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回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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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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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在吱吱叫,却不知怎么搞的,屋子比往常更加显得光秃秃的、更穷酸。地板上溅
满了肥皂泡沫,架子上挂着那两条从来不曾换过的脏毛巾。不知怎么搞了,卡尔也
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真叫我大惑不解。今天早上整个世界都该发生变化,不论变好
变坏总得变,剧烈地变。可是卡尔却站在那儿往脸上抹肥皂,全然不动声色。

  “坐下……坐在床上,”他说。“你会听到一切的……不过先等等……等一会
儿。”他又开始抹肥皂,接着磨起剃刀来。他还提到水……又没有热水了。

  “喂,卡尔,我现在很焦急。你如果想折磨我可以过一会儿再折磨,现在告诉
我,只告诉我一件事……结果是好是坏?”

  他从镜子前扭过身来,手里拿着刷子,朝我古怪地笑笑。

  “等等!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就是说你失败了。”

  他终于说话了,字斟句酌地,“不,既没有失败,也没有成功……对了,你在
办公室替我安排好了吗?是怎样对他们讲的?”

  我看出试图从他口中套出话来是不可能的,待他收拾好了会告诉我的,在此之
前却不会。我又躺下,一言不发,他则继续刮脸。

  突然他没头没脑他说开了起初有点儿杂乱无章,后来越来越清楚,雄辩、
有力。把事情都说出来得费一番周折,不过他似乎打算要把一切都讲清楚,仿佛正
在把压在良心上的一个重负卸下。他甚至又令我想起上电梯前他曾那样瞥了我一眼
,他反反复复提起这一点,像是要表明一切都包含在这最后一秒钟里,像是要表明
如果他有力量改变局面,他就绝不会跨出电梯。

  卡尔上门时伊雷娜穿着晨衣,梳妆台上摆着一桶香槟,屋里很暗,她的声音很
好听。他给我讲了屋里的全部细节,香槟酒、侍者是怎样把它打开的、酒发出的声
响、她走上前来迎接他时那件晨衣又如何沙沙作响他告诉我一切,唯独不谈我
想知道的。

  他去找她时大约是八点,到了八点半,一想到工作他便局促不安。“我给你打
电话时大约是九点是不是?”

  “是,差不多。”

  “我当时很紧张,你瞧……”

  “我明白。往下讲……”

  我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尤其是在我们编造了那些信之后。

  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听清了他的话,因为他讲的内容完全是荒诞不经的。不过,
若是知道他就是这类人,他的话倒也像是真的。

  接着我又想起他在电话上的声音又恐惧又开心的古怪调子。现在他为什么
不更开心一些呢?他自始至终都在笑,活像一只红润的、吸饱了血的小臭虫。他又
问一遍,“我给你打电话时是九点钟,是不是?”我厌烦地点点头,“是的,是九
点。”现在他肯定当时是九点钟了,因为他回忆起曾掏出表来看了看。再次看表已
是十点钟,到了十点钟她正躺在长沙发上,两手握着自己的乳房。他就这样一点儿
一点儿他讲给我听。到了十一点他们便拿定了主意,他们要逃走,逃到婆罗州去。
去他妈的那个丈夫吧!她从来没有爱过他,若不是他年纪大了、缺乏激情,她根本
就不会写第一封信。“后来她又对我说,‘不过,亲爱的,你怎么知道以后你不会
厌烦我呢?’”听到这儿我大笑起来,我觉得这话很荒谬,忍不住要笑。

  “你怎么说?”

  “你指望我说什么?我说,哪一个男人会厌烦你呢?”

  接着他向我描绘后来发生的事情他怎样俯身亲吻她的乳房,怎样在热烈吻
过它们以后又把它们塞进胸衣里去,总之就是塞进那玩艺儿里去不管她们叫它
什么。过后,又喝了一回香槟。

  到了午夜前后,侍者送来了啤酒和三明治鱼子酱三明治。据他讲,在此期
间他一直急着要撒尿。他曾勃起了一回,不过又软下去了。他一直感到膀脱就要胀
破了,可他是个狡猾的小滑头,认为眼下的场面需要谨慎从事。

  到了一点半她提议租一辆车去逛波伊思公园,卡尔心中却只想着一件事如
何撒泡尿。“我爱你……我崇拜你,”他说。

  “你说到哪儿我都跟你去伊斯坦布尔、新加坡、檀香山,只是现在我一定
得走了……太迟了。”

  卡尔就在这间肮脏的小房间里向我讲述这一切,太阳照进来,小乌在疯了似的
吱吱叫。可我仍旧不知道她是不是漂亮,他也仍不知道她是否漂亮。这个白痴,他
连自己都不了解。他宁愿认为她不漂亮,那屋里太暗,还喝了香槟,他的神经又疲
惫不堪。

  “可你应该了解一些她的情况假如这些不全是你他妈的编造出来的。”

  他说,“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想想!不,她并不漂亮,现在我敢肯定这一
点了。她前额上有一缕白头发……我想起来了。这还不算很糟你瞧,我还差点
忘了。她的胳膊胳膊很细……细而且干瘦。”卡尔开始走来走去,可忽然又站
住了。

  “若是她年轻十岁我或许不会考虑那一缕白发……甚至也不注意她的细胳膊。
可是你瞧,她太老了。这样的女人每过一年都会老一大截,明年她就不是老了一岁
,而是老了十岁,再过一年就老了二十岁。我却会显得越来越年轻,至少在五年之
内“可这事儿是怎么拉倒的?”我打断他又问。

  “这事儿根本没没完,我答应星期二五点左右去见她。

  你知道,这很糟!她脸上的皱纹在白天会显得更难看。我估计她是想叫我星期
二跟她睡,大白天睡没人会跟这样一个女人在大白天睡,尤其是在那样一家旅
馆里。我宁愿在不上班的晚上干……可是星期二晚上要上班。还不止这些,我当时
还答应要给她写封信的。现在怎么给她写信呢?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屁,只要她
年轻十岁。你认为我该跟她去吗?去婆罗州或别的什么她想带我去的地方?我不会
射击,我怕枪和所有那类玩艺儿。再说,她会要求我没日没夜地跟她睡觉……除了
打猎就是睡觉,别的什么也不做……我办不到!”

  “也许事情还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她会给你买领带之类的东西……”“也许你
愿跟我们一道去,嗯?我把你的情况都告诉她了“你有没有说我很穷?有没有说我
需要东西?”

  “我什么都说了。见鬼,只要她年轻几岁一切都好了。她说她快四十了,这就
是说五十或六十了。这跟同你妈睡觉差不多……不能这样干……这不行。”

  “可她准还有一些迷人之处……你说你亲吻了她的乳房。”

  “吻她的乳房这有什么?再说光线暗,我告诉你了。”

  卡尔正穿裤子,一只纽扣掉了。“你瞧,这见鬼的西装全烂了。我已经穿了七
年了……不过没有掏钱。以前是套不错的衣服,现在却发臭了。那个女人还要给我
买西装哩,这是我最想要的。可我不喜欢叫一个女人替我付钱,这种事我一辈子也
没有干过,这是你的主意。我情愿一个人过日子。屁,这是一个不错的房间吧?有
什么毛病?比她的房间瞧着要好得多,是吗?

  我不喜欢她住的豪华旅馆,我反对建那样的旅馆,我对她说了。

  她说她不在乎住哪儿……说只要我要她来,她就来跟我住在一起。你想象得出
她带着大箱子、帽盒子和所有那些她随身带来带去的废物搬到这儿来的情景吗?她
的东西太多了太多衣服、瓶子和其他东西。她的房间像一个诊所,她的手指头
上划破了一点儿便不得了啦,她要找人来按摩,头发要烫过,不能吃这个,不能吃
那个。我说,乔,只要年轻一点点她就很理想。

  一个年轻女人的任何毛病都是可以谅解的,一个年轻女人也不需要有脑子,她
没有脑子倒更好。可是一个老娘儿们即使聪明,即使是普天下最最可爱的女人,也
没有多大价值。一个小娘儿们是一项投资,而一个老娘儿们却是注定要蚀本的。老
娘儿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为你买东西,可那也不会叫她们胳膊上长出肉来,让她们
大腿间流出水来。伊雷娜不错,说实话,我认为你会喜欢她的。这事儿到你那儿就
不一样了,你不一定非跟她睡不可,你尽可以喜欢她。也许你不会喜欢她那些衣服
、瓶子之类的玩艺儿,可你会宽容她的。她不会使你厌烦,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
我要说她还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她干瘪了,她的乳房还行可她的胳膊!我告诉
她某一天我要把你带去,我谈了你的许多情况……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也许你
会喜欢上她的,尤其是当她穿上衣服时。我不知道……”“喂,你说她有钱?我会
喜欢她的!我不在乎她多大岁数了,只要不是个丑八怪……”“她不是丑八怪!你
在说些什么呀?告诉你,她很有魅力,谈吐文雅,长得也好看……只是胳膊……”
“好吧。如果是这样,我去跟她睡若是你不愿意的话。

  把这个告诉她,不过讲得缓和些,跟这样一个女人打交道一定得慢慢来。你把
我带去,听任事态自己发展。狠狠地夸奖我,装出吃醋的样子……哼,也许咱俩会
一道跟她睡的……我们到处走,一起吃饭……我们开车、打猎、穿好衣服。如果她
想去婆罗州让她带上我们,我也不会开枪,不过这没关系,反正她也不在乎,她只
是希望被人睡,仅此而已。你一直在谈论她的胳膊,可你不必一直盯着她的胳膊看
。对吗?瞧瞧这床罩!瞧瞧这镜子!这能叫生活吗?你愿意再充高雅充下去、一辈
子像只虱子一样过日子吗?你连旅馆住宿费都掏不起……还是有工作的人呢。生活
不该是这样,哪怕她七十岁了我也不在乎,那也比这样强……”“我说,乔,你替
我去跟她睡……这样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也许我偶尔也跟她睡上一回……晚上不上班的时候。我已有四天没有拉过屎了
,身上好像粘着一种东西,像葡萄一样……”“那就是你生痔疮了。”

  “我的头发也在脱落……还得去看看牙医。我觉得自己正在散架。我对她说了
你是怎样一个好人……你会给我帮忙的,对吗?你不那么扭捏,是吗?我们若去婆
罗州我就不会再生痔疮了。也许我会生别的箔…更糟的箔…也许是发热……或是霍
乱。哼,这样生一场大病死掉也比在一张报纸上浪费生命、屁眼上长疮、裤子上的
扣子全脱落更好一些。我盼望发财,哪怕只是一星期也好,然后带着一种要命的病
住进一家医院,病房里摆满鲜花,护士们跑来跑去,还有人打电报来。你若有钱他
们便会好好照顾你,用棉球给你擦身,替你梳头。哼,这些我全懂。也许我运气好
没死掉,也许我会破一辈子……也许我会瘫痪,只好坐在轮椅里,可是这样一来我
也会得到照料……即使我再没有钱了。你若是个病人真正的病人他们就不
会让你饿死,你会有一张干净的床睡……他们每天给你换毛巾。

  像现在这样谁也不管你,尤其是你还有一份工作,他们认为一个人只要有份工
作就该是幸福的。你情愿怎样一辈子当个跛子,或是有一份工作……或是娶一
个阔娘儿们?你情愿娶一个阔女人,我看出来了。你只想着吃的。可是想一想,你
娶了她,结果那玩艺儿再也挺不起来了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那你怎么办
?你只好听任她摆布,只好像一只小卷毛狗那样从她手上吃食。你喜欢那样,是吗
?也许你不想这些事情?我什么都想,我想要选购的西装和想去的地方,可我还想
着另一件事,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你再也不能勃起了,那些花里胡哨的领带
和漂亮的西装又有什么用呢?你甚至不能背叛她,她会一直跟着你。不,最好的办
法是先娶她再马上生一场病,只是梅毒还不行,比如说,霍乱,或是黄热玻这样,
若是真的出现奇迹,你保住了一条命,你便会终生成为一个跛子,你也就不必再为
要跟她睡觉而烦恼不安了,也不必再为房租发愁了。

  她或许会给你买一只带橡胶车胎的好轮椅,上面还有各种操纵,杆之类的玩艺
儿。你也许还能用手我是指还能用手写作,要不就雇一个人来写。对了这
是一个作家的最佳选择。一个人能指望他的手脚干什么呢?他不需要用手用脚来写
作,他需要安全……安宁……庇护。遗憾的是,所有坐在轮椅里转来转去的英雄都
不是作家。假如你能保证上战场去只会叫人炸掉你的双腿……假如你能敲定这一点
,我就会说,明天就叫我们打仗吧。我对勋章根本不感兴趣让他们留着好了,
我想要的只是一部好轮椅和一天三顿饭,然后我就给这些滑头们写本书看。”

  第二天一点半钟我去找了范诺登,这天他不上班,确切地说,今夜他休假。他
给卡尔留下话说要我今天来帮他搬家。

  我发现他情绪异常低落,他告诉我他一夜未曾合眼。他在想事儿,有一件事情
困惑着他。没多久我就搞清了,他一直在迫不及待地等我来,向我打听卡尔的秘密


  “那个家伙,”他开口了,指的是卡尔。“那个家伙简直是个艺术家,他详细
描述了每一个细节。他对我讲得那么细,我便知道这全是他胡编的……可我就是摆
脱不了这个萦绕在心头的故事。你知道我心里在怎样折腾。”

  他话题一转,问我卡尔是否将经过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了。他丝毫没有怀疑到卡
尔对我是一个说法,对他是另一个说法。他似乎认为编造这个故事是专门要折磨他
的。他并不理会这全是捏造的,却说这是卡尔留在他脑子里的“意像”,这意像使
他烦恼。即使整个故事是假的,这些意像也是真的。再说这件事情中的确有一个阔
娘儿们,卡尔也的确去拜访过她,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至于到底真的发生了什么
事情倒是次要的。他想当然地认为卡尔干脆利落地对付了这个女人,使他几乎要发
疯的却是他想卡尔描述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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