我们重新找人配搭过。”
文昌忽然问:“你们此刻快乐吗?”
“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当初,为什么要改头换面?”
“因为在这个肤浅世界里,美貌受到重视。”
“雪肤大眼高鼻是唯一标准吗?”
“你看我们的扮相如何?”
水晶泪珠纷纷落下,第三只眼睛眨动,文昌听见她自己说:“我肯定原装相貌更为适合你们。”
文昌惊醒。
电话铃响个不已,原来是外甥监护人急找。
“我向学校替他们告了一星期假,不够的话请再通知,直航飞机CP382明日上午十时抵达。”
“明白,谢谢关心。”
“杨光病情如何?唉,文晶一定寝食不安。”
“医生说慢慢会得康复。”
“还能打哥尔夫吗,我不会失去鄣强对手吧。”
监护人年龄体态都与杨光相似,物伤其类。
接着几天她们两姐妹扑来扑去忙家事。
孩子们回来了,不知怎地,明知父亲躺在医院里,却嘻嘻哈哈,满嘴英语,吵着要阿姨带他们去买纳米音乐下载器。
文昌忍不住斥责:“静一点,先到医院探访你爸爸,记住不要多话,表情要严肃。”
孩子们唯唯诺诺:“是,是。”
文昌看着这一对外甥,一年不见,又长高了,他们好象会得脱壳,一年换一个样子,换十次八次,不知不觉已经成年,然后,余生就用那具躯体,多老多丑亦不弃不离,直至寿限届满。
至于他们目前,丢摔甩,坏了不妨,细胞自动更新。
文昌说不出羡慕,两个男孩子剑眉星目,何需一笔笔画上去。
到达医院,他们进去见父亲。
杨光坐轮椅里,他瘦许多,双颊陷下,看到儿子,他认出来,叫他们名字,笑的时候面颊歪在一边,嘴角不由自主流下涎沫。
孩子们并不悲切,例行公事般见完家长,途中一定要司机先驶向电脑商场。
文昌忽然微笑,杨光不认妻,他的儿子也不认得他,世事十分公平,还有,你不珍惜的一切,终于会得失去。
看到如此奇突的现世报,文昌战栗,她比往日更加勤工沉默。
她蹲到姐夫面前,“可要叫孩子们留下?”
杨光点点头,“请区律师陪他们到国际学校。”
文昌见他如此清醒,倒也高兴。
可是随即他脸上又似罩着一团雾,他看着小姨,“你是谁?”
文昌答:“我是阿昌,文昌的妹妹。”
他看向文晶,文晶点点头,他也点点头,现在好了,他除了老妻,再也不认得其他女人。
过两日,文晶对妹妹说:“医生说他下周可回家休养。”
文昌轻轻问:“你让他回家?”
文晶叹气,“老人疗养院不肯收他。”
文昌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我雇用一名男看护照料他,把书房改做他寝室,这下子,家里可热闹了:男主人终于回家,可惜坐着轮椅回来。”
“稍后他可以走路。”
文晶双手抱在胸前,低下头。
说也奇怪,因为处理许多严肃的事,又忙又赶又没睡好,她清减许多,脸庞小了一圈,双下巴眼泡消失,衣服宽松,胃与腰不见了。
文晶因祸得福。
她说:“明天陪孩子见校长。”
“学校有空缺?倒也顺利。”
“先前说要轮候,后来,区律师说愿意组织支持英式足球队,马上就有空位。”
“支持多久多少?”
“三年,每年二十万。”
“恭喜你们,鬼果然推起磨来。”
“对,三姨说家里人多,她怕吵,要求退休,叫她服侍你如何?”
文昌坐下对姐姐诚恳地说:“一个人得学会打理他自身,不应奴役佣人跟在身后干脏活,我不需要工人。”
文晶挥手,“又听你一车教训。”
文昌陪笑,她爱姐姐,可是姐妹性格南辕北辙。
“你去见了那化妆师没有?”
文昌摇头,“一时哪里腾得出空闲。”
文晶答,“你说得对,此时此刻,谁还在乎脸容妆扮。”
两个孩子忽然把球踢上大厅天花板一盏徕俪水晶灯,哗啦一声,碎片溅满地。
文晶赶出去,双手叉住腰,对顽童吼叫:“我剥你们的皮!”
文晶终于重新过着正常丰盛生活,此刻神妙化妆术对她来讲,完全作废。
文昌吁出一口气,回公司做美术设计。
周末,到姐姐家,发觉外甥骑脚踏车,姐夫坐轮椅,一家人准备郊游。
文晶邀请文昌同行,文昌轻轻说:“你们难得一家团聚,不打扰了。”
杨光看着文昌许久,问妻子:“那女子是什么人?”
文晶答:“我妹妹阿昌。”
杨光甚为歉意,“真对不起,医生说我会逐一记起。”
文昌拍拍他肩膀,“不要紧,我不重要,除了你妻儿,这世上无人重要。”
文昌另外有事。
她先到花店,看到两盆种在瓷缸里的茉莉花,开得密密麻麻,足足数百朵花蕾,香气扑鼻。
满心欢喜买下,搬上车中。
她打开大姐给她的字条,上边写着“心宽路开怀台二楼元婴”。
这个地址在近郊,一路把车驶去,空气清新,叫文昌心情愉快。
到了目的地,文昌把两盆茉莉花挹到二楼,伸手按铃。
老式门铃喳一声,有人开门,是一名十四五少女,小圆脸,梳两角辫子,神情可爱。
文昌笑问:“你师傅在吗?”
少女看着她,又看到花盆,“师傅不在,这花是送我们的吗?”
她帮着把花盆搬到窗台附近,一双手雪白粉嫩,堪称是玉手。
好一间素雅大客厅,白色沙发套子,红木茶几,一尘不沾。
“请问你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定,她出去写生,也许傍晚才回。”
“明天这个时候呢?”
“我不清楚,”少女笑容可掬,“可能在可能不在。”
“这是我的名片,我明天下午再来,”文昌抬头找一找,“你们家没有电话?”
少女摇摇头,“师傅说电话最奇怪,铃一声响,人人争着去听,是因为寂寞。”
文昌微笑,“她说得好。”
她礼貌告辞。
第二天,同样时候,她到花店,看到一只大玻璃瓶里插着荷花荷叶莲蓬,文昌满心高兴,捧着大瓶上车。
她再次来到开怀台二楼按铃。
这次,一个中年妇人出来开门。
文昌说:“我找无婴师傅 ……”
中年女士正在熨衣服,文昌看到客厅角落搭着一张熨衫板,一边堆着白衣白裤,她大约是家务佣人。
“师傅出海钓鱼,请问你找她何事?”
这时,一台小小收音机正在播放时代曲,一把柔靡女声轻轻感喟:“那一在,你对我说,会永远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都随那微风飘过……”
文昌定定神,难掩失望之情,“我找师傅,是希望她收我为徒。”
中年女子斟一杯香片茶给文昌。
她说:“师傅不收徒儿。”
“我想当面求她破例。”
“那你来得不是时候。”
文昌注视中年女子双手,只见她劳动手指节粗壮,青筋凸起,指甲上有直坑纹。
她关掉收音机,“对不起,我得熨衣裳 。”
文昌点点头,把荷花捧到窗前放下。
她留下名片,“请对师傅说,我明天再来探访。”
中年女子轻轻说:“不送不送。”
文昌一怔,那女佣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想必是个和善的人。
要文昌一连好几天放下手上工作跑到郊外诚心探访师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同事抱怨至集体抗议,文昌只得一早六点上班,深夜十二时才离开,不知多久没用餐具吃饭,通常用手抓着三文治或寿司塞进嘴里,她喜欢喝一种咖啡因成份极高的少年饮料,一天喝三瓶,提神醒胃。
同事说:“自杀食物。”
文昌转头笑说:“吃死算了。”
“你不是有一阵子专吃生菜绿叶?”
“吃过一星期,觉得没有力气。”
聊两句,大家专注设计化妆品广告。
文昌一边看样版照片一边说要:“模特儿十分漂亮,三十多岁还如此清丽确实难得,今日女性已懂得珍惜健康,早睡早起,不烟为酒,心境平和。”
“不是名贵护肤品功能吗?”
文昌笑,“可能也有几个巴仙功劳。”
“那怕是一个巴仙,也值得投资。”
文昌把照片放大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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