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情》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的表情-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朱臾哽咽着说:“那天我做了梦,好像是我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柔桑还在劝我,”她突然“哇”一声哭出了声,“没想到这个梦会应在她身上!”
  孔阳仿佛被抽了一记耳光,朱臾的那个梦立即让他想到了自己。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好奇,不知道朱臾具体是哪一天做的梦,是在他找到情书,还是在他和辛夷约见之后?他手足无措,看上去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别人。岳父拭了拭发红的眼角,又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爸爸,你别抽了。”
  “你别管!我抽死了又有什么?你妹妹她才二十二岁啊!”岳父说不下去了。
  “老天啊,你干吗不让我来生这个病呢!”岳母又哭起来。
  家里乱了。对面的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大概是朝这边看。孔阳走过去把窗户一个个关起来。“爸爸,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岳父长叹一声。“尽力治疗。尽我们最大的力量。不到万不得以,争取不影响你们——”
  “爸爸,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孔阳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一起,竭尽全力。”
  “迪迪呢?迪迪在哪儿?”岳母突然想起了外孙。
  “迪迪放了学自己回家,你别担心他,他能干得很。”朱臾说着,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迪迪果然放学了,说正在家里做作业,但朱臾能听到他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知道他在玩游戏。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这些了。
  “我们不能让柔桑知道她的病情,”孔阳说,“应该跟她公司交涉一下,请他们配合。”
  岳父说:“我已经去过了。他们老总是我以前的学生,他答应决不泄露出去,还同意柔桑可以一直上班,直到她不能上为止。”说到这里,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至于医药费,我没好再提,还是先治病吧。”
  孔阳心里一阵酸楚。两个老人头发都已经花白,突然间似乎又老了不少。这是他继当年自己的母亲去世后,再一次体会到生活的严重性。而柔桑是那么年轻,病魔却毫无理由地选中了她,要摧毁她。孔阳突然感到,没有病,是多么的好。外面的天是蓝的,艳丽的黄昏渐渐笼罩了城市,那是个没有病的健康的世界,他似乎不应该再奢望别的什么了。
  他们说好,第二天由岳母一个人带柔桑去复查,一个细心而啰嗦的母亲领着女儿去看病,不至于显得过于郑重其事,以免柔桑疑心。岳父还说,明天他一定给他认识的医生打个电话,诊断报告只能让家里人取。想想,再没有什么遗漏了,孔阳提出要和朱臾先走。朱臾有些迟疑,还想再陪陪父母。正犹豫着,门锁“吧嗒”一响,是柔桑,她下班回家了。杨乾尘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个装菜的塑料袋。
  柔桑一抬头,看见他们,怔了一下,转颜又笑起来:“姐夫在我房间抽烟了吧?哦,我知道了,你是来探访我姐姐的发祥地。研究出什么来啦?”
  孔阳尴尬地笑笑。柔桑把杨乾尘手里的菜接过去,送到厨房。母亲忙不迭地抢了过去。杨乾尘跟在后面说:“阿姨,我来帮忙吧。”
  柔桑奇怪地走到自己房间,父亲斜靠在沙发上。见房间里烟雾腾腾,去把窗户打开。“你们很奇怪呀,这个时候——迪迪呢?”
  孔阳接过话头说:“还说哩,就是迪迪骗我们的!他中午和我们闹别扭,发狠说他放了学要自己坐车到外婆家,害得我和他妈妈一下班就跑过来。刚才一打电话,这小家伙已经到家了。”
  岳母话没听清,从厨房跑出来问:“你说迪迪怎么啦?啊?”朱臾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惊异地看看孔阳。孔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增强了说谎的本领。柔桑道:“原来又欺负迪迪了,我还以为我今天又忘了谁的生日呢。”说着,吃吃笑了起来。朱臾想起了自己过生日和孔阳斗气的事,脸红了。忽然心里又是一阵疼痛。
  “我们走吧?”孔阳说,“迪迪还在家里呢。”
  “还走什么?杨乾尘你去把迪迪接来。”
  厨房里答应:“好。”
  “不了,我们还是走吧。”
  岳父站起身,要挽留的样子,眼里有一丝不堪重负的恳求。杨乾尘从厨房走出来,擦着手,找车钥匙,要去接迪迪。孔阳拦住杨乾尘,招呼朱臾还是快点走。他心里还真是有点急,他拿迪迪撒了个谎,作为父亲,总还是有点内疚。杨乾尘站在门口,送他们出门。孔阳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突然间有些畏闪。
  他们已经决定要瞒着杨乾尘了。他将要被蒙在鼓里,就像生了病的是他本人一样——但这也是为了他好!他是那么的爱着柔桑,一旦知道实情,那还不等于山崩地裂?那种痛苦,决不亚于自己爱着的人突然去国离乡。
  孔阳他们没有提起柔桑的病。孔阳走得很急,像是在逃跑。按正常情况,就算是肝炎,他们也应该问候一下,但他们都没敢去触动这个话题。
  
  回家后他们补救了一下,打了个电话过去。杨乾尘还在那里,朱臾在电话里叮嘱他,请他多陪陪柔桑,她生了肝炎,情绪可能会不好,说不定还会疑神疑鬼,要多开导她,叫她不要乱想。


第九章一间房,四面墙(3)

  电话是孔阳提醒朱臾打的,但他自己不肯说,让朱臾说。也许因为身份相似,孔阳对杨乾尘心有戚戚。朱臾在电话里说的话再正常不过,似乎也只能这么说,但孔阳听了不是个滋味儿。他们确实已经商量好,要对杨乾尘隐瞒病情,他自己也同意了,但他觉得朱臾的话是一个确凿的欺骗,这是一个过程的正式开始,他虽不是主角,还是感到一种负担。他忍不住打断朱臾,让她告诉外婆,迪迪一个人在家一直很乖,自己把作业都做完了。
  “而且一题也没有错,”迪迪跑过去冲着电话喊道,“全对!”
  “是吗?我来检查。”孔阳把迪迪拽到他的书桌前。
  
  杨乾尘那天走得比平时要晚。吃过晚饭,大家一起在厅里看了会儿电视,柔桑说有点累,要去躺躺,杨乾尘关切地跟着她进了房间。电视前的沙发上,两个老人对视了一下。
  两个人在房间里轻声说着话。柔桑斜靠在床上,拿一本杂志,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杨乾尘面前的桌上有一只小狗,手一碰头就乱点,杨乾尘不时用铅笔戳它一下。房门虚掩着,电视的画面揉成一片色彩,挤进门来,在地板上闪烁。因为柔桑的病,整个房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但同时也多了一份宁静,至少在柔桑和杨乾尘的天地里,爱情的气氛更加沉郁,就如同没有月亮的夜空,星星的闪烁更为明晰。杨乾尘看着柔桑推荐的一篇文章,台灯的光线直射在他脸上,他的侧影投射在柔桑身上,柔和的光圈里,有两个安静的影子。柔桑怔怔地看着杨乾尘,他觉着了什么,回过头,正好接着柔桑的目光。
  她慵倦地斜躺着,双脚交叉着平伸,一个在前,另一个稍后。袜子里秀丽的脚趾轻轻地活动着,仿佛戴着手套的灵活的小手。他看着她,她的脚趾,她的脚踝,柔和的小腿,被灯光勾勒着向上延伸。杨乾尘的眼神渐渐地变了,他放下了书。
  柔桑突然把脚抬起来,做了个像是交通警“停止”的“手势”,脚心正对着移过来的杨乾尘。
  “别碰我!”
  “不。”杨乾尘的声音很轻,被电视的声音掩盖着。
  “会传染的!”
  “不会,我身体好。”
  “我们两个就你身体还好了,你不要。”
  “你也会好起来的,”杨乾尘说,“肝炎现在算不了什么,你很快就会好的。”
  房门突然轻轻地响了一声,被关上了。房间里的两个人愣了一下。杨乾尘不敢回头。柔桑看见是母亲关的门。电视的声音被隔在外面,窗外秋虫的鸣叫声传过来了,房间好像变大了。
  这个时候把门关上,杨乾尘再单纯,也会理解成一种默许,甚至是鼓励和怂恿。他有点疑惑,还没等他深想,忽然间自己脸先红了。门外的两个老人肯定一直听着他们的动静。这个念头立即传染了柔桑,她红着脸把头转向窗外。一盏路灯,被树叶笼罩着,有小虫在光线里飞舞。一触即发的欲念消散了。
  “我听说有一种乙肝疫苗,”柔桑说,“他们说基本上能够刀枪不入,你尽快去打一针。”
  杨乾尘答应了,又说:“也许命中注定我们要同甘共苦呢?”
  “你神经!”
  “我倒不是在瞎说,你这次生病,说不定也是因为我。”
  柔桑夸张地扬起眉毛,伸手摸摸他的脑门,笑着说:“不烧啊,怎么又说胡话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前一阵她同办公室有人生肝炎,说是好了,却不自觉,公司明明提供一次性纸杯,他不用,随便拿别人的杯子喝。偏偏柔桑喜欢喝茶,也不用纸杯,因此首当其冲。杨乾尘听说了,特为给柔桑买了个杯子,用胶布写上“肝炎病人专用”贴好,让柔桑带去。原以为可以把那人吓住,不想他更是喝得个不亦乐乎,还说反正是专用杯。柔桑抹不下面子,一直不敢明说。虽说柔桑吓得索性不喝茶了,可天知道是不是就此晦气。就为了这个,杨乾尘已经自责了好几天。
  柔桑劝他:“那别人怎么不生病呢?他又不光喝我一个人的杯子,还是怨我自己身体不好。”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了,“是运气不好,我们运气不好。”
  杨乾尘见她流泪,忙从纸盒里扯两张纸巾送过去。他想帮她擦眼泪,但却忌惮着身后的房门:它既然会悄悄关起来,也就可能突然打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一贯话不多,比较稳重,他的稳重的背后不是像有些人那样,是城府,他是确实的单纯。现在有的小男孩,沉默寡言,其实是颇有心计,他们是想找机会争取一点什么,至少也是在人家说话时想悄悄学上几手,但杨乾尘是个例外。他不爱说话,是因为不善于说话,他小时候稍有点口吃,虽说矫治好了,但从此也落下个寡言少语的习惯。除了这个,他的成长道路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他的老家在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教师。到了大学,老师们也很喜欢他,因为这个学生从不惹是生非,各门功课都不错——当然他也不是最拔尖的。在大学里就懂得刻苦奋斗的人,十有八九都富有心机,深藏不露。杨乾尘不属于这一类。他是个经历简单的大男孩。大学毕业后他到了公司工作,这家公司由国家控股,还有点“官商气”,这是他自己选的,符合他温和的性格。他工作得很顺心。不久,他遇到了柔桑,同时也就遭遇了自己的爱情。


第九章一间房,四面墙(4)

  他们不在一家公司,但有一些业务联系。他们偶然结识,慢慢地靠近,试探着,迂回着,或远远一瞥,或回眸一笑,终于,并肩走到了一起。也许,一切都是所谓命中注定,杨乾尘一见到柔桑,所有关于恋人甚至妻子的想象都在瞬间有了着落,他从来也没有刻意去找谁,但柔桑的出现仿佛使他如梦方醒,他明白了自己一直是在寻找着,找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文弱的女孩。然而也许因为他此前的人生过于平淡了,他的爱情注定要经历一些波折:柔桑的父母对他并不满意。女婿是“半子”,他们没有儿子,对未来的女婿就格外看重。大女婿孔阳他们原本也不甚满意,但大女儿从小就有主见,孔阳的出现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想反对也为时已晚。柔桑一贯性格柔顺,如此一来,温顺的柔桑注定要承受双倍的关心了。这种关心的具体表现,就是父母亲不断地在耳边唠叨,追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同时又经常对周围那些本不相干的男孩评头论足,挑剔得厉害——他们借此表明他们的标准。按理说,杨乾尘的学历、相貌、人品、工作都不差,走在街上,谁都觉得他们是一对佳偶,但柔桑父母心目中的女婿应该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拔尖的人,能让他们感到风光体面,让他们看到后半辈子的希望,然而在这个男孩身上,他们还看不到苗头。柔桑的父母也都是教师,正因为如此,他们对这个职业及其相关的家庭背景有着特别深刻的理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样。况且,杨乾尘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小有声望的“名师”,而杨乾尘的父亲在一个县城的中学教书,这不由让柔桑的父亲有点小觑,在同一个比较系统里的小觑,再跳出这个系统,他连这个职业也一起看不上了——也许连他自己也在内。
  当然,很多事情是不能明说的。他们只是用和缓而坚定的态度拒绝着杨乾尘。柔桑母亲经常在楼下遛弯,柔桑带着杨乾尘过来,有邻居问她那小伙子是谁,她就大声说:是工作上的同事,你们不要瞎猜。杨乾尘听见了,心里很别扭。隔一段时间他又来了,又有人问,她会换个说法:你别瞎猜,那是我女儿的同学!——同学比同事似乎近了一步,但永远也不会被承认是男朋友。如果他不是深深地爱着柔桑,他也许早就绝望放弃了。幸亏他不是个敏感激烈的人,他的温和同时也就是一种耐力。柔桑代父母向他道歉,有时也会为他们辩护,他们会争执,但最后总能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好。
  时间久了,杨乾尘慢慢也习惯了。柔桑的父母似乎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的存在。他和柔桑尽量在外面约会,或者到她姐姐家。偶尔他也跟着柔桑回家。柔桑的父母很客气,情绪好的时候,也会一起聊聊天,他们提醒杨乾尘,年轻的时候要把精力用到发展上,要多学习;情绪不好了,她母亲可能就会说:哎柔桑,怎么不见你们单位其他人到我们家来玩啊?这句话让杨乾尘的心一落千丈,他硬着头皮再坐一会儿,黯然地走了。
  只要是在家里,他们很少能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即使进了柔桑的小房间,他们也不敢关门,更不会有任何亲热的举动。但是这天晚上有点不一样。门是柔桑母亲亲自关上的,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好像怕打搅两个年轻人。开始他还以为门虽然关了,但两个老人还是不放心,怕他们越轨,把声音关小是为了听着这边。但两个老人一直都没有来打扰,以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