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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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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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月明挽走了。我目送着她俩相互依缠的身影,消失在花影中的一扇门里。

  我喝了一杯鸡尾酒,味道很好,是我喝过的为数不多的鸡尾酒中最美的一次。我手持酒杯欣赏着所剩不多的杯底里的五颜六色的酒,回味着酒的余味。

  我把酒喝干之后,付了钱,便想离开这里。这时一位身材瘦小且十分妩媚的女人朝我走来。她说,你准备要走吗?不多玩一会儿?

  她的气质很好,可以用高雅去形容。没等我回答,她已经把手伸到我的两侧腰际,轻柔地搂着,身子随着音乐的节拍扭动起来,她说,我们跳一会儿舞吧?

  我被她搂着,面对面很近地对望着。她的个头大概与我不相上下,她极其妩媚抑或是情意绵绵地看着我。

  我先是很茫然,尔后感到十分别扭,如果对方是一个男人,也许我会好受一些,从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逃走,大概会悲壮一些。

  我很沮丧,甚至有些莫以名状的悲伤,我什么也没说,推开她,站在大厅里四处寻找来时的那个出口。

  我看见有三三两两的女人从一侧的门外进来,我断定那是我来的时候,画满飞天图案的通道。我就快步朝那里走去。

  我没想到走错了,当我打开门之后,一头钻进去,里边有许多的女人,有的在交谈,有的在搂着跳舞,有的在拥抱、亲吻。

  我看见月明在与刚才邀请她的高挑女士在情深意长地交谈。

  月明也看见了我,便慌乱地朝我走来,我不想再与她纠缠,便扭头出门去。

  月明追出门,从身后把我揽住,在我身边轻声说,留下吧,呆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我挣脱开月明,回头直视着她,我本来想对她说一句什么话,可我却忘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月明望着我,她也愣了。

  我从那扇门出来,我的感觉就好多了。脑子里不断地涌出月明的多次神态的变化,她的样子在我脑海中反复重现。

  我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刚才忘了对月明说的话——你必须跟金离婚,你这个婊子!

  不知为何,我迫切地想见到金,想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可是当我走到平时与金常相约的地方——我站在晚风习习的桥上,望着灯火如海的远处时,这种念头就渐渐消失了。我的心有些刺痛般的难受和灰暗。

  我在想,金是怎么与月明度过这十几年的婚后生活的?难道金一点也没察觉月明的不轨行为吗?抑或是知道,他假装不知,而是为了其他什么?是利益,是感情?我怀着这些疑虑,回到住宅,我没有开灯,坐在黑暗的屋子里,片刻之后我又起身去打开唱机放了一盘磁带。

  《草原之夜》的音乐,在黑暗的空间里回旋,慢慢地金的过去又口到我的记忆之中……

  我想起金那种大男孩与老人之间那种天真而老成的神情,清澈明莹的眸子在凝视我时的样子,轻轻颤抖的如玫瑰花瓣一样红润饱满的双唇,双唇中闪烁的洁白牙齿。他把大滴大滴的泪水留在我的睡衣上,湿了一大片,让我胸前的皮肤,感受到泪水由热变凉的过程。我用手指不停地抚摸他发烫发亮的嘴唇,他用牙轻轻咬住我的手指,然后慢慢地吸吮起来……

  就这样,我的夜晚被金的形象占据着,如汹涌的潮水向我涌来,将我的身体冲往遥远的年代……

  一个礼拜之后,我去参加心理医生的葬礼。在墓地里我见到了金和他的妻子月明。

  金见到我的时候先有些吃惊,这种神情在他苍白的脸上持续了片刻之后,他平静下来。

  他未跟我打招呼之前,月明首先跟我打招呼,说:“我太意外了,你竟然也来参加医生的葬礼?”

  月明惊讶地望一眼金。

  金仿佛也愣了一下,他走近我,语气低沉地说:“我听他说过,你去找过他……”

  我说:“他告诉你什么了吗?”

  金说,什么也没告诉,只说你去找过他。

  我“哦”了一声,一股悲怆从心里涌出,泪水夺眶而出,一种深深的忏悔在我心里生出。

  我转过身去,朝墓地的大门走去。

  我心里有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了,金!

  然而,就在参加完医生的葬礼两天之后,金在一天早晨突然敲开了我住宅的门,我对他的到来很感意外。

  我没让他进屋。我一支胳膊撑在门框上,故作镇静地望着他。

  他提着一个大旅行包,然后放在门口的地上,见我不让他进门,就退后一步靠在旁侧的墙上。

  金说,我来告辞,一会儿我就离开这个城市,去大西北,去你曾经呆过的那个地方。我要在那里养一大群的马,种植许多抗风沙的树木……

  我说,然后与一个沙漠女人生下一大群的儿女!

  金笑了,他的嘴唇很干枯,牙齿没有光泽。

  我说,你很浪漫,二十一世纪的钟声很快就要为你的西部之行敲响,为你送行。

  金说,这不是浪漫,是我的一个理想,当年我站在城墙上对着远方唱那首《草原之夜》的时候,就产生了这种念头。这种想法在我心里酝酿了快二十年了,终于实现了……我已经跟西部地区的有关部门联系好,他们同意我去……

  我惊讶地望着金,我对他的选择感到突然,感到震惊。

  金走近一些,我把胳膊从门框上放下来,垂直地站立着。

  我听到金的呼吸声,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我心里十分难过,我说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婚姻一直保持沉默?你应该知道很多关于你妻子的事情,为什么要沉默……

  金从门外进来抱住我,他把我抱得很紧。金说,她需要保护,你跟她的短暂接触大概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了,她需要我们共同去保护……

  我对金的这番话,感到很震动,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金注视着我,他的表情有老人一般的智慧和深沉。

  我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

  金说,我与月明的结合,不是因为爱……我没爱过她,她也如此。

  找抬起头看金,目光直视着他,我说,你就用这种稀里古怪的方法来对待自己和对待我吗?

  金沉默一会儿,说,我爱你,将来你会明白。人世间有许多的问题,靠我们正常的思维和惯常的做法去思考和处理,有时是行不通的,甚至有时是违反人性和反人道的。对待月明,我是选择了非正常的做法,再说,我们每一个人都生存在一个看似极正常的社会所给予的规定情景中,我们有时必须作出非正常的选择以对他人对自己的自身的保护,否则……她,月明会被吞噬。

  金,欲言又止。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羞涩地笑了笑。

  金又出现大孩子般的天真和害羞的神情。

  我注视着金,心里千头万绪,好像心里蓦然明白了他十几年的沉默,他的牺牲和痛苦。好像又什么都不明白。

  我心里很酸楚。

  金低声说:“我把月明交给你,你懂得怎么去保护她,因为我们还没有失去一个平常人的平常心。”

  我伸手捂住了金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我紧紧地抱住他,紧闭住双眼,任泪水倾泻。

  我望着金的脸,问他心理医生为什么而死?

  金很平静地说:“我认识心理医生已经有十几年了,他是一位心理学教授,可他反对和否定心理学,他常常说出与自己行动相悖的理论。在他自杀前一段时间,我们见过面,他跟我说起过一段话,令我至今无法忘记,这大概和他选择那种形式的死,是有关系的。他说:‘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是事后才觉得重要起来的,发生的时候人们可知道,基督所受的苦难之所以转化为后来的基督精神,那是需要条件的,后来人必须从耶稣的死而复活中知道自己的罪孽、耻辱并且从此痛下决心,换一种想法和活法才行。如果没有这个条件,基督的血还是要白流的。’”

  金说完,比较感伤地摇头,说:他是一个很古怪的人,难道你不觉得吗?

  我有些愕然抑或是意外地望着金,我觉得有些事,不想隐瞒他,我说:“那段时间我很痛苦,想忘掉许多事情,我与心理医生相处了……”

  金默默地靠着我,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别说!”

  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把想告诉金的话咽了回去,很难过地垂下头。

  金说:“我爱你。”他的表情很执着。

  尾声

  金走了。

  金去了大西北,我二十年前呆过的地方。

  我的文字写到最后,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时,二十一世纪到来的钟声蓦然间响起,钟声在深夜的空中浩浩传响,显得那样的惊世骇俗。我立即扔掉手中的笔,一把推开面前的手稿,奔向阳台,迎着空中久久回响的钟声,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我知道,此刻的空气,已经包含着来临的世纪所拥有的一切。

  我知道,这世界有许多的东西会随着钟声的敲响而结束,有许多的东西却正在因新的世纪的到来而悄然开始。惟有一种东西,它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而且它将永远不结束。

  我的思念再次走进遥远的沙漠,那个要去沙漠中养一大群马、要种植许多抗风沙树木的男人。他的故事将从新的世纪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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