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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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2期-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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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礼物自天而降,在他可能需要特别防备,又特别需要为人注意的时刻。猴有一个梦想,梦想成真需要坚持不懈,也需要天助,尤其是在要害关头却有不祥风波突起之际。 
  几天后侯文茂前往省城参加考试,耗时两日,参与者黑压压一片计二千余。走进考场和走出考场时侯文茂都对自己满怀信心。为这个机会他等待并准备很久了。对他而言这一回极其重要,没能破格提升,鱼跃龙门,至少也应引起特别注意以待来日。 
  在从省城返回本市的路上,一个电话挂到他的手机上,号码很陌生。 
  “预祝一下。考题凶恶吗?” 
  是彭红叶。安丽经理。她终于冒出来了。 
  “你在哪里?”侯文茂问。 
  “还能在哪?警察手里嘛。” 
  车上有驾驶员,说话得注意。侯文茂没吱声。彭红叶在电话那头笑了,说侯主任放心,她不会害他。当年侯主任为了当上侯科长,惟恐招惹是非,无情地拒绝一个无助女生的求援,让该女生从此坠人地狱。这位女生完全有理由报复,将侯主任拖住陪斩,为民除害,不知为什么她改主意了,决定帮侯主任进入天堂。这几天非常非常想念,但是女生忍住了,没有骚扰,惟恐影响侯主任的情绪,导致考场败北。 
  侯文茂笑,表情像是刚获得提拔。 
  “放心,我很坚强,心理素质很好,但是还要谢谢。”他说,“到哪找你呢?” 
  他断定安丽经理漏网了,否则不可能在电话里如此亲切。为什么别人被拘而她能逃脱?也许就因为侯文茂曾经发出过警告,“依法办”主任,说话只当开玩笑?因此她格外留心,如其自嘲早早收拾好东西,不是准备跟警察走,是准备开溜,所谓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就这意思。一朝风吹草动,别人傻了,她屁股一拍从容离去。尽管跑是跑了,安丽经理继续守在本市想念侯主任却已经不再现实,小雅歌厅的种种作为肯定让她进人了警方的视线。所以她现在一定得考虑往中亚跑,或者更远。 
  “侯主任一定很纳闷,不知道自己怎么也会让警察怀疑了,是不是?” 
  “有这事吗?” 
  “别装。”她发笑,恋人发嗲似的,“蒋老板已经给警察抓了。” 
  就是人民银行的小蒋。那一天安排侯文茂和省厅刘主任到小雅唱歌的就他。此人原是小雅常客,小姐里好几个跟他有过事,其中有的唱歌跟锯木头似的,但是床上功夫很好。他被指认了。彭红叶说蒋老板品质不好,有拖欠小姐小费的劣迹,但是把侯文茂拖进案子的不是他,因为那天侯主任在小雅很规矩,连小姐都没摸,无懈可击。 
  “谢谢夸奖。” 
  她大笑,说侯文茂涉案全怪她。对付警察突然袭击本来她挺有经验,去年她在四川碰到过一次,挺吓人的,但是她全身而出,然后才跑到这里。不过那天在小雅她有点大意,一些重要名片没顾上带,丢给警察了,其中有官员有老板,包括侯主任。 
  侯文茂点头,“原来是这样。” 
  彭红叶说她心里很过意不去。她本来是想给侯文茂一个惊喜的,不是羞辱和麻烦。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她决定登门检讨。昨天晚上,赶在侯文茂返回之前,她特意乔装打扮,上门拜访了侯文茂的妻子和女儿,致以亲切问候,侯文茂说过欢迎做客的嘛。她对她们印象很好,当然还有些羡慕。 
  “你瞎扯吧。”侯文茂说。 
  她让侯文茂回家后问一下。她给侯家送去一瓶五粮液,声称自己从四川来,因为一件事被人欺负了,找到侯主任的“依法办”,得到侯主任的帮助。特意感谢。她提醒侯文茂给那瓶酒做个记号,别喝。该瓶原装物已经让她喝掉了,灌的是劣质酒精。 
  “我跟侯夫人说我叫马丁。”她笑,“马丁小姐。” 
  侯文茂啪地用力关上电话翻盖。 
   
  6 
   
  当年,侯文茂一行数人在清涧漂流训练中心被假酒放倒,幸未出大事。约半年,他们再次光临清涧,还是那几个人,包括彭红叶。 
  侯文茂升职了。本来煮熟的鸭子已经展翅飞翔,丢下侯文茂悻悻然洗冷水澡加强心理素质,哪想忽有贵人相助,半空中又落下了若干鸭肋鸭爪。难得黄副市长关怀,助理调研员虽不算领导,却有级别,也是提拔。当初侯文茂很郁闷,朋友们拉他到清涧郊游并误食毒酒,或假酒。此酒看来效果不错,侯文茂大难不死,真有后福。升职后朋友们要他请客,他一口应允,说再去漂流吧,还那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时已入夏,气温水温适宜,漂流运动吸引许多游客,溪流里餐厅中到处是人,乱哄哄,不似冬日那般萧条,却也不如冬日那样清静。那一回被侯文茂于醉中卸下胳膊再予重装的主人还在,此人不计前嫌,见到侯助理一行特别高兴,盛情准备了晚餐,包括酒水。因为有过教训,这一回客人们自带酒类,每一瓶酒都有可靠出处,以免再次全体休克,劳累美丽的彭小姐竭尽全力奋抬活尸。 
  那天大家玩得比较节制,包括饮酒。侯文茂这类人总这样,郁闷时比较放松,得意时比较拘谨。此刻需要注意影响,所以那顿饭实不如当初假酒好吃。大家都比上一次喝得少,只彭红叶例外,当初她没喝贴胸酒,今天没人请她贴胸,她喝得很自觉。这人有酒量,会来事,她带来一把二胡,席间数度应邀自拉自唱,毕竟专业出身,水平很高,场上气氛因她生动了许多。 
  饭后,主人在训练中心大楼前的场地上摆几张靠背椅,让大家喝茶、聊天、乘凉,天气很好,星空灿烂,山野晚风习习,特别凉爽惬意。侯文茂跟彭红叶聊,忽然提出一个建议。他说彭红叶可以考虑找大一点的空间。彭红叶这样的素质和悟性,有了这么一段从业经验和积累,呆在本地挺屈才。本市旅游业基础弱,身量小,条件尚差,机会也比较少。就本省论,省城那边机遇多得多,但是要跟彭红叶的老家云南比又不是一个档次了。云南是旅游大省,得天独厚,其机会和天地与这边不可同日而语。 
  彭红叶笑笑,说侯助理什么意思啊?官升了,胆小了,赶我打道回府? 
  侯文茂说也不是这样。彭红叶真是回去的好。愿意的话,他可以帮助想点办法。 
  “说实话我早想走了。” 
  “那就走嘛。” 
  “就是有些东西割舍不下。”她说,“侯助理像是希望我走,很迫切?” 
  侯文茂说也没什么迫切的,随便说说,为彭小姐谋划未来。 
  “恐怕是为侯助理自己谋划未来吧?” 
  “也是。” 
  那会儿一行几个人都挤到广场另一头,凑一块讲段子,哈哈哈一片笑声,广场这边就剩他俩聊天,不必防备哪个偷听,可容他们耳语般密谋未来。侯文茂对彭红叶说,今夜真美好,跟彭小姐一块聊天真是愉快。但是他如芒在背,就是说像刺扎在背上。上回在这里误食假酒,被彭红叶强制洗胃并彻夜照料,那以后就不好了,他总是时不时想起美丽而危险的彭小姐,搞得心神不宁,惶惶然不可终日。 
  “有那么严重吗?” 
  “稍微夸张了点。”他笑道。 
  他跟彭红叶讲起自己的父亲。他父亲在乡镇卫生院当医生,因为是接骨师出身,非科班,地位很低。侯文茂为什么不愿子承父业学医接骨?因为他痛感父亲的卑微,他曾亲眼见到自己的父亲遭受一个年轻小子训斥,就像儿子被老子训斥一样。那年轻人毫无本事,就因为有背景当了卫生院副院长。侯文茂因此发誓要出人头地,当领导掌实权,管住院长副院长这类小子,绝对不像父亲一样屈辱。所以他不学医学法律,不当律师当公务员。父亲对他很不理解,当年父子俩曾大吵过几场。 
  “明白吧?‘猴有一个梦想’从这里来。”侯文茂对彭红叶说,“早先的想法其实很幼稚,如今现实多了。类似我这样的人想出头不太容易,先天不足,后天不利,呕心沥血,事倍功半,有时想来很丧气,真不如跟老头子给人接骨去。毕竟欲罢不能,已经走上这条路,不走下去不就前功尽弃了?” 
  彭红叶笑道:“说得好可怜。最大限度争得同情?” 
  侯文茂点头,说可不是,他曾反复思忖过怎么才能感动彭小姐,这很重要。他的情形有时想来真是挺丧气,但是他从不放弃,总是坚持不懈,不管前景如何模糊。因为他知道一旦放弃自己真就完了,什么都没有了。经过多年努力,他在一片混沌中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遇上了黄老板,贵人,好领导,差强人意他有了一个新起点。但是这很脆弱,一不留神就会化成泡影。眼下他很为彭红叶担忧,出了过去那些事他对彭红叶怀有内疚,又怀有感激,他发觉自己在越陷越深。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其实没这回事。”彭红叶说,“你这人我早看透了。” 
  他大笑,说他倾诉衷肠,这么强烈这么有冲击力,效果这么差啊。 
  当晚一行人再次留宿训练中心客房,同上回一样,只是缺了毒酒的魅力,显得比较平淡比较乏味。半夜里彭红叶敲侯文茂的房门,说她睡不着觉,在这个美好的夜晚,特别想听侯助理继续倾诉衷肠,他太有冲击力了。侯文茂还没上床,在看电视,他说看起来咱们彼此想念的程度差不多。夜深入静,那几个都睡得死猪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咱们不做点什么怎么行,哪再找这样的机会呢! 
  彭红叶穿一条新裙子。她说这是法国名牌时装,问侯文茂她穿这裙子漂亮吗?侯文茂说应当是裙子因人而漂亮。彭红叶让他猜,她裙子里边还穿着什么?侯文茂说这个问题很好猜,但是猜起来压力很大。彭红叶问他怕什么了?他说主要是经费比较困难。他一向惧内,每月工资尽数交妻子掌握,养家糊口,所余不多。他的单位有事没权,不来钱,所以他私藏无几。估计个人小金库满打满算至多能有两千。 
  “到时候你向我要六万,我上哪找去?找钟声?” 
  彭红叶说:“你还真以为啊?” 
  她把裙摆一掀,里边并非一丝不挂,也不是什么意大利名牌透明女内裤,却是今天她一整天都穿着的牛仔短外裤。她是故意把新裙子直接套在外边。她说侯助理挺意外的吧?自尊心有些伤害?自作多情了?王八蛋。 
  不多久她离开本市,消失不见。 
  她没跟侯文茂说。她离去的消息是梁平告诉侯文茂的。梁平到市政府办事,找侯文茂喝茶。侯文茂注意到老友情绪不佳,似有烦恼。问他怎么回事,他语出惊人。 
  “人真不能陷进去。他*的。” 
  这家伙陷进去了。陷哪了?彭红叶的裙子下边。侯文茂不是早交代过,让他别欺负她,他还真没欺负她,但是喜欢上了。这姑娘要淑女很淑女,要疯很疯,处事干净利落,场面上流光溢彩,傲慢时拒人于千里,来事时风情万种,让人没法不心动。她唇角那个小黑点不是什么美人痣,那就是个迷魂豆。 
  梁平说他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快崩溃了。侯文茂这才知道彭红叶突然辞职离去。她特别交代别跟侯文茂说,称自会跟侯文茂解释。彭红叶的辞职原由是父亲病重,可能不久于人世,她离家多年,欠父母养育之恩,现在得一尽孝道。梁平说,彭红叶父亲病重是真的,前些时还曾请假回云南看护过两星期,她为尽孝而辞职却是托辞。本来没听说她要走的,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辞职了。梁平估计她可能是去了广东,半年前她带一个旅游团组到泰国,在酒店里偶遇一个五十多岁的香港商人,老家伙竟给她弄得神魂颠倒,此后极力纠缠,提出用重金包她,让她跟他到广东,他在东莞办有工厂。梁平估计她是投奔老家伙去了。当初得知老家伙追她时,他曾极力劝说彭红叶不要与之来往,彭红叶说来往怎么啦?“我家里要钱,老总能给我多少?” 
  彭红叶家居滇北一个偏远县城,父母都供职于县剧团,父亲拉二胡,母亲是演员,生有一男一女,彭红叶是老大,从小聪明伶利,备得父母之宠。这些年地方演出团体不景气,父母收入很低,还得供彭红叶的弟弟上学,家境颇艰难。不幸其父嗜酒,患肝病,前些年动过一次大手术,家中负债累累。彭红叶在外任性叛逆,没有她不敢做的,在家却是孝女,对父母最放不下,曾说世界上只父母对她真好。 
  梁平问侯文茂是否知道彭红叶家里的情况?侯文茂说他没问过。他把这姑娘推荐给梁平是受朋友之托,姑娘身上有些东西让他捉摸不定,因此他比较小心。 
  “如果她跟你联系,拜托你告诉她,让她给我一个电话。”梁平说。 
  侯文茂道:“你还是把她忘了好。” 
  侯文茂不吭不声给钟声打了个电话,询问彭红叶的家庭地址。钟声曾被迫给她父母汇过六万现款,凭据应当还握在手中,他学法律,知道保留证据之重要。侯文茂告诉钟声这姑娘已经离开本市不知去向,却有一些未了事宜需要与其联系。钟声即叫:“你让她敲上了?”侯文茂笑,说看起来他还是漏网了,很惭愧。 
  他给彭红叶的父母汇去一笔钱,不多不少,两千,他曾声称自己可支配的就这么多。寄款人栏里他填了“马丁”,灵感来自“我有一个梦想”。请马丁先生代为致意,聊表慰问,谢谢彭小姐善解侯助理心意,远远遁走。他不欠她,为她做很多了,本来他可以什么都不做的。彭小姐应当心里清楚,今后各自珍重,不必彼此想念了。 
  数月之后梁平落马。一次例行财务检查发现他的旅行社有大额款项去向不明,梁平无法做出合理解释,被停职,后逮捕。梁平供认自己挪用大笔公款,先后为数位情妇购买高级时装、化妆品和钻戒首饰以讨欢心,并曾携情妇到东南亚各国游玩,一起观看色情表演,出人赌场一掷千金。其情妇之一就是彭红叶。 
  警方曾试图找彭红叶取证,没有找到。这并不妨碍梁平挪用公款事实的认定。,最后梁平被判十五年徒刑。 
  然后侯文茂收到了一张汇款单,两千元,从四川来,汇款人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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