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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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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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秋实的儿子程大卫,对老爸的恳谈仍旧是不在乎: 
  “爸,都什么年代了还总说结不结婚的,人家方舟也没说要跟我结婚,现在的年轻人,高兴了在一起,不高兴就分手,挺简单的事,到你们那儿就搞复杂了。唉呀爸,我和方舟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过一阵儿她自己会走的,她先回西安去看父母,然后就回惠灵顿。方舟学习好,她的硕士学位都快拿下来了,将来也不一定回来,你说人家能和我结婚吗?” 
  谢方舟要走的消息,让程秋实长舒了一口气,他不怕儿子看出来。 
  “那你说说自己的打算吧。” 
  “爸,我还是想回新西兰。” 
  “别做梦了。我现在生意不好,攒的那些钱已经给你败的差不多了。别说我现在没有钱给你,就是有钱,我也不会让你再拿去挥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在国内能干什么?” 
  “干活,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工作我可以帮你找,干好干不好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另外,在你正式工作之前我每个月给你四百块钱的零花钱。剩下的,什么你也别想了。” 
  谢方舟又住了一个星期。走的那天,程秋实没去送她。程秋实现在忙,焦头烂额。这几年钢材生意好,镁砂的需求量相对也大,虽然利小点,还占个薄利多销。忽然间一阵风似的,钢材的价就掉下来了,不少小钢厂开始倒闭,程秋实的老客户一下了丢了不少。他得想办法另辟财源了。 
  那一天下班,程秋实在写字楼的电梯里碰上大陈,两个人一起去吃路边的烧烤。有些话,你跟局外人不能说,只有像大陈这样有相同经历的人,惺惺惜惺惺的,说起来也不怕丢人。而且,有件事他认为自己应该提醒大陈,那就是,他家的陈一苇也在与一个女孩儿同居,就是大卫出车祸时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姓温的女孩儿。同居这种事情,不像他们年轻人说的那么简单,严重得很呐,他大陈应该心里有数。两杯酒下肚,程秋实说了陈一苇可能在那边有了同居对象,大陈一脸的惊愕,果然是不知道。就像谢方舟出现之前他程秋实对这个女人的存在一点儿都不知道一样。这帮小崽子,他们还有多少事情对大人隐瞒了?陈一苇其实早就知道程大卫与谢方舟同居的事情,只不过为了对家里隐瞒也在与女人同居的事实,他和程大卫做了交易!只能这么理解了。 
  心情郁闷的程秋实喝了不少啤酒。车不能开了,李小平又不在家,只好又找了出租车司机把自己送回家。 
  到家时已经11点多。程大卫没在家。家里空无一人。程秋实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等儿子。儿子没告诉他去了哪里,刚回来几天,他还没配手机,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能找到他。这个冤家! 
  程秋实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到后半夜3点多,渴醒了。去厨房喝了水,回头进了儿子的房间,屋里空荡荡的,根本就没个人影儿。程秋实把自己放倒在儿子的床上,眼望房顶,大脑一片空白。在这种时刻,他打心眼儿里认为自己是一个无能的男人,一个废物。一个连儿子都管不好的男人,不是废物是什么?辛辛苦苦挣那点钱,不够儿子挥霍的。将来,等他老了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淘淘不是亲的,怎么说感情上也差着一截。李小平跟自己,没有血缘之亲的孩子做纽带,虽说感情还不错,毕竟也还隔了一层。将来,他程秋实会是一个孤独的、很悲惨的人吗?床上有一股浓重的体味,连喝了酒的人都能闻出来。儿子是个大男人了。别的不说,就他身上那股浓重的男人的体味,连程秋实都能闻出来。可是,在心理上,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 
  程秋实不知道自己在儿子的床上睡了多久。他是被儿子进屋开灯的光亮晃醒的。从外面回来的程大卫身上带着一股凉气、烟气、酒气。程秋实坐起来,在儿子面前,老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看表,已经是凌晨5点了。 
  谢方舟走后,程大卫的生活规律是这样的:中午11钟起床、洗澡,11点半吃饭,12点钟上网。谢方舟在西安的家只呆了两天就回了新西兰,现在,程大卫和她在网上谈情说爱。惠灵顿的时间比北京时间早了四个小时,这边的中午是那边的晚上。星期天中午,程秋实进儿子房间,问大卫想吃什么,正巧看见儿子坐在电脑前面。在屏幕上看见谢方舟说话的那一瞬间,程秋实的心忽悠一下,以为自己撞见鬼了。等他明白是儿子新安了摄像头,两边互相都能够看见时,醍醐灌顶似的,他忽然明白了,程大卫在新西兰的时候,天天跟他上网的那个人,不一定是他的儿子,至少不一定每次都是他的儿子!随便找个人顶替他在电脑前,看不见听不见的,跟你打字聊天呗,你就以为他真的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在宿舍里呆着了。要不然,他哪会有时间去学开车、去跟谢方舟谈情说爱!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一种骗局被揭开的那种愤怒油然升起,他的心跳加快,脚底下拌蒜,一头栽倒在儿子房间的地下。在他倒下之前,他看见电脑里的谢方舟两只手捂着脸,她是在哭吗? 
  等他挣扎着站起来以后,程大卫告诉老爸,谢方舟确实是在哭,她说她在那边想念他,希望他能够回去陪她。没有他的陪伴,她的生活非常寂寞。程大卫担心,她这种样子会不会自杀?万一她不想活下去,他程大卫也不想活了! 
  程秋实认为儿子是在胁迫他投降。程秋实狠了心,再一次提醒程大卫:我不能为了让一个不相识的女孩儿不寂寞就拿自己的钱打水漂儿。太平洋深着呢,多少钱也填不满!这条心你就死了吧。 
  不能到新西兰去陪女朋友的程大卫,每天吃晚饭的时候出门去。去看同学,去会朋友。这种聚会,每天都有。如果不是程秋实一遍又一遍地打手机,程大卫大概可以一宿一宿地呆在外面。 
  程秋实的作息时间是这样的:早晨,6点半钟起床,7点钟吃饭,7点半出发去公司。中午一般他在外面简单吃一口。晚上,只要没有特别必要的应酬,他会争取回家。但是,他回家的时候通常儿子并不在家。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约会。为了能找到程大卫,他花钱给儿子买了手机。他出去玩程秋实是允许的,你总不能天天把他关在家里。只要他不吸毒、嗑药,不偷,不抢。问题是,谁能保证他在外面都干些什么? 
  所以,每次回来,程秋实第一件事就是看儿子是不是在家里,只要儿子不在家,他就开始打电话。儿子常常不接电话。也许是故意不接,也许是玩到关键时候听不到。程秋实有耐心,就像他有耐心对待任何一桩生意一样。程大卫不接电话,他就一遍又一遍地打。打通了电话,只有一句话:“马上回家。” 
  回了家的儿子,身上有烟气,也有酒气。程秋实想不明白,社会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闲人,像他儿子这样的闲人,天天在一起吃吃喝喝,他们靠什么生活?他们活得有趣吗? 
  不管等多晚,程秋实总是在儿子回了家以后开始吃晚饭。在家里,程秋实的晚饭非常简单:一碗粥,一碟咸菜。小时候他们家里的晚饭就是这样。干粮是早晨吃的,因为白天要干活。晚上喝点粥就行了。程大卫劝老爸,他这种饮食习惯不科学。程秋实在这件事上不信科学。他习惯了。吃完饭,爷儿俩一人一个房间,睡觉。 
  大陈去年新开了一家装潢公司。那天,看着愁眉不展的程秋实,大陈说: 
  “程兄,要不然让大卫先到我公司做吧。占个身子,省得你这么操心。” 
  对大陈的这个提议,程秋实是感激的。危难时刻见真情,如果没有相同的遭遇,大陈未必会起怜悯之心吧。程秋实说: 
  “他能干什么?你不怕他耽误事?” 
  “程兄,说这话你就外道了。大卫不是个坏孩子,咱做长辈的哪能眼瞅着他没路可走。” 
  两个人说好了,让大卫去公司做监理。所谓监理,说白了就是装潢公司包下的活,工人干活的时候你去看着,替公司把关,让工人把活儿做好,免得将来客户不满意收不到合同约定的工钱,同时也得看着工人不要浪费材料。是个一手托两家的差事。给儿子找的这个活儿,程秋实心里是有想法的。这几年商品房卖的好,装潢公司火。装潢公司有什么?只要找几个设计师,能找到客源,你就能挣钱。干活的工人好找,安徽木匠满大街都是,从乡下进城的力工也不难找。搞明白其中的细节,积累点儿经验,将来咱自己也开个公司,这不是不可能的。 
  回到家里,程秋实跟大卫说了装潢公司的事。 
  原以为儿子会在工资上作计较。工资不高,一个月给五百块钱。这是程秋实跟大陈定的。给多了,明显是让人家大陈往里贴。再少了,也怕大卫面子上过不去,不肯干。程秋实没想到儿子并没把工资多少放在第一位,而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爸,我上班怎么去呢?” 
  程秋实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儿子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什么怎么去?” 
  “我上班还得坐公共汽车吗?” 
  等到程秋实反应过来儿子什么意思时,他的心里腾地又升起了一股火:“你不坐公共汽车坐什么?你要嫌公共汽车挤,咱家车库里还有你姨不用的那辆自行车。” 
  程秋实不能不生气。从新西兰回来,只要是出门,他这个儿子一概是打出租车,没见他挤公共汽车的时候。一个月四百块钱,就他这种花法,一个礼拜就应该见底儿,他从哪来的钱?大卫回来之前他可是很认真地给冯丽君打过电话的,警告她不要在钱上惯孩子。冯丽君在这件事上难得跟他有了共识,向他保证不会惯儿子。冯丽君不给,李小平也不可能额外给大卫钱,这种大手大脚的花法,他的钱从哪里来?又去赌博了? 
  这种事情,越想越让人感到问题严重。 
  确认了自己只能坐公共汽车去上班的程大卫,这才想到问收入:“爸,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五百。” 
  “五百?!” 
  “五百。” 
  “五百够干什么的?” 
  “只要你不坐出租车,不抽烟、不喝酒,五百块钱够你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程大卫一声不吭。 
  程秋实说了:“这个活儿,是你陈叔看在我面子上给的。如果你认为自己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自己找去。这一个月我还给你四百块钱。过了这个月,一分钱也没有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程秋实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的程秋实,这个时候,忽然就想到了李小平娘儿俩。他把母女俩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支出去,真是太英明了。要不然,他的儿子可能会以为这样的主意是后娘出的呢。 
  李小平母女俩回来的时候,程大卫原则上已经同意去上班了,程秋实也同意再给他一个月的心理适应期。如果在这一个月内程大卫自己能够找到更好的工作,他这个做父亲的悉听尊便。 
  李小平和淘淘的归来让家里出现了久违的笑声。 
  程秋实的心情非常好,是从儿子高考落榜以来心情最好的一段日子。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持续得太短。三天?还是四天? 
  车祸发生在程秋实寻找大卫的路上。大卫一夜未归。打手机没有人接。往冯丽君那里打电话,冯丽君也急得够呛:“秋实你别吓唬我!大卫已经好几天没给我打电话了,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找到他你赶紧给我打个电话。” 
  程秋实在家里等到后半夜两点钟,然后开着车出去找儿子。附近的网吧他都看遍了。他也不太相信儿子会去网吧。家里现成的宽带,他对儿子在家里上网可是从来没限制的。去网吧,不过是无路可走时的无奈之举。在解放路口,他看到路边躺着一个人堆儿,从块头上看,跟大卫不相上下。程秋实一个急刹车停到跟前,下了车,急切地蹲到那个人的跟前,一股浓烈的酒味呛得他忍不住往后退。一个醉鬼。但不是大卫。地上一摊呕吐物,让程秋实觉得恶心。在心里,他却宁愿这个醉鬼就是他的儿子! 
  程秋实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时快时慢地开着车。后半夜的马路上,偶尔有一辆载客的出租车呼啸而去,偶尔有一辆遛线的空出租慢慢驶过。总的来说,如果不是心急如焚,在这种宽敞的马路上行车的感觉应该是很好的,这种时候,你会觉得马路是给你修的,是你的路。如果总能在这么清静的路上开车,做一个司机该是多么轻松啊! 
  那辆醉鬼一般的大吉普从胡同里蹿出来时,程秋实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他只记得自己一边往右狠打方向盘,试图躲开那辆失去了控制的怪物,一边下意识狠命地往下踩着刹车。咣当一声巨响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程秋实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是:“我的零件还都全吧?” 
  他的这句话让床前的大卫哭出了声:“爸,我不是东西,对不起你,你好好养病,将来我给你买一辆更好的车。” 
  程秋实知道自己的车肯定是报废了,程秋实心疼车,他的肉和骨头也疼。但是,有了儿子这句话,看见儿子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程秋实的疼痛好像减轻了许多。 
  伤筋动骨一百天。左臂骨折加上严重皮肉伤的程秋实,没能实现自己当初的诺言:开车送淘淘去大学报到。李小平要护理他,离不开。淘淘是大卫送走的。临走之前,淘淘把一只中国结挂在程秋实病房的床头,趁着李小平跟主治大夫说话的工夫,悄悄跟他说:“爸,坚强点儿,我爱你!你快点好起来。”淘淘甚至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让程秋实觉得信心倍增,重新感受到一种健康人的幸福。 
  程秋实出院了,回家里养伤。除了周末,白天,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里。大卫在他住院后几天就去装潢公司上班了。每天都是天黑以后才回来,头上乌土土的落满了灰尘。大卫对程秋实表示了忏悔,但对出车祸那天自己的去向闭口不提,程秋实也不再追问。儿子已经去上班了,这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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