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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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文精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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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病;施之于禁银出海之朝,谓之不切病。食固第一,货即第二,禹、箕子 
言如此矣。此一答难。于是有关吏送难者日:“不用呢羽、钟表、燕窝、玻 
璃,税将绌。”夫中国与夷人互市,大利在利其米,此外皆末也。宜正告之 
曰:行将关税定额,陆续请减,未必不蒙恩允;国家断断不恃榷关所入,矧 
所损细所益大。此又一答难。乃有迂诞书生送难者,则不过日“为宽大”而 
已,曰“必毋用兵”而已。告之曰:“刑乱邦用重典”,周公公训也。至于 
用兵,不比陆路之用兵,此驱之,非剿之也;此守海口,防我境,不许其入, 
非与彼战于海,战于艅艎也。伏波将军则近水,非楼船将军,非横海将军也。 
况陆路可追,此无可追,取不逞夷人及奸民,就地正典刑,非有大兵阵之原 
野之事,岂古人于陆路开边衅之比也哉?此又一答难。 
     以上三难,送难者皆天下黠猾游说而貌为老成迂拙者也。粤省僚文中有 
之,幕客中有之,游客中有之,商估中有之,恐绅士中未必无之,宜杀一儆 
百。公此行此心,为若辈所动,游移万一,此千载之一时,事机一跌,不敢 
言之矣!不敢言之矣! 
     古奉使之诗曰:“忧心悄悄,仆夫况瘁。”悄悄者何也?虑尝试也,虑 
窥伺也,虑泄言也。仆夫左右亲近之人,皆大敌也。仆夫且忧形于色,而有 
况瘁之容,无飞扬之意,则善于奉使之至也。阁下其绎此诗! 
     何为一归墟义也?曰:我与公约,期公以两期期年,使中国十八行省银 
价平,物力实,人心定,而后归报我皇上。《书》曰:“若射之有志。”我 
之言,公之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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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福成 

                               观巴黎油画记 

     光绪十六年春闰二月甲子,余游巴黎蜡人馆。见所制蜡人,悉仿生人, 
形体态度,发肤颜色,长短丰瘠,无不毕肖。自王公卿相以至工艺杂流,凡 
有名者,往往留像于馆。或立或卧,或坐或俯,或笑或哭,或饮或博,骤视 
之,无不惊为生人者。余亟叹其技之奇妙。译者称:“西人绝技,尤莫逾油 
画,盍驰往油画院,一观普法交战图乎?” 
     其法为一大圜室,以巨幅悬之四壁,由屋顶放光明入室。人在室中,极 
目四望,则见城堡、冈峦、溪涧、树林,森然布列;两军人马杂遝;驰者、 
伏者、奔者、追者、开枪者、燃炮者、搴大旗者、挽炮车者,络绎相属。每 
一巨弹堕地,则火光迸裂,烟焰迷漫;其被轰击者,则断壁危楼,或黔其庐, 
或赭其垣。而军士之折臂断足、血流殷地、偃仰僵仆者,令人目不忍睹。仰 
视天,则明月斜挂,云霞掩映;俯视地,则绿草如茵,川原无际。几自疑身 
外即战场,而忘其在一室中者。迨以手扪之,始知其为壁也、画也、皆幻也。 
     余闻法人好胜,何以自绘败状,令人丧气若此?译者曰:“所以昭炯戒, 
激众愤、图报复也。”则其意深长矣。 
     夫普法之战,迄今虽为陈迹,而其事信而有征。然者此画果真邪、幻邪? 
幻者而同于真邪?真者而同于幻邪?斯二者盖皆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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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纾 

                                记超山梅花 

     夏容伯同声,嗜古士也,隐于栖溪。余与陈吉士、高啸桐买舟访之。约 
寻梅于超山。由溪上易小舟,循浅濑至超山之北。沿岸已见梅花。里许,遵 
陆至香海楼,观宋梅。梅身半枯,侧立水次;古干诘屈,苔蟠其身,齿齿作 
鳞甲。年久,苔色幻为铜青。旁列十余树,容伯言皆明产也。景物凄黯无可 
纪,余索然将返。容伯导余过唐玉潜祠下,花乃大盛:纵横交纠,玉雪一色; 
步武高下,沿梅得径。远馥林麓,近偃陂陀;丛芬积缟,弥满山谷。几四里 
始出梅窝,阴松列队,下闻溪声,余来船已停濑上矣。余以步,船人以水, 
沿溪行,路尽适相值也。是晚仍归栖溪。 
     迟明,复以小舟绕出山南,花益多于山北。野水古木,渺 滞翳,小径 
岐出为八、九道,抵梅而尽。至乾元观,观所谓水洞者。潭水清冽,怪石怒 
起水上,水附壁而止。石状豁閜,阴绿惨淡。石脉直接旱洞。旱洞居观右偏。 
三十余级,及洞口,深窈沉黑中,有风水荡击之声。同游陈寄湖、涤寮兄弟, 
犦管入,不竟洞而出。潭之右偏,镌“海云洞”三大字,宋赵清献笔也。寻 
丁酉轩父子石像,已剥落,诗碣犹隐隐可读。容伯饭我观中。余举觞叹息, 
以生平所见梅花,咸不如此之多且盛也。容伯言:“冬雪霁后,花益奇丽, 
过于西溪。”然西溪余两至,均失梅候。今但作《超山梅花记》,一寄容伯, 
一寄余友陈寿慈于福州。寿慈亦嗜梅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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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纾 

                                   湖之鱼 

     林子啜茗于湖滨之肆,丛柳蔽窗,湖水皆黯碧如染,小鱼百数来会其下。 
     戏嚼豆脯唾之,群鱼争喋;然随喋随逝,继而存者,三四鱼焉。再唾之, 
坠缀葑草之上,不食矣。始谓鱼之逝者皆饱也。寻丈之外,水纹攒动,争喋 
他物如故。 
     余方悟:钓者将下钩,必先投食以引之。鱼图食而并吞钩。久乃知,凡 
下食者皆将有钩矣。然则名利之薮,独无钩乎?不及其盛下食之时而去之, 
其能脱钩而逝者几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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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炳麟 

                                  邹容传 

     邹容,字威丹,四川巴人。父某,行商陇蜀间,略知书。容少慧敏,年 
十二,诵“九经”、《史记》、《汉书》皆上口。父以科甲期之,君弗欲, 
时喜雕刻,父怒,辄榜笞至流血,然愈重爱。容稍长,从成都吕翼文学。与 
人言,指天画地,非尧舜,薄周孔,无所避。翼文惧,摈之。父令就日本学, 
时年十七矣。与同学钮永建规设中国协会,未就。学二岁,陆军学生监督姚 
甲有奸私事,容偕五人排闼入其邸中,榜颊数十,持剪刀断其辫发。事觉, 
潜归上海,与章炳麟见于爱国学社。是时,社生多习英吉利语,容调之曰: 
 “诸君堪为贾人耳。”社生皆怒,欲殴之。广州大驵冯镜如,故入英吉利籍, 
方设国民议政厅于上海,招容,容诘镜如曰:“若英吉利人,此国民者,中 
国民邪?英吉利国民邪?”镜如惭,事中寝。 
     容既明习国史,学于翼文,复通晓《说文》部居。疾异族如仇雠,乃草 
 《革命军》以摈满洲。自念语过浅露,就炳麟求修饰。炳麟曰:“感恒民当 
如是。”序而刻之。会虏遣江苏候补道俞明震检察革命党事,将逮爱国学社 
教习吴脁。脁故惎容、炳麟,又幸脱祸,直诣明震自归,且以《革命军》进。 
明震缓脁,脁逸,遂名捕容、炳麟。容在狱,日就炳麟说经,亦时时讲佛典, 
炳麟以 《因明人正理论》授之,曰:“学此,可以解三年之忧矣。”明年, 
狱决,容、炳麟皆罚作。西人遇囚无状。容不平,又啖麦饭不饱,益愤激, 
内热溲膏。炳麟谓容曰:“子素不嗜声色,又未近女,今不梦寐而髓自出, 
宜惩忿自摄持,不者至春当病温。”明年正月,疾果发。体温温不大热,但 
欲寐;又懊 烦冤,不得卧;夜半独语骂人,比旦皆不省。炳麟知其病少阴 
也,念得中工,进黄连、阿胶,鸡子黄汤,病日已矣。则告狱卒长,请自为 
持脉疏汤药,弗许;请召日本医,弗许。病四十日,二月二十九日夜半卒于 
狱中,年二十一矣。诘朝日加巳,炳麟往抚其尸,目不瞑。内外哗言:西医 
受贿,下毒药杀之。疑不能明。然西医视狱囚至微贱,凡病皆令安坐待命, 
勿与药。狱囚五百,岁瘐死者率一百六十人。容疾始发,而医不知其剧;比 
日久,病能已著,顾予以热病常药,亦下毒之次也。 
     容卒之岁,日本与露西亚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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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珂 

                           冯婉贞胜英人于谢庄 

     咸丰庚申,英法联军自海入侵,京洛骚然。距圆明园十里,有村曰谢庄, 
环村居者皆猎户。中有鲁人冯三保者,精技击。女婉贞,年十九,姿容妙曼, 
自幼好武术,习无不精。是年,谢庄办团,以三保勇而多艺,推为长。筑石 
砦土堡于要隘,树帜曰“谢庄团练冯”。一日晌午,谍报敌骑至,旋见一白 
酋督印度卒约百人,英将也,驰而前。三保戒团众装药实弹,毋妄发,曰: 
 “此劲敌也,度不中而轻发,徒糜弹药,无益吾事。慎之!” 
     时敌军已近砦,枪声隆然,砦中人踡伏不少动。既而敌行益迩,三保见 
敌势可乘,急挥帜,曰:“开火!”开火者,军中发枪之号也。于是众枪齐 
发,敌人纷堕如落叶。及敌枪再击,砦中人又骛伏矣,盖籍砦墙为蔽也。攻 
一时,敌退,三保亦自喜。婉贞独戚然曰:“小敌去,大敌来矣!设以炮至, 
吾村不齑粉乎?”三保瞿然曰:“何以为计?”婉贞曰:“西人长火器而短 
技击,火器利袭远,技击利巷战。吾村十里皆平原,而与之竞火器,其何能 
胜?莫如以吾所长,攻敌所短。操刀挟盾,猱进鸷击,徼天之幸,或能免乎!” 
三保曰:“悉吾村之众,精技击者不过百人。以区区百人,投身大敌,与之 
扑斗,何异以孤羊投狼群?小女子毋多谈!”婉贞微叹曰:“吾村亡无日矣! 
吾必尽吾力以拯吾村!拯吾村,即以卫吾父。”于是集谢庄少年之精技击者 
而诏之曰:“与其坐而待亡,孰若起而拯之?诸君无意则已,诸君而有意, 
瞻予马首可也。”众皆感奋。 
     婉贞于是率诸少年结束而出,皆玄衣白刃,剽疾如猿猴。去村四里有森 
林,阴翳蔽日,伏焉。未几,敌兵果舁炮至,盖五六百人也。挟刃奋起,率 
众袭之。敌出不意,大惊扰,以枪上刺刀相搏击,而便捷猛鸷终弗逮。婉贞 
挥刀奋斫,所当无不披靡,敌乃纷退。婉贞大呼曰:“诸君!敌人远吾,欲 
以火器困吾也,急逐弗失!”于是众人竭力挠之,彼此错杂,纷纭拏斗,敌 
枪终不能发,日暮,所击杀者无虑百十人。敌弃炮仓皇遁,谢庄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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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启超 

                                少年中国说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 
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任公曰:晋!是何言!是 
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 
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 
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 
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 
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 
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 
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 
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 
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 
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戏文。老年 
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 
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 
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 
初发源。此老年人与少年人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任公曰:人固有之,国亦宜 
然。 
     任公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 
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 
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 《霓裳羽衣曲》。青门 
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拿破伦之流于 
厄蔑,阿剌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 
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 
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 
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处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 
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 
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 
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拿云 
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 
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 
若何之烜赫。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 
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而今颓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 
鼠尽,夜夜鸡犬惊。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 
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呜呼!凭君莫话当 
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国为 
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任公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 
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他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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