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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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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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依你这一向在哪儿呀?” 
  硕大的蝴蝶如真似幻,挥洒着色彩,散布着恐吓,在老屋中飞飞落落,在那“咔嚓咔嚓”的声响之中飞飞落落,似无枝可栖…… 
  “依你别走!依,你回来吧!” 
  飞飞落落,抑或是跌跌撞撞,那灿烂的精灵碰在墙上碰折了触须,那飘逸的飞舞撞上屋顶,撞上玻璃,撞残了翅膀……那残损的美形似走投无路,终又落回镜框,如一缕凄哀的声音消失在馥的微笑与苦涩之中…… 
  那丁再次惊醒。娥还在看书。 
  “唉——”丁一望着黑夜叹道:“她不肯回来。” 
  娥把手里的书在丁一眼前晃晃,端详着他:“是梦话吗?” 
  “废什么话,我根本就没睡着。” 
  “那,”娥狡黠地笑笑。“我刚才问你啥?” 
  “你问……问我什么?好像是问……” 
  “什么?” 
  “她不……不肯回来呀。” 
  “谁?谁不肯回来?” 
  回答娥的,是新一轮鼾声。 
  娥把手指在那丁眼前晃晃,确信这厮又入黑甜,便熄了灯,瞪着眼睛听一会儿窗外的风声。 
  “为什么依她不……不肯回来?”那丁在梦中期期艾艾地说着。 
  娥忽发奇想,侧过身来接他的话:“喂,你忘了吗?换一种时间,换一种时间也许依就能回来啦!” 
  “你是说,戏剧?” 
  “对呀,戏剧!约定的时间。” 
  “这对依也……也适用吗?” 
  “你不该忘记呀丁一!在夜的戏剧里,在那约定的时间中,一切不可能都将成为可能,一切不现实都可以实现。” 
  “真的吗,娥?” 
  “当然。” 
  顽皮的娥“哧哧”地笑着,看那厮满意地翻了个身再不言语。 
  于是乎,丁一眼前的墙壁纷纷消失……浩瀚无边的黑夜里,惟一缕缕一团团的花香扑面而来……流萤与星群之间,赤裸的娥在独舞,满天满地都是她放浪的笑声—— 
  “来呀丁一,脱!哈哈哈哈……” 
  “嚯,你这样子可真叫流氓!” 
  “脱呀你,丁一!在我们一同约定了依的时刻,你要奉献你的花!” 
  赤裸的娥便与赤裸的丁一共舞,满天满地都是他们的舞步。 
  “说呀,说你那句最最经典的话,那样,依就会来啦!” 
  “娥!你的屁股,好大好大呀——” 
  “再说再说,说得还不够坦率,还不够优雅,还不够真诚。” 
  “娥!你的腰好细呀,你的腚能要人的命,你的草丛黑得就像夜,你的羽毛是能飞的呀——” 
  于是乎那只蝴蝶,便从黑夜一样密集的镜框中飞出,飞得鲜活、飘逸,飞得浪漫、自由,飞得春风浩荡、冰雪消融……落在地上,化形为何依。 
  “依!依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吗?” 
  依不回答,也不动,惟静静地注视丁一。 
  “依,你再也不要走了好吗?” 
  依仍不回答,也不动,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丁一。 
  “依!依再也不想跟我说话了,是吗?” 
  然后是娥的声音:“你还记得詹是怎么说的吗?人不能接受一个对自己没有深刻认识的人的忠告。” 
  “记得,当然记得,他说只有有肉体关系的人才可能……” 
  “是的,只有那样,依才可能真正回来,依才可能走进我们的戏剧。” 
  那丁便向依走过去,慢慢地走近她,一步步,一步步……然后轻轻碰一碰那素白的衣裙,碰一碰依的乌黑的发梢,碰一碰她纤细的指尖……然后猛地抱住依,紧紧地抱住她,就像当年在小树林里那样……然而然而,他忽觉得怀中一空,细看时依已不见,只剩下那一袭素白的衣裙。素白的衣裙于是乎飞扬起来,飘荡起来,巨如天幕,亮如白昼…… 
  丁一醒来,满屋满床都是阳光。娥正在厨房里预备早餐。 
   
  102人与人的差别>人与猪 
   
  有一天丁一去看秦汉,未进门时就听见他正跟谁大声争论着什么,对方一副女声女气。丁一便在我耳边嘀咕:行了哥们儿,这回咱能拜见拜见他这位同性相好了。 
  见丁一来了,秦汉得救似的急迎几步,再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坐下,给你出道题:这世界上,最不相同却又用着同一名称的东西,你说是什么?” 
  房间深处红光一闪,那一位笑盈盈地站起来埋怨秦汉:“有你这样儿的吗?也不先让人歇会儿!”随即转身,大概是去沏茶了。 
  咳咳,我扫兴地对丁一说:什么同性相好呀,完全彻底的一个女人!那丁倒不在意,甚至竟是喜出望外,目光随即不再离开那缕红光。 
  “哦,真是真是!”秦汉抱歉连连:“我来介绍我来介绍,这位是吕萨,吕萨小姐,我的朋……哦,朋友的朋友。” 
  吕萨回身看秦汉一眼,似怀嗔怨。 
  “哦当……当然,”秦汉又急忙纠正:“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我们都叫她萨。” 
  嗔怨仍在萨的脸上持续,但她巧妙地把那掩饰成专注——仿佛一心于她手中的茶具与茶叶,并不曾注意到秦汉的话。 
  秦汉靠近萨,用胳膊肘碰碰她,但她不理。 
  “我是说你叫萨,这有何不妥吗?”秦汉半是幽默,半是在扭转僵局。 
  萨勉强笑笑,却在鼻子里悄悄“哼”了一声。 
  那丁好像看出了点什么:嘿,哥们儿,你发现没有秦汉好像怵她。/未必未必,我说:等着瞧吧,怕没那么简单。 
  秦汉便也只好把尴尬掩饰成执着:“丁兄,你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你的问题?啥问题?”丁一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儿。 
  那缕灿烂的红光便飘过来,把茶杯一一摆在桌上:“我替他说吧:这世界上,实际上最不一样,却又一直用着完全相同的名称的,是什么?对吗秦汉?” 
  “完全正确,比我表达得还清楚。”秦汉这话明是赞赏,暗是抚慰。 
  “秦汉先生没事儿就好整些奇思怪想!”丁一说。听得出来,这话有取悦萨女士的成分。 
  “谁知他是先生,还……还是小人!”萨说。也听得出来,“小人”二字纯属急中生智。那么原本是什么呢?什么都不如“小人”二字来得恰当,明是调侃,暗藏不满。 
  秦汉什么听不出来?但他装着什么也没听出来,一心都在那道题或丁一对那道题的态度上:“什么什么,你说我没事儿?你以为这样的问题就不是个事儿?” 
  丁一心想,当着这么厉害的女士总得给主人留点尊重,便赶忙说:“是是是,照您这么说,什么都是事儿了。” 
  秦汉说:“那照你说,人生总共有多少事儿呢?是不是除了吃喝屙撒睡,再加上繁殖,此外就都不算个事儿了呢?” 
  “行啦行啦,”丁一说:“到底什么?” 
  “什么到底什么?” 
  萨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得红裙(抑或红颜)飞扬。 
  “你的题呗,我猜不着。” 
  “告诉你?” 
  “不告诉也行。” 
  萨跳到丁一跟前抢着说:“人。他说是人!” 
  “人?” 
  “一撇,一捺。”秦汉悠然自得地晃着茶杯,老动作。 
  “人?”那丁皱起眉头,而我已听出此题之深意,听出这秦汉绝非等闲之人。 
  “人?”那丁正自琢磨,却见萨一脸期盼地盯着他,那意思大概是:全看你的啦老兄,你能不能让这个秦汉别太得意? 
  于是乎情种丁一暗暗祷告:哦上帝,换个场合再让咱跌份吧,千万千万别在这会儿!然而那问题并不因此而有半点松动。 
  丁一决定先来个缓兵之计,便胡乱说道:“干吗不是猪呢?猪跟猪都一样吗?” 
  大家都一愣。 
  谁料那秦汉愣过,忽一拍大腿跳起来喊:“妙哇哥们儿,妙极妙极,你这思路更是精彩!” 
  “KAO,我说什么了值得你这样儿?”丁一心想坏了,缓兵不成别再长了他人的威风,便不停地看看萨。 
  萨呢,这会儿却好像另有所思,顾自捧着茶杯地屋里走,对他们的话似闻非闻,一条大红的长裙这儿那儿地飘飘荡荡,弄得丁一心里莫名地乱。 
  瞅个空当这厮问我:萨准是个运动员,你说呢?/我说你凭什么?/凭她的身材呀,你注意到她的身材没有?/身材咋了?/废话,若非搞田径的,搞短跑或者跳高、跳远的,绝不能有这么好的身材! 
  秦汉见丁一走神儿,且明显看得出是走去了哪儿,便一口茶,等他。 
  待那丁回过神儿来,秦汉说:“你听啊,应该是这样说:人与人的差别,大于,人与猪的差别。或者这样写:人人之差〉人猪之差。”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大于号。 
  “什么呀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点儿不乱。上帝的考题,解吧你哥们儿!” 
  萨又走近来听。红光在侧,确实,乱的只是丁一,人家秦汉目不斜视。 
  “还是闲着没事儿你自己解吧,”丁一说。 
  “好,我解给你看。先说身体,人与猪的形状不同,记作一比零;而其余的身体功能呢,比如吃喝屙撒睡,还有繁殖,人如此猪亦如此,还是一比零。其次,人有感情,可你认为猪就没有吗?好吧好吧就算它没有,二比零。再其次,人会说话,猪不会,但这不能算数,会不会说话取决于有没有思想;人有思想,猪没有,三比零。但是别急,思想=思想吗?思想与思想最是天壤之别呀,我想这一点不会有人反对吧?那么好了,这天壤之别,你说,算几?再举个例子:一块石头,或者一棵树,挡住了你的路,怎办?绕开,绕开就是。可要是一条大棒,一眼陷阱,或者一个阴谋在前面等着你,你怎办?你往哪儿躲?行了,现在这题就容易解了:人与猪的差别是三,再多算上些吧,多算上多少也是有限的,可人与人的差别呢,是无限的!” 
  屋里一阵子静。丁一与萨互相看看。见萨的眉宇间似含失望,这丁忽地沸腾起一腔男儿热血,觉着有义务打击一下这个秦汉的气焰,至少得给他的自信添点挫折,不能就让他这么百分之百地得胜。 
  “就因为这个你不结婚吗?”丁一问。 
  咳哟喂丁哥们儿,你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怎么啦?/还怎么啦!你就这么男子汉吗?/不大合适?/岂止是不合适,简直这……这就是卑鄙! 
  “唔,这个嘛,”秦汉沉吟良久而后说:“这可比一条大棒更要复杂得多了。” 
  不过那天丁一还算满意,那天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萨。 
   
  103戏剧时节 
   
  夜又来临。 
  盛夏之夜,是戏剧的季节。当黑夜掩盖了白昼,寂静阻挡了喧嚣,娥说现在就是我们约定的时候。 
  娥,脚步轻轻。 
  娥,身影移动。 
  关掉台灯,拉开窗帘,推开窗让风和月光都走进来,娥说就是现在。 
  娥说:“你曾经想说又不敢说的是什么?” 
  娥说:“你平时想做又不敢做的是什么?” 
  娥说:“你一直希望而又觉得没有希望的,都是什么?” 
  丁一轻声问道:“那你……你是谁?” 
  丁一在黑暗中寻找着娥的目光:“你曾经是谁?平时,是谁?” 
  我说还有:当她不在这儿,当她离开了此时此刻,娥她,你又是谁呢? 
  娥狡黠地笑笑:“我是别人。无数别人中的一个。比如,就是你梦里那个素白衣裙的女子。” 
  这话让丁一一阵晕眩,或令我在其中忽悠悠一阵飘荡。于是乎往事与未来一时难分界线,牵连铺展,仿佛无边…… 
  当那阵晕眩或飘荡过后,丁一抬起头来,见娥正给自己换上一身素白的衣裙。 
  “别,你先别看!”娥说。 
  丁一听话地闭上眼睛。 
  “唔,对了对了,好孩子就该是这样。” 
  是呀,就该这样!娥你就该是这样:一身素白的衣裙,从远处走来,从人山人海中走来,飘飘幻幻你就该是这样从别人之中走来,走出陌生,走过隔离…… 
  “好啦。喂,你可以看了。” 
  丁一睁开眼睛:娥,或那素白衣裙的女子,已端坐在月光中。 
  “现在,我,是谁?” 
  “泠泠,泠泠……”那丁嗫嚅道。 
  娥站起来,让那雪白的裙裾轻轻旋转。 
  “你是泠泠吗?”丁一颤抖着,后退,希望自己还是像当年那样心存慕畏。 
  “那你呢,现在是谁?” 
  “他是,丁二。”丁一卑怯地望着娥,宁愿自己相形见绌,宁愿自惭形秽。 
  娥便如泠泠那样挺然傲步,走过丁一时垫起脚跟摸摸他的头:“那,这个丁二,又是谁呢?” 
  “一个厨……厨师的儿子。” 
  “啊你们工人,其实挺好的,四寸宽的袖章不是也……也挺好的吗?” 
  夜风吹进窗口,悄悄又走出房门,掀动起娥的衣裙。 
  丁一跪下一条腿,捉住娥的裙裾,希望它不要飘动得那么傲慢,又不要飘动得这……这么慈悲吧。 
  娥抱住他的头,抚摸着,梳理着,希望他不要颤抖得这么悲伤,更不要回想得这……这么恐惧。 
  两个人都在流泪。 
  欲望,都在燃烧。 
  娥放开丁一,走到尽量远些的地方,蹲下,拉一拉裙裾裹紧双膝。 
  丁一之花悄悄开放。 
  娥又掀一掀裙裾,然后再次警惕地裹紧,一直裹到脚踝。 
  丁一之花顿时昂扬。 
  娥便像导演那样轻声提示:“喂,该你了。” 
  我说过,此丁憨蛮,这呆货竟一时不解娥的用意。 
  娥便提高声音:“你!现在想要怎样,或者,应该怎样?” 
  仿佛受了惊扰,丁一之花忽然低垂。 
  “你应该把我,不,是把泠泠!把这个骄傲的泠泠这个冷酷的泠泠,怎样?” 
  仿佛陷入疑难,丁一之花渐渐萎败。 
  “你应该教训她一顿!你应该命令她,命令她做你想让她做的,命令她做她不想做可是也得做的,命令她做她其实想做,但没有你的命令她又不敢做的……” 
  “什么?” 
  “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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