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匠情挑Fingersmith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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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匠情挑Fingersmith (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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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小姐。”
  “兄弟呢?”
  “就我所知没有,”她说道。
  “那你跟我一样,是一个人长大的?”
  “这个,小姐,倒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一个人……怎么说呢,我有不少表亲。”
  “表亲,你是说,你姨妈的孩子?”
  “我姨妈?”她没反应过来。
  “你姨妈,瑞富斯先生的保姆。”
  “哦!”她反应过来了,目光闪烁。“对,小姐,确实是……”
  她脸转过去了,神色捉摸不透。她想起了她的家。我试着想象出她的家,可我想不出。我试着想象出她的表亲:粗鲁的小伙和姑娘,跟她一样,满脸精明相,口齿伶俐,身手利落——她的手指倒颇迟钝;当然她的舌头——有时,她给我梳头上别针,或为滑溜溜的衣带而皱眉头,她就会吐舌头——她舌头很尖。
  我看她叹息。“别难过了,”我说道——就象所有好心的小姐对闷闷不乐的女仆那样。“瞧,那边有条拖船,你可以对它许个愿,我们都对它许个愿,让它带到伦敦去。”到伦敦去,我内心深处又念了一遍。理查德在伦敦,一个月之后,我也会在伦敦。我说道,“如果这船不能将我们的愿望带到,泰晤士河会帮我们带到的。”
  而她没有望着那船,却望着我。“泰晤士河?”她说道。
  “这条河,”我答道。“就是这条河。”
  “这么一条小河,是泰晤士河?噢,不会的,小姐。”她难以置信地笑起来。“怎么可能?泰晤士河好宽”——她伸开双手,比画一下——“这条河好窄,你看见吗?”
  停了一刻,我说我一直以为河流都是越到下游,河面越宽的。
  “这么一条小河啊?”她又说道。“那儿,小姐!瞧那儿。”驳船已经开过去了,船尾上用六寸的字:罗斯希瑟;而她所指并非船名,而是发动机喷出的机油在河面上绽开的油花。
  “看到那个吗?”她兴奋地说道。“那就是泰晤士河的样子,那就是泰晤士河每天的样子,看看那些色彩。成千上万种颜色……”
  她笑了,她笑起来几乎有些俏丽。
  待那油花散去,河水恢复本色,她的笑脸也落回原状;恢复蟊贼样貌。
  你须理解,我已决心看低她。否则,我如何做到我应做的本分?——我又如何能骗过她,加害于她?只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们朝夕相对,难免日益亲近。我们不可以太亲密。而且她亲近的举动不象阿格尼丝那样——也不象巴巴拉那样——完全不象小姐的女仆。她太率直,太散漫,太自由。她打哈欠,她东斜西靠。她抓挠身上的斑点和伤口。她会坐下来,在我的注视下,抚弄指节上旧伤结的痂。这时她会问我:“小姐,有针吗?”待我从针线包里找出针来递给她,她会花一番工夫,用针挑拨手上的皮肤。然后将针还给我。


 有天我们散步时,她挽起我的胳膊。这对她来不算什么,而我却有如身领棒喝,深受震动。另一回,久坐后我抱怨脚凉:她在我面前跪下来,解开我的鞋带,将我的双脚捧在手中揉搓着——最后还低下头,大口大口往我脚趾上呵气。她开始按自己的喜好装扮我;在我的裙子上、头发上乃至房间里搞了些小花样。她拿来鲜花,将一直摆在我客厅桌上花瓶中的枯枝残叶都扔了,又从我舅舅花园的篱笆上找了些报春花。“当然,在乡下,你找不到伦敦的那些鲜花。”当她把花放入花瓶时如是说道。“不过这些花也够漂亮了,不是吗?”
  她让玛格丽特从魏先生那儿多给我拿些了煤上来。这事儿办起来多么简单啊!——此前却无人为我着想,去打个招呼;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就这么捱寒受冻过了七个冬天。热气让窗户结了一层水雾。她喜欢站在窗前,在玻璃上画圆圈、心型和罗纹线。
  有一次,她将我从我舅舅的书房里接回来,我发现午餐桌上散乱地摆着些扑克牌。我猜那是我母亲的扑克牌。因为那是我母亲的房间,有许多她的旧物。紧接着,想到我母亲在这儿——居然在这儿——在这儿走动,坐在这儿,在裙子上摆开花花绿绿的纸牌,这念头令我仓皇无措。我母亲,人未出阁,神智尚全——也许,百无聊赖地托着腮——也许,还叹着气——等啊,等啊……
  我拿起一张牌。牌从我戴着手套的手中滑落下去。可是放在苏的手里,纸牌脾气变了:她将牌收集起来,拣出一副,开始洗牌、切牌,动作干净利落;牌上的金色线条和红色图案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如同一堆金银财宝般,令人眼花缭乱。
  当然,她听说我不会玩牌,非常惊讶;随即让我坐下,她来教我玩。玩纸牌游戏无非是凭运道和头脑简单的孤注一掷,而她却玩得很投入,几乎不知飨足——她心里激起了玩牌的兴趣,歪着头,眯缝着眼,沉浸其中。如果我玩累了,她就自己玩——要不就将纸牌一张张立在桌上,头碰头斜靠着,一层层地搭上去,搭得很高,搭成一个纸牌金字塔——K和Q总是留到塔顶。
  待她搭完,她说道,“瞧这儿。瞧这儿,小姐。看到吗?”然后她挪开一张金字塔底的牌;眼见金字塔落将下来,她会哈哈大笑。
  
  她会哈哈大笑。那笑声在布莱尔是如此突兀,在我想象中,就好象监狱或教堂里的笑声。
  有时候她还唱歌。有一回我们聊到跳舞。她站起身,提溜着裙子,给我演示了几步。接着她将我拉起来,抓着我转啊转;从她手抓着我的地方,我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快的心跳——我觉得那跳动从她传到我身上,变成了我的心跳。

 终于,我让她用一个银顶针帮我磨平一颗顶出来的牙。
  “让我看看,”她说道。她看着我,捏着我的面颊。“到亮处来。”
  我站在窗边,仰着头。她的手很温暖,她的呼吸——带着啤酒味——也很温暖。她手指探进我嘴里,轻抚我的牙龈。
  “是的,是有些尖。”她收回手,说道,“就象——”
  “就象蛇的大毒牙吗?苏?”
  “要我说,就象针一样”她环顾四周。“蛇有牙齿吗?小姐?”
  “我觉得蛇肯定有牙,因为据说蛇会咬人。”
  “那倒是,”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只是,我以前觉得蛇黏乎乎——”
  她进了我的卧室。我能从开着的门里看到大床,还有推到床下的夜壶:她不止一次提醒我,说马大哈的人起了床,会将这瓷罐踢碎了,更会被这玩意弄瘸了腿。秉承同样的热忱,她还叮嘱我,不要光着脚踩到头发上(因为头发——她说跟虫儿一样——会钻进肉里,令肉生疮化脓);想眼睫毛变黑,就不要用不纯的蓖麻油;不要冒冒失失地爬烟囱——藏身也好,逃命也好,都不要爬。
  这时,她在我梳妆台上找东西,没说话。我等了片刻,然后叫道,“你知道有谁是被蛇咬死的吗?苏”
  “被蛇咬死?小姐?”她又出现了,仍旧皱着眉。“你是说,在伦敦的动物园吗?”
  “哦,可能就是动物园里吧。”
  “我可真不知道。”
  “奇怪。我以为你应该知道。”
  我笑了,她却没笑。这时,她摊开手给我看,她手上有枚顶针;我才明白她要做什么,也许我神情也变了。她望着我神色不定的脸说道,“一点也不疼。”
  “真的?”
  “真的,小姐。如果你疼,就叫出来,我马上停手。”
  果然不疼,我也没叫。然而,种种感觉奇异地混作一处:金属的摩擦,她手把住我下巴的压力,她轻盈的气息。当她仔细盯着手里打磨着的牙时,我目光无可回避地落到她脸上;于是我望着她的眼睛:此刻我看到,她有一只眼颜色深些,虹膜的褐色略深沉些,几乎成了黑色。
  我望着她颧骨的线条——流畅柔美;她的耳朵——精巧优雅,耳垂上为戴耳环、耳坠穿了耳洞。有次我问她,“耳洞怎么穿的?”我凑近她,指尖抚到她耳垂那小小的肉窝上。“这个,小姐,用针,”她说道,“还有一点冰块……”顶针还在磨。
  她微笑。“我姨妈就给小宝贝们,”她边磨边说道,“磨过牙。她肯定也给我磨过。——快磨好了!哈!”她手里慢下来,停顿一下,查看那颗牙。接着她又磨起来。“当然,给小孩磨牙得万分小心。因为你会不小心就会把顶针落到小孩嘴里——好了。我知道有几个就那么没了。”
  我不知她说没了,意指顶针,还是小孩。她的手和我的嘴唇都变湿润了。我咽了下唾沫,又咽了一下。我舌头翘起来,碰到她的手。她的手好象,忽然间,变得好大,好怪;我想到银顶针上的磨痕——我觉得我的呼吸定然弄湿了顶针,令它滑将下去,我想我能尝尝顶针的味道。
  或许,若她再多磨一会儿,我就会堕入某种惶恐中;而此时顶针又慢了,随即她停住。她用大拇指摸摸那颗牙,手捏着我的下巴,过了一秒钟,她才放开手。
  我从她的把持中松懈下来,颇有点漂移不定的感觉。刚才她将我下巴握得太紧、太久,待她退后,凉空气扑面而来。我咽了下唾沫,舌头舔舔磨过的牙。我擦擦嘴唇,我看到她的手:她指节因为按压我的脸,留下些红红白白的印子,她手指上也有些印子,顶针还戴在手上。银顶针光亮依旧——没有磨痕,完全没有磨痕。适才我品尝到的,或者说,在想象中我品尝到的,是她的味道;并无其他。
  “嗯?”
  一个小姐可以品尝她女仆的手指之味吗?她可以的,在我舅舅的书里可以。——这念头令我脸红。
  正当我立在原地,感到血流不加掩饰地涌到脸上,一个女仆进来,捎来一封信,理查德的信。我已忘却了对此信的期盼。我已忘却了盘算我们的计划,我们的远走高飞,我们的婚姻,疯人院那若隐若现的大门。我早已将他抛到脑后,而我现在必须想起他。我接过信,颤抖着,拆开蜡封。
  你是否跟我一样急不可耐?他写道。我明白你也是。她现在在你身旁吗?她能看到你的脸吗?样子要开心点,微笑,傻笑,这就够了。我们的等待结束了。伦敦的事务已办妥,我就要过来了!

第十章

  这封信如同催眠师的响指,将我惊醒:我眨眨眼睛,有些晕眩,我环顾四周,犹如迷梦初醒。
  我望着苏:望着她的手,望着我的唇留在上面的印记。我望着床上的枕头,那上面还有我俩的头留下的窝窝。我望着桌上花瓶中的花,望着壁炉中的火苗。屋里太暖和了。房间里太暖和,而我仍象受了寒似的颤抖起来。
  她都看在眼里。她望着我的眼睛,朝我手中的信纸点点头。“好消息?小姐?”她问道;看来这封信似乎也令她颇为困惑:在我听来,她声音好象飘飘忽忽的——心怀恐惧的飘忽——她神情似乎也警醒起来。她摘下顶针;却仍旧注视着我,仔细注视着我。我避开她的目光。
  理查德要来了。她是否与我一样,也觉察到此事?她不动声色。她如往常一般,轻松自如地坐立行走。她不动声色地吃午饭。她拿出我母亲的纸牌,独自一人,开始饶有耐心玩纸牌。我站在镜子前,从镜中看她抽出一张牌,放在桌上,翻开,再放到另一张牌上,老K举起来,A都挑出来。
  我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思量着,究竟是何人何物,令镜中这副面孔成为我的面孔:那面颊的曲线分明,嘴唇太过丰满,太过鲜艳。
  最后,她将牌收做一处,问我是否愿意洗牌,洗过再许愿,她会根据牌面前后,算出我的未来。
  我见她此番言语并无讥讽之意,于是在她身边坐下,笨手笨脚地洗了牌,她接过去,将牌摊在桌上。
  “这些表示你的过去。”她说道,“这些是你的现在。”她睁大眼睛。她好象忽然间青春焕发了:有一小会儿,我们俩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正如我想象中,那些平常人家的姑娘们,在平常的屋子里,在学校里,在洗碗间里,叽叽咕咕:这个是小伙子,瞧,骑在马上。这是J。这个是方片Q,代表财富——我有一枚镶钻胸针,当时我就想到了它。我想象着——正如以前我曾经想到过的,尽管时日不多——想象着苏,财宝到手后,面对宝石喘着粗气,估量着宝石价值几何……
  毕竟,我们都不是平常人家的姑娘,坐在平常人家的客厅中;她仅仅对我的财富感兴趣,因为她觉得那笔财富都是她的。她眼睛又眯起来,声音由轻言细语中忽然拔高,颇粗鲁无礼。她将牌归拢起来拿在手中,翻转着纸牌,蹙着眉头,我从她身边走开。她掉了一张牌,却未察觉:那是红桃二。我将那牌踩在脚跟下,将其中一颗红心当作我自己的心脏,用力将牌碾进地毯里。
  我起身后,她找到那张红桃二,并试图抚平牌上的折痕;然后玩起了打通关,象以前一样乐此不疲。我又望着她的双手。她的双手变白皙了,手指上的小伤都已痊愈。她双手纤细,戴上手套会更显纤细;那就跟我的手一样了。
  这事儿必须照此办理,这事儿早就该做妥帖了。理查德即将到来,我的心被某种前所未有的负重感攫住:分秒,日夜,时光——那漆黑幽暗的时光之鱼——已一晃而过,去不留痕,由此而生一种惊慌失措的情绪。我度过了一个焦躁不安的夜晚。次日,我们起床,她来为我更衣时,我扯扯她衣袖的褶边。“你总穿这件不起眼的褐色衣裳,除了这件,你就没有别的裙子吗?”
  她说她没有。我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天鹅绒裙子,给她试穿。她颇不情愿地脱了旧衣裳,从落地的裙中走出来,转过身,出于腼腆,避开了我的眼睛。那裙子有些瘦。我拽过裙带系好,将她腰线下的裙摆放熨帖,又到珠宝盒里拿了枚胸针——那枚镶钻胸针——小心地别在她心口前。然后我让她站在镜子前面。
  玛格丽特进来了,她把苏当成了我。
  我已渐渐习惯了她,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温暖,她的个性;她已变成一个有过往、有爱、有恨的姑娘,而不再是阴谋诡计中那个容易轻信的姑娘——那个粗俗不堪的茶壶苏。
  此时此刻,我看出她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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