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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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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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都能沉沉稳稳,踏踏实实,玉这玩艺儿为什么千年不坏,万年不烂?就是因为这个!也正因为如此,咱们中国人才特别喜欢玉,才把玉当宝贝似的带在身上,藏在家里。”
  怀玉是个机灵孩子,很快就明白了掌柜的心思,她问掌柜的:“爸,自家的事可以平平和和,沉沉稳稳,可是跟日本鬼子也能平平和和,沉沉稳稳吗?”
  掌柜的一楞:“怀玉,日本人是什么变的我心里有数,可他们现在不是还没招惹咱们吗?咱们也犯不上招惹他们呀。”
  怀玉眼睛瞪园了:“还没招惹咱们?‘甲午条约’他们霸占了咱们中国的台湾,‘二十一条’他们又霸占了咱们的山东,民国十七年,他们在济南杀了咱们六千多中国人,还没招惹咱们?!再这么下去,咱们中国人就要被他们赶尽杀绝了!”
  掌柜的说:“闺女呀,你爱国没有错,爸也恨日本人,可是咱们当老百姓的有什么招呢?连政府都怕日本人,张学良亲爹叫日本人炸死了,他也不敢惹日本人,为什么?人家日本人飞机大炮比咱们中国人厉害呀,当兵的都打不过人家,你们当学生的强出头有什么用?”
  怀玉说:“爸,正因为政府是个软骨头的政府,我们当学生的才要站出来抗日救国呀,再不抗日救国,咱们中国就要亡国了!咱们中国人就要当亡国奴啦呀!”
  我一看这阵势,也不好再呆在屋里了,装着提壶到厨房续水溜出了屋,等我拎着水回来,就听见屋里爷儿俩的说话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大了,到末了,掌柜的已经喊起来了:“你爱国,你抗日,你倒是痛快了,得罪了政府,得罪了日本人,这一家老小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怀玉也喊:“日本鬼子把刀都架在咱们脖子上了,就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掌柜的说:“刀架在脖子上了只要是没割出血来,咱也得忍着!”
  怀玉说:“刀架在脖子上了还忍着,说不准哪一天人家就把咱们的脑袋砍下来了呢!”
  掌柜忍着火:“怀玉呀,咱们这点家业是几辈子攒下来的,都是血汗钱呀!这兵荒马乱的,你爸为了保住这家业,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呀!咱们是小买卖人家,躲灾还躲不及呢,你还要去招祸去?!”
  怀玉喊:“爸,您糊涂啊!您怎么就不明白国破家亡这个理儿呢!”
  掌柜的火了,他的嗓门更大了:“我的小祖奶奶,怕是国没有亡,这个家就叫你折腾垮了!”
  爷儿俩一声比一声高,招惹得全家人和活计们都跑到院子里听,连还在月子里的叠玉也跑出来看,只有掌柜的老太太耳聋还呆在楼上。
  只听怀玉又喊:“要是中国人都跟您一样,中国也就亡定了,您愿意当亡国奴您去当,我不当!”
  一院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傻了眼,洗玉要进屋,被叠玉拦住了,她说:“就怀玉那脾气,我们谁也劝不了,德宝,还是你去劝劝吧。”
  我犯难,没动劲儿,叠玉着急:“再不进去劝劝,把掌柜的气个好歹可怎么办?”我只得壮着胆子进了屋,只见掌柜的涨红着脸拿,指着那片宋朝的玉蝉对怀玉发狠的说:“知道这玩艺是干什么的吗?这是古人死了放在舌头底下的,怀玉呀,你是不是想让你爸爸明天就用上这个玩艺啊?!你说呀?!”
  我赶忙拦住掌柜的:“哎哟,掌柜的您怎么说这不吉利的?”
  掌柜推开我接着吼:“你说呀!说呀!你要是真存这个心,爸今天晚上就成全你!!”
  我又忙劝怀玉:“怀玉,你就跟掌柜的说句软话吧,要是真的气着了掌柜的,那可怎么好呀?”
  怀玉也是红头涨脸,还带着一股子委屈,她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猛的抄起那玉蝉往地上狠狠一摔,只听“啪嗒”一声脆响,那片足有七八百年岁数,起码能卖几十块现大洋的的宝贝玩艺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碎末儿,摔了玉蝉,怀玉就拉门奔出了屋,一溜小跑上了街。叠玉和洗玉喊都没喊住,
  再瞧掌柜的,脸都青了,立在那儿一劲儿的运气,我又忙劝了几句,这功夫,叠玉和洗玉已进了屋,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掌柜的,我也就闪到一边,把那满地的玉蝉碎渣归拢在一块。一边归拢我心里是一边揪着疼,怀玉也忒太不是脾气,凭什么跟当爹的发火就摔了这珍贵的玩艺儿?这可是花银子卖来的稀罕玩艺呀!可想到掌柜的刚才咒自己的那话,又觉得这玉蝉碎了也罢,反正这是个不吉利的玩艺,也许就应了那句老话,破财免灾。
  财是破了,可灾还是落在赵家身上,就在清明节的头几天,怀玉真的出事了,她是因为反日宣传的罪名,叫租界的日本”白帽”警察抓进了衙门。天津卫的老百姓都知道,说日租界的警察衙门是鬼门关一点也不冤枉他们,中国人在日租界甭管触犯他们什么戒条,抓进去少说也得脱一层皮,如果是抗日的罪名,那可就是九死一生,那些年海河里时不时飘起装着死人的麻袋,捞起来一看,都是受过刑挨过打的,八成都是日租界警察署要不就是海光寺日本驻屯军干的。

'第20节' 《玉碎》第四章(3)
  那天我们是晚上十点钟得到信儿的,掌柜的正为怀玉大老晚的没回家犯急呢,就听有人把大门砸的“咚咚”直响,我赶忙打开门,就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姑娘跌跌撞撞跌了进来,原来这就是跟怀玉一块儿到日租界贴标语的同学,叫梅子。经梅子一说,才知道怀玉跟着几个学生,摸黑溜进日租界贴抗日标语,在三岛街也就是今天的新疆路,被租界的”白帽”警察抓进了警察署。
  一听这话,掌柜的顿时就瘫坐在椅子上了,脸刹白,足足半天没啃声。
  怀玉和洗玉在一边叫唤着乱跺脚。我心里跟刀子剜似的,对掌柜的叫:“掌柜的,您别这么楞着呀,赶快想法子救怀玉呀!”
  掌柜的这才醒过梦似的喊:“叠玉,快把雄飞叫来。”
  叠玉说:“孩子他爸还没回来呢。”
  掌柜的冲我喊:“德宝,快,快去码头找他回来!”我应了一声,立马就朝大门外跑去。
  虽然是快到清明了,街上还刮着冷嗖嗖的风,一出门我就打了个寒战,我从东门一直奔到海河边上,再跑到陆雄飞当家的大连码头,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待我跑进大连码头里边时,早已浑身上下都叫汗水湿透了。一打听,陆雄飞居然还不在,我这心里“咯噔”的一下,再一打听,说是陆雄飞今天晚上在满福楼大酒店有饭局,我这又马不停蹄的往满福楼跑,到了那家酒楼跟前,还没沾门边呢,就被几个粗头大脸的人拦住了,一瞅就知道是青帮的人。见我汗头涨脸的一身短打扮,他们便粗声大气的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忙自报了家门,说是东门脸“恒雅斋”掌柜赵如圭吩咐找他女媳陆雄飞的,正巧门里走出来陆雄飞的手下臭劣咕,他常到家里找陆雄飞的,所以认识我,见了我格外地客气,听说有急事儿,他便领我进了满福楼的前厅。
  臭劣咕告诉我,楼上正在摆香堂收徒弟呢,陆雄飞是今天香堂的主持人,多急的事也得等他下了香堂。这功夫就听见楼上传来陆雄飞的吆喝声:“上香!”我寻着声音轻脚走上楼,就见楼上的大厅里挤满了人,靠东边摆着一大香案,上面摆着一只木斗,里边装着冒尖的大米,大米上面插着五面黄色的三角旗子,旗子上面写着什么人的名字,木斗旁边是香炉,再两边点着红腊烛,突突的冒着青烟,在木斗前面摆着一只大碗,里边大概盛的是酒,大碗旁边是一只还动头动脑的活公鸡。那些人都面对香案站着,穿着长袍马褂的陆雄飞就立在香案边上,他点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的递给旁边的一个足有八十上下的花白胡子老头,这就是青帮里人称本命师的角色,老头颤颤抖抖的把那香插在香炉里边。陆雄飞又吆喝了一句:“拉架子!”因为常跟陆雄飞一块儿混,对青帮的黑话我多少也懂几句,这拉架子就是行礼的意思。就见四位打扮讲究的男人“噗通”冲那老头子跪了下来,随着陆雄飞的吆喝,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行了大礼,才直起身来。这会儿的陆雄飞扮演的是引进师的角色,就是介绍人的意思。他见那四个人磕完了头,又吆喝了一声:“递帖子!”只见那四个人都掏出一份红帖子恭恭敬敬地递给陆雄飞,陆雄飞又把那红帖子恭恭敬敬的送到老头子,老头子收下帖子,对那四个磕头的男人念念有词:“真心进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假意进家,诸事不利,一生不顺!”好象是封他们什么称号,有两个叫“心腹大爷”,另两个叫“福禄六爷”,用青帮的话说这叫“封派”,大概就是封个官的意思吧,“封派”完了,本命师发给四个新弟子每人一份入帮的证书,那上面写着他们是哪一个辈份儿的,在什么时候,嘛地方入帮的,什么时候的生日。还有师傅和师娘的名字,接着一人又发了一份“海底”,就是青帮的历代家谱。
  这罗哩罗嗦的一大套全弄完了,陆雄飞就吩咐人把公鸡杀了,倒拎着半死半活的公鸡将鸡血嘀嗒到那大酒碗里,让那四个人轮流灌了一口,这就叫“喝鸡血”,青帮就讲究这一套,喝就鸡血就是起了血誓,活是青帮的人,死是青帮的鬼,绝不能有二心的。喝罢了鸡血,陆雄飞又给每人发了一片纸,那就是入了青帮的证书。后来陆雄飞告诉我,我赶上的那次香堂,是他师傅最后一次收徒弟,而他的师傅是青帮里属“大”字辈,在青帮里算是第二十一辈的掌舵把子的人,而在天津卫的青帮里边,属这一辈的人可是没剩几个了,能拜上这一辈作师傅的人就算是有造化了。在青帮里,辈份儿太要紧了,上尊下卑是铁定的规矩,所以入青帮拜哪一辈的师傅,就决定你在青帮的地位。青帮有一般人闹不清的枝枝杈杈的派系,陆雄飞所属的是“安清帮”,他们的辈分原定了二十个字,就是“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论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这二十个字,后来这二十个字用完了,就又加了四个字“大通悟学”。听说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在上海入青帮时,按规矩,他应当拜“大”字辈的师傅,算是“通”字辈的人,可他为了长上去一辈,就想拜“礼”字辈的师傅,可当时在上海,“礼”字辈的人已经死光了,袁克文就在一个“礼”字辈人的坟墓前摆起了香堂,由师兄代收为徒,青帮里管这叫“坟前孝祖”,这样他就成了“大”字辈的人了,由此他可是抖足了威风,不但上海,就是北京,天津的青帮的人都想着法子跟他套近乎,光是收徒弟就是一百多号。后来他搬到天津来,住在英租界里边,没少摆香堂收徒弟。实际上青帮的规矩是不允许“坟前孝祖”这一套的,可袁克文有他老爷子袁世凯的面子,青帮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让他特殊了一把。陆雄飞的师傅是“大”字辈的,而他和刚刚入了帮的那四个人就是“大”字下面的“通”字辈的。也就是说,这四个人就是陆雄飞的同辈兄弟了。

'第21节' 《玉碎》第四章(4)
  拜罢了香堂,就有人招呼吃饭,那些人就呼呼啦啦的向楼下走,我赶忙往陆雄飞那儿挤过去,还没张嘴说事呢,我就楞住了,原来在那四个拜香堂的徒弟里边有一位竞是日本驻屯军的小野,这真是我没想到的,怪不得小野一直都跟陆雄飞套近乎呢。陆雄飞眼尖早就看见我,把我拽到一边问干什么来了?我赶紧把怀玉叫日本租界““白帽””警察抓进去的事对他说了,他听了不但不急,反倒露出笑模样,说:“怀玉早就该有人调教调教,这回呀,就叫她吃点苦吧。”
  我急了:“您怎么还这么说呀?掌柜的和全家人都急得火上房了,就指望您出面救人呢!”
  陆雄飞一撇嘴:“我就是救了她,她也不领我的情,还是叫掌柜的想别的办法吧,你先回吧。”
  撂下这句话,他不再理我,就扎进人堆里说话去了。我明白陆雄飞不喜欢怀玉的原由,这家伙喝酒时曾对我说过,小姨子就是姐夫的半个屁股,平日里他可是没少打怀玉和洗玉的坏主意。洗玉喜欢洋人那些新鲜玩艺,陆雄飞就弄些法国香水,德国玩具,英国首饰哄她高兴,有机会就在洗玉身上摸一把捏一下的,洗玉倒也不恼,只当姐夫跟自己逗着玩儿。可是怀玉就不吃这一套,有一回,陆雄飞拿了串印度的珍珠项链送怀玉,怀玉倒是给了他面子,带上那珍珠项链照镜子,陆雄飞就嬉皮笑脸的对怀玉说亲热话,动手动脚,可是他的手刚刚在怀玉身上一摸,怀玉立马就翻了脸,硬是把珍珠项链拽断了线,“噼噼啪啪”的珍珠散了一地,把陆雄飞弄个大红脸。从那儿起,陆雄飞就再也没敢对怀玉非礼过,但他记着仇。今天怀玉遭了难,他自然是幸灾乐祸,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去救怀玉呢。可想着怀玉这会儿还在租界警察署里遭罪,我也顾不得陆雄飞高兴不高兴了,硬是把他又从人堆里又拉了出来:“大姐夫,您不能见死不救呀!”
  陆雄飞拉下脸:“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是掌柜叫我来找您,他们让您无论如何也得出面救怀玉呀!”
  陆雄飞冷笑:“我这个老丈人呀,好事没我的份儿,有了麻烦就卖我的面子,你就回去跟他说,我这儿忙,明天再说。”
  为了救怀玉我是豁出去了,横下一条心扯住他不放:“明天?那可不成!您是知道的,‘“白帽”’那儿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万一明天怀玉没了命怎么办?!”
  陆雄飞用怪眼神瞅着我打量:“啊,我说德宝,看你这急呲白咧的,别是想抓挠怀玉作你的媳妇吧?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
  这话真真的是戳在我的腰眼上了,虽说我还不敢有吃天鹅肉的念头,但是怀玉的生死安危对我确实是扯心拉肺,不知觉的脸就涨起来了,火烧火燎似的。可我仍然紧逼着他说:“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笑话?临出来的时候,怀玉和洗玉都说,只要找到您,怀玉就有救了,您要是不管,我回去怎么跟她们交待呀?”
  陆雄飞摆摆手:“少罗嗦了,我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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