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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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璧-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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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家人都说是相公自己做的,不干下人之事。
  淳于氏又问丫鬟道:“前日众人打进来,我是个正经人,要顾惜廉耻,不好出头露面,去抵敌他。你们是 
我的丫鬟,就像爪羽翼一般,都该奋勇争先,替我出气,为甚么缩头缩颈,都躲在背后去,难道与家主串通一 
路,要置我于死地不成?”
  那些丫鬟都说自己是胆小之人,看见势头利害,不敢向先;况且大娘又没有军令,怎敢擅自出兵?故此不 
曾抵敌。
  淳于氏道:“既然如此,都饶你一个初犯。从今以后,若还那个乌龟家主要央人与我厮闹,管家里面,知 
风不报者,重打五十板,同谋与事者,毙诸杖下。那些乌合之众若还再上门来与我争竞,丫鬟里面,有畏道畏 
尾,不行抵敌者,重打五十板,有能奋勇争先,出奇制胜者,计功行赏。”那些丫鬟奴仆,起先唤到之时,大 
家都拚了肌肤来受鞭扑,如今感他不打之恩,那一个不要将功折罪?磕了谢恩的头,都起去了。
  淳于氏又分付丫鬟,唤那两个姬妾出来。等他走到中堂,也与丫鬟奴仆一般,大喝一声,叫他跪下。自己 
拿张交椅,对他坐着道:“为你这两个妖精,使我啕了多少臭气!你们两个毕竟是未嫁之前,与他勾搭上手。 
他丢你不下,要做先奸后娶的事,所以央了众人来压制我。如今从直招来,是几时与他睡起的?”那两个姬妾 
跪便跪了,还有个不受约束之意,把面孔朝了空处,不肯向他;又见他所说的话都是没有来历,要在鸡蛋里面 
寻出骨头来的,那里肯答应他?惟有相对凄然,痛哭流涕而已。淳于氏见他心高气傲,不服审理,就取一根绝 
细的皮鞭,把那粉嫩的皮肤抽个不祝淳于氏发性之初,拷问婢仆的时节,穆子大气愤不过,就要与他交锋;只 
因他所说的话,句句合着心事,自己正要借兵,他就说借兵之事,竟像知道的一般,就是诸葛孔明,也没有这 
等的神见,被他智勇所慑,不敢撄锋。后来见他唤到新人,渐有剥肤之惨,料想遏止不得,就对老仆做个手势 
,叫他一面求援,自己一面赴难。见两个姬妾打到苦处,就捏首一根门栓赶上前去,对淳于氏高高擎起,要在 
当头赏他一根。
  不想那根门栓又是雌木头做的,不听男子指挥,反替妇人效力。擎起了时节十分轻便,就像一根灯草;及 
至擎到半空,他就作坚起来,不肯向前,只想退后,就是几百斤的铁杵,也没有这般重坠。狠命要打,再打不 
下去。被淳于氏一把接住,就拿来处治丈夫。
  一到妇人手里,他就轻便起来,要起就起,要落就落,竟在穆子大身上翻了几十个筋斗。可怜这一男二女 
,被这强悍之妇打得皮破血流。那些丫鬟奴仆,他军令森严,那个肯惹火烧身,都一齐避了开去。要个揉疼摸 
痛的也没有。
  穆子大要喊叫几声,又怕妒总管听见,要怪他不听善言,失了门墙之体,不但不发救兵,还要阻挠义举, 
所以忍气吞声,不敢东向而哭。
  淳于氏打过之后,就有许多苟政严法号令出来,总是要磨灭妇人、制服男子的苦事,定要这一男二女点头 
答应,当了遵依的呈子,方才发落起去。
  却说那个赍书的老仆,知道家主在急难之中,不能久待。
  就如飞似箭跑往各处求援,大奋包胥之哭,不上一个时辰,就把各路救兵尽皆征到。
  又怕淳于氏要疑虎他,自己吃亏不致紧,家主以后没有效力,就等众人将到之时,先替淳于氏做个探子, 
慌慌张张走去报信道:“闻得隔壁老爷听见我家啕气,又去号召众人,不可不防备他。”才说得了,那些打闹 
的人已进了大门,淳于氏只当不知,随他打闹。一面分付家人,叫他去守住大门,不到贼兵大败之际,不许放 
一人逃走。家人去后,就把中门关了。一面分付丫鬟,叫他各寻器械,放在手头,“看我与众人争闹,众人争 
我不过,毕竟要打进门来,待我躲避上楼的时节,你们一齐动手。”又分付一应下人,叫把铜盆水桶与手巾服 
之类,都收拾上楼,不许留在耳目之前,使众人看见。那些下人不解其故,都在肚里猜疑,难道怕他打劫了去 
不成?淳于氏等他收拾完了,就立在门缝之中,紧紧对着外面道:“你们这些鼠辈,前日来打闹一番,我看斯 
文面上,不好冲撞你。你们得些赢头,也就该住了,为甚么今日又来?难道你们有口会骂,有手会打,我是个 
哑子孩子不成?”众人见他以前服善,如今忽然放肆起来,那里含忍得住?就大家指定了他,千“妒妇”、万 
“狗妇”骂个不了。
  淳于氏道:“你们这些鼠辈,以前都是好人,只因拜了个乌龟头目做了门生,都学他做起乌龟来,那一个 
不讨些粉头,在家里接客?只因我家男子不肯学样,你怪他独为君子,恐怕在背后讥诮你们,所以千方百计, 
也要逼他讨几个。如今粉头也讨了乌龟也做了,为甚么还放他不过,要打上门来?难道要借我妒忌名,好弄这 
两个淫妇出去,放在你们家里,借别人的粉头替自己接客不成?”说了这几句,就千“乌龟”、万“忘八”骂 
个不了。还有许多村言泼语,都是男子口中骂不出来的说话,都被妇人骂出来。
  众人也要把村言泼语回覆他几句,又碍了穆子大的体面,骂不出口来,到舌尖上又缩了转去。除”妒妇” 
“狗妇”之外,没有第三个名目加他,口上的便宜已先折了一大半。
  淳于氏道:“你们这班乌龟门生,也骂得勾了,如今饶了你罢。只有几句未尽之言,烦你众人的口,寄与 
那乌龟老师,说他传授别人的心法,别人都试过了,不见十分应验。他说压制妇人要先用气魄,像我家男子前 
日那样威风,不但自家卖弄豪强,还把通国之兵都号召拢来,要压制我,也可谓雄到极处、壮到极处了;我如 
今还会箝束丈夫、鞭挞姬妾,可见先用气魄的话甚是荒唐,全然听不得的。他说气充魄定之后就用才术,像我 
家男子前日那样聪明,不但做尽圈套,吓我投降,连休书草稿都央人打就,要离绝我,也可谓决胜无遗,料敌 
多中的了;我如今还会跳出牢笼,不受驾驭,可见后用才术的话也甚是诞妄,一毫用不着的。这样心法也平常 
得紧,为甚么就享此大名,把一县的愚夫愚妇都哄动起来,终日受他约束,岂不愧死!总是他前半生的命好, 
不曾遇着个能干的妇人与他作对,所以妄自尊大,做了半世的夜郎王。如今小巫遇了大巫,被我说破之后,叫 
他老老实实缩了龟头,躲在污泥洞中,过了下半世罢。”
  众人见他以前的话虽然狠毒,还是骂的自己,况且这番举动是瞒着费隐公的,恐怕弄出事来,要惹他埋怨 
,所以一味含容,不敢轻易动手。如今见他丢了自己,骂到费老师身上,就一齐胆壮起来,正要借此为名,好 
大闹一场,等老师知道,方才动气。就把几十个拳头,一齐竖起来,对中了门,狠捶乱打。
  淳于氏不等攻开,就先把门栓一拔,做个抱头鼠窜的光景,急急的跑上楼去。众人见他畏惧,一直打进中 
门,直赶到楼梯脚下,看见两扇踏门是紧紧闭着的。众人因他今日的射法与前日一般,也就把今日的攻法与前 
日一样,故意在踏门之上狠敲乱击,要逼他投降。
  那里晓得虚中有实,做妒妇的人不消读得四经七书,自然是谙练兵法的,不曾捶得几下,只见伏兵四起, 
有许多丫鬟使婢,执了器械赶上前来,对了众人乱打。众人都是赤手空拳,那里抵敌得过?打到痛处,就喊起 
来道:“我们替你相公出力,你倒打起我来,难道你不是相公的人么?”众丫鬟道:“大娘叫打,我们不敢不 
打。大娘的法度是相公知道的,以己之心,度人之心,他决然不怪。”说了这几句,就分外猖獗起来。
  淳于氏传令道:“你们略打几下,见见大意就罢了,不用十分罗唣。如今对众人说,叫他立到天井里来, 
我有几句好话说,在楼窗里面告诉他,叫他们仰起头来看了我说。”众人看见出兵不利,都有恐惧之心,见他 
说了这一句,只道也像前日一般,要放声求饶,好等众人出去的意思,巴不得要此收兵,就一齐拥入明堂,果 
然仰起头来,看了说话。
  只见楼上的窗子还是闭着的,只说在里面打点说话,好解散众人,那里知道他安排兵器。少刻窗子一响, 
竟有许多污秽之物从楼上倾将下来,倾得众人满头满面。
  你说是些甚么污秽?原来是净桶里面的东西,叫做“米田共”,预先防备他来,摆在楼上伺候的。起先躲 
避上楼,就是为此,居高建瓴,正要使这恩施普遍。所以众人里面,没有一个不被他雨露之恩,又喜得是仰面 
而受,没有一滴酒在空处,这个越王勾践,是人人要做的了。
  众人在不意之中,接了满面的污秽,竟像在粪缸里面爬起来的一般,那里腌臢得过?况且浑身衣服,又没 
有一寸干净的,要寻件拭面揩嘴的东西,竟不可得。对了穆子大道:“我们为你一个,吃了这样大亏,还不去 
分付家人,多舀几盆脸水,多取几条手巾,等我们洗抹一洗抹;再有随便的衣服取几件来,待我们权换一换, 
好出去见人。不然这一付嘴脸,怎么走得出去?”穆子大道:“家人虽有几个,都被妒妇吓制过了,没有一个 
敢来,待我自己去龋”那些众人见龌龊不过,那里等得他取来,就一齐跟到灶前,要就了铜盆洗面。那里晓得 
铜盆水桶与拭面揩嘴的东西,都预先收拾过了,那里摸得着一件?再去搜寻衣服,一发干净得好,莫说破裙破 
袄藏得精光,就是揩桌的抹布也不留一块。
  众人叹口气道:“神哉妒妇,真扰世之才也!如今没奈何,只得赶到隔壁去求救于费老师,讨他几盆热水 
洗濯一洗濯,借他几件衣服更换一更换,然后与他细作商量。”就一齐带了污秽,拥入费隐公家。
  费隐公看见,惊慌不已,竟不知甚么原故,只得掩鼻而问之。众人把酿粪的根由与受粪的来历,细细述了 
一遍;又把妒妇讥诮费隐公,托他转致的话,一字不遗都直言告禀。
  费隐公听了,气得双眸直竖,神气索然。因他污秽不过,难以接谈,就分付家人取衣服脸水,与他洗换过 
了,方才呵叱他道:“我前日已曾说过,剿妒的事是再试不得的。为甚么背了我的话,又欺瞒着我,走去生事 
来?如今被他扫尽威风,连我也为之丧气,却怎么了?”众人道:“门生们的不是,自然不消辩了。只这场胜 
负,大于风化有关,还求老师舍短虑长,想个奇计出来,正一正风化才好。不然南风自此不竞,连以前收服的 
妒妇都要反叛起来,老师与门生辈都有不有测之忧矣。”
  费隐公道:“汉妒之方,只有气魄与才术两件,这等看起来,都被那个无用之物告诉了他,才有番蠢动。 
如今我辈的伎俩都被他看透了,气魄不能制,才术不能驭,连王法官刑都治他不得了。那里还处治得来?”众 
人道:“若还处治不来,穆门生与那两个姬妾都要死于此妇之手。况且老师与他势不两立,妒妇之道不息,夫 
子之道不著,老师处治他不来,不但自家丧气,将来还要受制于他。焉知他得志以后,没有妒妇去拜门生?他 
也登坛说法,与老师相抗起来,只怕倡妒容易,化妒烦难,吾道之衰,可立而待矣。还求老师作急图之。”费 
隐公不言不语,踌躇了一会,方才回覆他道:“就要相图,也不是旦夕之事,且看他得志以后举动何如,我自 
有道理。”众人得了这句话,方才肯去。
  却说淳于氏战败众人之后,先把丫鬟使婢叙功行赏,连报警的老仆亦在犒劳之中。
  赏功已毕,就把三个召寇之人,唤到面前行罚,穆子大领竹板,两个姬妾吃皮鞭,一日之中,受了两番严 
拷。从此以后,把这三个犯人监在两处,日间不许见面,夜里不使闻声。两处都拨了丫鬟不时巡逻,一有响动 
,就取出来治罪。
  监了几日,这一男二女都生起病来,明明是忧郁之症,淳于氏又说他害相思,分外防得严紧。穆子大再三 
哀告要出去就医,淳于氏只是不许。穆子大道:“如今春闱已近,会试的同袍都要起身快了,别样的事不许我 
走动,难道进京会试也不容我去不成?”淳于氏听了这句话,就欢喜起来,思想会试还是小事,且等他出去之 
后,好结果这两个妇人,省得他立在面前,到底有些碍手。就一面料理行装,一面雇办船只,直到起身那一刻 
,才叫老仆挑了行,李跟他出门。
  示行以前,恐怕那班恶少要替他商量计策,思想复仇,一概不许他辞别朋友。
  那两个姬妾知道他此番出去,不是生离,竟是死别了,到监行之际,就不受拘挛,从房里跳将出来,一齐 
扭住穆子大,号啕痛哭,说:“我们两个终久是一死,不如死在你未去之先。”
  各人取出一把剃刀,都要自刎,被淳于氏喝令丫鬟夺下剃刀,扯了开去,才打发得丈夫出门。
  穆子大伤心不过,那里去得向前”心上思量道:“我病体十分沉重,就到了京师,料想愁病交煎,也做不 
得好文字出,拿定不中,去也枉然。不如住在近边,看看家中的光景,好商相会。”就在船上住了一夜。到第 
二日黎明,竟到费隐公家,哭诉从前之苦,求他生个法子,救了这一条性命。费隐公恨他不过,那里肯管?只 
说没有计策。
  穆子大道:“老师不救门生,门生有死而已。”说了这一句,就跪下地去,只管撞头。
  费隐公想了一会,才问他道:“照你说起来,这一次的公车断然不上了。你可肯躲在我家,住上一年两载 
,待我把这强悍之妇处个尽情,使他一生一世不敢反覆么?”穆子大道:“若得如此,莫说一年两载,就躲一 
世何妨。”费隐公道:“你如今被他磨灭不过,所以恨他,只怕一月两月不在面前,没有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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