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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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2期-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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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就一天不会有好心情,就一天都不会有好脸色。现在罗全力突然走到了母亲的面前,她能不高兴吗?阿芬娘没文化,自己的名字以前都不会写,是阿芬教了她近一个礼拜,她才学会了画出自己的名字来。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对文化人有一种特别的好感。罗全力这样一位中学老师,在小镇上自然是属于高级知识分子了。同样重要的是,他戴了副眼镜。他在阿芬娘眼里,基本是高不可攀的。现在,罗全力从天而降,消息是紧连着他与女儿一起去县城开房间一道来的。 
  在焦急等待女儿回家的那段时间里,罗全力文质彬彬的形象,不时在阿芬娘面前浮现。她后来换了一个角度来思考,她更愿意相信,小镇上的人们,其实是以羡慕的口吻在议论着阿芬。有这样的女婿送上门,谁会不要?谁不要谁就是大憨卵了!这样的好事,竟然没有任何先兆地落到了阿芬的头上,落.到了她的家里。虽然他们还没结婚就那个了,虽然他们认识不久就去县城开房间了,但是,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这样吗? 
  阿芬娘为女儿做了很多好吃的。仿佛阿芬这一趟跟罗全力去县城开房间,是一次光荣之旅,胜利之旅。阿芬娘像是中了福彩大奖,快乐得步子轻盈,脸上堆满了笑,说话也十分的低三下四。她拉着阿芬问长问短,什么都问,最后竟然轻声问女儿:“你,你,他,他戴套了没有?” 
  小镇上的人们很快就知道了,阿芬和罗全力去县城开房间,一是阿芬出的钱,二是罗全力没戴套,三是阿芬很快就有了身孕。 
  日子过得飞快,阿芬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三个月了。三个月的肚子,已经躲不过细心人的目光了。一般都是阿芬到中学里去,罗全力很少到她店里来。有时候,他去她家里,阿芬娘过分的热情,会让罗全力感到有些吃不消。每次她都会给毛脚女婿烧四个水卧鸡蛋,加入几勺子白糖。吃得他趴在阿芬身上的时候,还在打饱嗝。阿芬小时候看到过镇子东栅头那只约克大白公猪配种。每次配种结束,都会打两只生鸡蛋给大公猪吃。见罗全力不时打饱嗝,阿芬想,她娘是把罗全力当成配种的大公猪,给他狂补蛋白质呢!所不同的是,大公猪补在后,罗全力则提前补了,而且是四只鸡蛋,是大公猪的一倍。 
  罗全力宿舍里摆的是一张大床。阿芬不明白,他一个单身男教师,为什么要睡这么一张大床。好像这张床,就是为了阿芬而准备的。阿芬就想,在她之前,是不是有什么女人睡到过这张大床上呢?相对而言,在这个流言蜚语四季兴旺的小镇上,中学像是另外一个体系,高高的围墙,把中学和它外面的世俗小镇隔开了。它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王国,一个比较神秘的地方。所以,学校内部发生的许多事,小镇人民其实是并不清楚的。正因为如此,阿芬的疑惑更强烈了。她很想知道,在她之前,这张床上睡过什么样的女人,是一个还是两个,甚至三个五个?可她无法知道。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床虽大,但质量并不好。它是一张竹床。他俩睡在上头的时候,它一刻不停地发出嘎嘎嘎嘎的声音。开始阿芬感到很不习惯,自始至终她都处在不安之中。这声音干扰着她,她更怕声音传出去,被别的老师听到,甚至被学生们听到。他们也许就会通过门窗的缝隙,向内窥视。至少也会蹲在门外,偷听屋子里的动静吧。“你这床,怎么这么响啊?讨厌!”阿芬说。但罗全力并不理会她,他只是在她身上猛干,以致床的叫嚣更加激烈了。 
  好在慢慢阿芬就习惯了。甚至反而她喜欢上了竹床那欢乐的嘎嘎声。他们在阿芬那张窄窄的单人床上做的时候,因为放着席梦思床垫,软软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阿芬这时候就会特别想念罗全力的竹床。那床宽大,也不像她的床一样软得使不上劲。 
当然它一刻不停的嘎嘎声,才是更叫她着迷的。它在她身子底下,像一群青蛙那样呱呱叫个不休,又像是激越的鼓点,催人奋进。总之有着这热烈的声音做伴,阿芬觉得特别兴奋,特别快乐。在如此欢乐的嘎嘎声中,她也忍不住放肆地叫了起来。她的叫声是那么尖锐,那么夸张,与竹床急风骤雨式的叫嚣,彼此呼应,相互交融。 
  她越来越讨厌在她家里和他做了。这不光是床的原因。她的床令她反感。它不光小,而且软。在这样一只软得使不上劲的小床上和他做,她感觉吃力得不得了。螺蛳壳里做道场,宰相肚里撑船,施展不开拳脚。她的床贴墙而放,好几次,她的膝盖撞在墙上,发出很响的咚咚声音。她被撞痛了,事后发现,膝盖都撞青了。她因此更愿意和他在地上做,把被子拉下来,铺展在地上,这床就大了,也不那么软得恼人了。但是,毕竟还是没有竹床好。地铺没有竹床那嘎嘎嘎嘎的欢乐叫嚣声,没有激越的鼓点,没有暴风骤雨电闪雷鸣,没有她伴随着这一切所发出的放肆的叫声。 
  更要命的是,在她家里做的时候,她的母亲总是无可抗拒地掺和进来。每次她和罗全力进了她的房间,阿芬娘都要将房门反锁起来,然后搬一把椅子,坐到大门外。她石狮子一样把着门。等他们在里面做完了,穿好了,阿芬就嘭嘭嘭地敲门。阿芬娘这才过来,替他们把门锁打开。阿芬感觉,母亲就像一个老鸨。她提出抗议,坚决不允许母亲再将他们的门反锁。母亲表示,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家族的名誉。她生怕有人前来偷听,“你们毕竟还没结婚,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她说。 
  有一次,他们从床上奋战到了地下。她刚把被子从床上拽下来,还没在地上铺好,就听到母亲在门外说:“小心着凉啊!” 
  三个月的身孕,自然逃不过母亲的眼睛。 
  他们的婚事,就这样匆匆定了下来。一切都繁琐而紧张,紧锣密鼓,要赶在小孩儿到来之前,把所有的所有,都料理妥当。 
  婚宴是在邻镇的一家饭店举行的。本镇实在太小了,小到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而邻镇就比较繁荣。它的繁荣,在全国都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它是一个古老的镇子,有典型的江南古镇风貌,小桥流水人家,早已经名声在外,吸引了大江南北,甚至世界各地的游客。在这样的一个小镇上,居然有着好几家三星级以上的酒店,这让本镇居民为自己镇子的冷清感到惭愧,感到自卑。同时对于邻镇,既羡又妒。 
  阿芬和罗全力的婚宴,就是在邻镇的大红狮饭店举行的。这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四星级饭店。 
  小镇上几乎所有的公车和私车都出动了。大大.小小的车上,载满了前往大红狮喝喜酒的人们。还有坐不上汽车的客人,就开了摩托,蹬着三轮,骑着自行车,向邻镇迸发。 
  婚礼十分排场。大红狮饭店有专业的司仪,这个人油头粉面,油腔滑调,一开始还深获宾客们的喜爱。但是渐渐地,大家再也懒得理会他了。 
  庄严而神圣的婚礼奏鸣曲,五彩缤纷的彩纸,一层层垒得像宝塔似的水果蛋糕,瀑布似的香槟酒,在这个婚礼上头,一件都不少。唯一缺少的,是新郎的热情。自始至终,罗全力都是缺乏热情的。他在上面,十分勉强地受着婚礼司仪的捉弄,朗诵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都不如他在课堂上讲课那么充满激情。为一桌桌的亲朋好友敬烟敬酒,他也表现得勉强而被动。 
  在这个婚礼上,最吸引人们目光的,是伴娘安徽妹。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细腻白皙的皮肤,她丰满得恰到好处的身体,她的灿烂的笑,她的青春,几乎要令阿芬这个披着幸福婚纱的大美人黯然失色了。相比之下,阿芬的脸上显出了过早出现的沧桑。她的体态,也因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显得臃肿,显得笨拙。 
  安徽妹的风采,还体现在她的喝酒上。所有上前发难新娘的人,都被美丽的伴娘以各种手段击溃了。嘴巴不能说的,被她的伶牙俐齿打退。体力一般般的,则被她那绵里藏针的小手毫不客气地挡开。自以为海量的人,端了白酒,前来挑衅。安徽妹与他们一对一地比拚,一杯杯白酒喝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要不是由安徽妹一女当关,阿芬肯定是无法抵挡来自于各路神仙的挑战的。虽然她也算得上一个酒精考验的人,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这么多的宾客,凭她这么一副娇柔的血肉之躯,是绝对对付不了的。何况她肚子里有三个月的孩子。她不止一次地跟安徽妹咬耳朵,在她耳边亲切地叫她“好妹妹”,对她的万丈豪情既表示钦佩,又衷心地感谢。 
  安徽妹不光救了新娘子,也让新郎受益匪浅。罗全力杯子里的酒,也有多次被安徽妹一把抢过来一饮而尽了。“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群众起哄,质问安徽妹。安徽妹嫣然一笑,“我是伴娘呀!”大家嚷嚷:“伴娘就伴娘,为什么伴郎啊?” 
  宾客有好几百,新娘要一个个为他们点烟,她累得手都要断了。安徽妹于是又挺身而出,帮新娘点烟。“哇,到底谁是新娘啊?”宾客们又起哄。“三个人一起人洞房吧!”有尖锐的声音高叫。 
  闹洞房的时候,有人趁乱摸了安徽妹的屁股。她先是叫了起来,然后开始哭。阿芬奇怪她怎么哭了,以为她是喝醉了。就笑着说:“你到底还是醉了啊,我还以为你真的喝酒像喝水呢!”安徽妹表示她没醉,却不说哭的理由,只是哭。阿芬和她咬耳朵,终于追问到了答案。于是笑着安慰她,说男人真的都是坏东西,让她不要哭了,别在乎,就当被狗咬了,让摸她屁股的人烂手触霉头。阿芬越安慰,安徽妹哭得越厉害。最后大家洞房也不闹了,都来关心安徽妹,都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哭了。 
  阿芬终于愤怒了,“是哪个坏人?自己坦白,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她厉声道。 
  大家都傻了眼。没想到新娘会突然变得这么凶,像一个母夜叉。“怎么啦?怎么啦?”大家非常疑惑。 
  “阿三,是不是你?”阿芬指着一个瘦得像猴子的男人问。 
  “我怎么啦?我没偷你家东西呀!”阿三做出委屈得像要哭的样子。 
  “你呢,猪尾巴,是不是你?我看你就不像个好东西!”阿芬又问另一个人。 
  “冤枉啊,嫂嫂,你不要冤枉好人!我猪尾巴什么时候偷过别人东西呀?” 
  阿芬气得有些青面獠牙,她狰狞地说:“滚!你们都给我滚!” 
  闹洞房的人见新娘子真的动了肝火,就识相地一个个滚了。 
  最后在新房里留下来的是三个人。 
  “这屋子里多乱呀,我帮你们整理一下再走吧。”安徽妹早已不哭了,她的脸上,重又绽放出甜美的笑容。 
  “不用不用,”阿芬挽起罗全力的胳膊,对安徽妹说,“走,我们送你回店里吧!” 
  三个人出了新房,发现外面的空气是那么的清凉,吹上身来,舒服得打颤。夜空澄明,月亮又圆又亮,光辉洒满大地。三个人沿着小河,一路向“女人花”走去。安徽妹好像早巳忘了刚才的不快,一路上唱起了《女人花》: 
  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 
  幽幽。朝朝与暮暮啊切切地等候,有心的 
  人来入梦。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 
  花,随风轻轻摆动。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   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她的嗓音粗粗的,还真有点像梅艳芳。月光下他们三个人走着走着,身子越来越轻了,就像是三个飘荡而行的鬼影。他们走上高高的流虹桥,站在桥上,发现月亮更圆更大了。晚风也吹得更劲了。它清凉得让人瑟缩。桥底下一直向远处蜿蜒而去的小河,在月亮的照耀下,像一条白得发亮的缎带。它轻盈,飘逸,舞动着,一直飘向天边。阿芬将罗全力的手臂拉得更紧了,头也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小镇的夜,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从桥面上望下去,镇子上只有零星的一些灯光。安徽妹已经彻底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她天真快乐地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一定不会摔死。我一跳,背上就长出一对翅膀了,我就会飞起来了!” 
  她的快乐感染了新郎新娘。这对紧紧偎依着的新人,也快乐地笑了起来。“那你就跳呀!傻丫头,你以为你是小天使呀?”阿芬笑着说。 
  “那我跳了,我真的跳了!”安徽妹一步步向桥栏边靠近。她走到桥栏边,真的做出一副要跳下去的样子。 
  罗全力上前拉住了她。他拉住了她的手臂。他感觉到她有点胖。她的肉,明显比阿芬要结实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厂他说。 
  “嘻嘻,你以为我真会跳啊!”安徽妹说,“我可怕死呢,我打针都要哭。我可不愿意死,什么都愿意,就是不愿意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他们的声音,在小镇的高处向四周传播。河边上一些人家的窗户,灯光亮起来了。随之,窗户也打开了。一些脑袋从窗户里探了出来——是三个夜行人的声音惊扰了他们。三个轻飘飘的影子,在天空上浮游着,就像月亮照耀下三朵没有重量的云。 
  三朵云飘到了阿芬的美发店门外,听到里面传出来男人的声音。夜这么深了,还有谁会在里面?何况,阿芬的“女人花”里,一向是坚持男士免进的。事实上也是,除了罗全力,也就不再有别的男人进去过了。今天是她和罗全力的大喜的日子,小镇上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去邻镇喝喜酒了,而盐城妹留下来看店。当时作出这个决定,阿芬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盐城妹。但她选中了安徽妹做伴娘,就只能让盐城妹留下来看店。她怕盐城妹生气,特意承诺,等忙完了婚事,专门放她两天假。另外,还答应让安徽妹多带一点喜糖回来给她吃。 
  令阿芬深感安慰的是,盐城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她很乐意地接受了看店的任务。她还嘴巴很甜地对阿芬说,芬姐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看好店,你就放心做你的新娘子,祝你新婚甜蜜,白头到老,早得贵子! 
  阿芬一激动,差一点儿叫她一声“好妹妹”。是啊,既然是罗全力的盐城老乡,是罗全力认的干妹妹,不也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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