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博士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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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博士备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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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区区之江左以续宗祀。而群雄自相搏噬,骤兴聚灭,百年之久。至于苻坚,并兼略尽,乃空国大举而图江南,遂及淝水百万之败。反未及国,而慕容亡燕之裔并起而乘之,垂收陕东而冲乱关右。苻丕坐困邺城,求我粮援。既而垂以幽冀之民馑死殆尽,其党溃叛,退保中山。坚、冲相持,其势俱惫。于斯时也,可谓千载一至之机也。晋人有能乘燕、秦相弊之馀,因淝水克敌之势,选师择将而命二军:一军北收邺城以举燕代,一军西趋咸阳而定关陇。据旧都之固,复七庙之坠,镇抚士民,以殄馀党,则武帝之业一朝可复,而大耻刷矣。晋人抚机而不知发,乃方出师漕粟以慰其既来,而尺土不获,而师以丧败。此谢安以气怯而失机也。
  宋武帝以英特之姿,攘袂而起,平灵宝于旧楚,定刘毅于荆豫,灭南燕于二齐,克谯纵于庸蜀,殄卢循于交广,西执姚泓而灭后秦,盖举无遗策而天下惮服矣。北方之寇,独关东之拓跋,陇北之赫连耳。方其入关,魏人虽强,不敢南指西顾以议其后。而秦民大悦,以谓百年愤辱去于一朝,相与涕泣而留之,以其为汉室之裔,乃以长安十陵、咸阳宫室以动其情。使武帝因三秦悦附之民,治兵搜骑而留拊之,通江淮之漕,下巴蜀之粟,举荆豫之师,发青齐之甲以拔赵魏,从事于中原,则天下之势,不劳而遂一矣。然其席不暇暖,举千里之秦,属之乳褓之儿,引兵遽还,无复顾虑,大违秦民之望。盖一举足而赫连蹑踵以收关中,如探物于怀间。此宋武以志卑而失机也。察夫宋武之心,非以秦雍为当捐,而赵魏为足惮也。然其亟去而不顾者,盖以其艰难百战,凡所以造宋之基业者,皆在乎江左故也。往日南燕之役,卢循乘虚而下,几失建业。今之速返者,畏人之议其后而为卢循之举也。此所以轻捐关中而不顾也。又其起于渔樵匹夫之微,崎岖转战以经略江左者,凡三十年。今之西师者,徒欲成败晋之资,而其志虑之所在,亦曰代晋而已,未暇为王业万世虑也。使司马氏卒不复见中州之定,而群敌遂为不讨之仇者,由再失天下之大机也。嗟夫!集大事者,恶夫志卑而失机,宋武兼之矣。

杨素论
  战必胜、攻必取者,将之良能也。良将之所挟,亦曰智、勇而已。徒智而无勇,则遇勇而挫;徒勇而无智,则遇智而蹶。智足以役勇,勇足以济智,然后以战必胜,以攻必取,天下其孰能当之!
  昔者杨素之于隋,可谓一代之名将矣。而贺若弼评之,谓其特猛将耳,非所谓谋将也。甚哉!弼之过于自负而轻于议人也。隋自平陈之后,素已为统帅矣。其克敌斩将,攻策为多。既俘陈主,而江湖海岱群盗蜂起,大者数万,小者数千,而素专阃外之权,转战万里,穷越岭海,无向不灭。已而突厥犯塞,宗室称兵,而社稷危矣。素之授钺专征,其所摧陷者不可胜计,遂靖边氛,而清内难。然素之兵未尝小衄,隋功臣无与比肩者,其为烈亦至矣。而弼犹不以谋将处之,特曰猛而已。夫目之以猛,而不许之以谋,盖所谓徒勇而无智者矣。考素之功烈如此,苟其智之不逮,则凡所以决机取胜者,其谁之谋也?自隋文平一天下,所谓名将者,独韩擒虎、贺若弼、史万岁与素耳。擒、弼自平陈之后,不获立尺寸之效,独史万岁从素征讨,以骁勇称。而弼乃以大将自处,而目是三人者皆不能尽其材,亦见其不知量,而务以其私言动世主也。
  素之驭戎,严整而喜诛。每战必求士之过失者斩之以令,常至百辈。而先以数百人赴敌陷阵,不能而还却者悉斩之。复进以数百人,期必陷阵而止。是以士皆必死,前无坚敌。此弼之所以得目之为猛也。嗟乎!素非有忍于士也,以为士之必死者乃所以决生,必生者乃所以决死故也。唐之善于兵者,无若李靖,其为书曰:“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是以古之名将,十卒而杀其三者,威振于敌国;杀其一者,令行于三军。”靖岂以卒为不足爱哉?以为杀一而百奋,则奋者可期于胜也;纵一而百惰,则惰者可期于败也。奋而克敌,与夫惰而为敌所克,则是杀者乃所以生之,爱者乃所以害之也。善为将者,能审乎此,则无恶乎其苟忍也。虽然,在素之术,有足以致胜,未足以为胜之工也。法曰:“兵无选锋曰北。”诗曰:“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其启行者,选锋之谓也。越王勾践之伐吴,其为士者数万,而又有君子六千人。所谓君子者,其选锋也。素之所使以陷阵者,其选锋之谓欤。然至有不克而还不免于诛者,疑其非选之特精,而养之素厚之士也。又尝观唐太守之将,未尝先以其身亲搏战也,必以骁骑、劲旅而经营于其傍,或瞰临于其高,常若无意于战。其兵既交,其斗皆力而未决也,卒然率之而奋,士皆殊死,突贯其敌之阵而出其背,凡所婴者无不摧败。犹之二人之相搏也,材钧而力偶,方相持而未决也,卒然一夫起其旁而助之,则夫受助者蔑不胜矣。此法所谓以正合,以奇胜者也。使素之所用以为锋者,皆精其选,而又量敌之坚脆以遣之,其必足以陷敌,无至乎不克而还又加之诛,而常出于唐太宗之奇。则如弼者,亦何得而妄议矣?

唐论
  据天下之势,必有所以制天下之权。盖权待势而立,势待权而固。有是之势,而其权不足以固之,则其势日就倾弱,而天下莫能安强。是以主之于权也,不可一日使之去己而分于人。凡物之去己者犹可收,分者犹可全也。至于权也,一去而不可复收,一分而不可复全。而所据之势随之,可不慎哉?
  昔者唐之太宗,以神武之略起定祸乱,以王天下,威加四海矣。然所谓固天下之势,以遗诸子孙者,盖未立也。于是乎藉兵于府,置将于卫,据关而临制之。处兵于府,则将无内专之权;处将于卫,则兵无外擅之患。然犹以为未也,乃大诛四夷之侵侮者:破突厥,夷吐浑,平高昌,灭焉耆,皆俘其王,亲驾辽左而残其国。凡此者,非以黩武也,皆所以立权而固天下之势者也。武后以女主专制,挟唐以令天下图移神器。天下之人莫不屏息重足,从其制命。彼得天下之权而逆持之,然犹若此,况以顺守者哉?
  明皇以英果之气,起平内难,遂袭大统,可谓谊主矣。然狃于承平晏安之久,府卫之制一切废坏,尽推其权以假边将。禄山虎视幽蓟,横制千里,而军中之吏凡三千人。故范阳之变一起,天下大震,徒驱市人以婴其锋。使微肃宗召号忠义,驾驭豪武,奋不顾身,与之从事,则两都不复矣。虽能再造王室,然其所赖以收天下者,皆为方镇矣。天下之权已分于下而不全矣。至于代宗仅夷残盗,乃瓜裂河朔以输寇党,遂相为背腹,世袭不禁。陵夷至于大历、贞元之间,两河方镇日以强肆。而当时之君,畏缩摧抑,常若抱虎包羞,含垢媚妩不暇,以苟旦暮之无事。而陵犯益至,虽内设禁军,统以阉尹,然亦不足以待天下之变。故泾师之乱,而神策六军,召之无一至者,从奉天之幸者四百士耳。及章武之兴,天下之为方镇者五十,县官赋入止于东南八道而已。而章武乃能振激武烈,期于不赦,排斥众议而大治之。于是擒刘辟于剑南,执李于浙西,缚卢从史于昭义,服王承宗于镇冀,诛李师道淄青五世之袭,平吴元济淮西三世之叛,可谓盛烈矣。然其至于后世,益以不振。在内之权而阉尹执之,在外之权而方镇执之,浸微、浸削而遂至于亡焉。
  盖唐以权夺势倾而亡天下。然其亡不在乎僖、昭之世,而在乎天宝之载焉。以其丧所以制天下之权者,实兆乎此故也。故其后世之君若章武者,仅能自立,不为之深屈而已。况其非章武者乎?嗟夫!后之为天下者,苟无意于所执之权而为人执之,则视唐可知也矣。

郭崇韬论
  人谓汉高祖以布衣之微,召号豪杰,起定祸乱,乃瓜裂天下以王。勋将韩、彭、英布,皆连城数十,南面称孤,举天下之籍而据其半。及夫释甲就封,创血未干,皆相视诛灭。盖由高祖封赏过制,陷之骄逆,其于功臣不能无负。光武率义从之士,平夷盗逆,收还神器。天下既定,遂鉴高祖之失,第功行封,爵为通侯,大者不过数县,而不任以吏事。是以元勋故将,皆能自全。李靖,谈兵之雄者也,亦以谓光武得将将之道,贤于高祖远甚。嗟乎!是皆不深求高祖、光祖之事者也。天下之事有所必然者,虽圣智不能迁而避之。高皇以宽仁大度,役天下之智力而集大业。岂所谓阴忮暴忍,而喜忌人之功者耶?秦为无道,天下高材疾足争起而竞搏之,皆有代秦之心也。彭越、黥布皆以人杰操兵特起,未以其身轻属于人者也。韩信挟百战百胜之略,择主而附,亦有大志,故身定全齐而自王之。方汉王大败于彭城,随何不能缓颊于淮南,则黥布不至。及困于固陵,诸侯弃约不会,微张良之画,则彭越、韩信不从。方是时,汉王不捐数千里之地,数以充三人者之欲而致其兵,则楚不亡。汉之待此三人者,譬若养虎,饱则不动,饥则噬人。由是观之,封赏过制,岂得已哉?欲就大业于须臾之顷故也。虽然,大业就矣,而三人者之逼,天下之所共寒心也。以天下之皆寒心,则彼持是而安归,且高祖亦得安枕而卧乎?故疑似之衅一发,而大祸集矣。此其势必至于夷灭而后定也。光武痛宗社之祸,收率怀汉之民投袂而起,凡所攀附者多南阳故人,其尤伟杰者,寇、邓数人而已。然较其材略,徒足以供光武指顾之役,非有骄桀难制,若韩、彭之与高祖也。天下既定,封以数千之户,莫不志欲盈足,唯恐持保之不获。为光武者,独何隙以诛除之哉?而曰光武独得保全勋旧之术,高祖于功臣有不容之忍,此不求二主所遇之不同,与夫势理有所必至者也。
  后唐庄宗,承武皇之遗业,假大义、挟世仇,以与梁人百战而夷之,乃有天下。可谓难且劳矣。然有二臣焉:其为韩、彭者,李嗣源;为寇、邓者,郭崇韬也。嗣源居不赏之功,挟震主之威,得国兵之权,执之而不释也。庄宗无以夺之,而稍忌其逼。崇韬常有大功于国,忠而可倚,而嗣源之所畏者也。庄宗苟能挟所可倚而制所可忌,则嗣源虽怀不自安,而有顾惮,非敢辄发也。庄宗知其所忌,而不知其所倚,故崇韬以忠见疏谗疾日急。使其营自救之计,乃求将其征蜀之兵。庄宗归国中之师,属之而西。崇韬虽已举蜀,捷奏才上,而以谗死矣。庄宗知得蜀足以资其盛强,而不知崇韬之死已去嗣源之畏。故邺下之变,嗣源以一旅之众,西趋洛阳,如蹈无人之境,其迁大器易若反掌。且内有权臣窥伺间隙,乃空国之师勤于远役,固已大失计矣。而又去我之所与与彼之所畏者,则大祸之集,可胜救哉?虽得百蜀,无救其失国也。使崇韬之不死,举全蜀之众,因东归之士,拥继岌,檄方镇,以讨君父之仇,虽嗣源之强,亦何以御之?盖嗣源有韩、彭之逼而不践其祸者,庄宗无高祖之略故也。崇韬有寇、邓之烈,而不全其宗者,庄宗无光武之明故也。嗟乎!人臣之祸,起于操权,而速祸之权,莫重于制兵。崇韬谋逭祸自全,而方求执其兵,此于抱薪救火者何异也?

五代论
  唐以陵夷蹙弱,遂亡天下,而真主未兴,五代之君遂相攘取,朝获暮失,合其世祀,不数十年。自古有国,成败得丧,未有如此之亟者。然窃观之,莫不皆有所以必至之理也。
  梁祖起于宛朐群盗之党,已而挟听命之唐,鞭笞天下,以收神器,亦可谓一时之奸雄。然及其衰暮,而河、汾李氏基业已大,固当气吞而志灭之矣。借使不遂及于子祸,则其后嗣有足以为庄宗之抗哉?此梁之亡不待旋踵也。后唐武皇假平仇之忠义,发迹阴山,转战千里,奄践汾晋。及其子庄宗,以兵威霸业,遂夷梁室而王天下,可谓壮矣。然天下略定,强臣骄卒遂至不制,一倡而叛之。不及反顾,而天下遂归于明宗。至于末帝所以失天下者,犹庄宗也。夫以新造未安之业,而有强臣骄兵以乘其失政,其能自立于天下乎?晋人挟震主之威,乘衅而起,君父契丹,假其兵力以收天下,易若反掌。一朝嗣主孱昏肆虐,而北人骄功恃强,殚耗天下不足以充其要取之欲,乃负反之。及其所以蒙祸辱者,不可胜言。观其所以自托而起者如此,则晋安得而后亡哉?汉祖承兵戈扰践之馀、生灵无所制命起,视天下复无英雄,慨然投袂而作者,乃建号而应之。而天下之人无所归往,亦皆俯首听役于汉。然一旦委裘,而强臣世室已不为幼子下矣。故不胜其忿,起而图之,侥幸于一决。而周人抗命,卒无以御之,而至于亡。周之太祖、世宗,皆所谓一时之雄。而世宗英特之姿,有足以居天下而自立者。然降年不永,孺子不足当天之眷命。而真人德业日隆,已为天下之所归戴,则其重负安得而不释哉?由是观之,自梁以迄于周,其兴亡得丧,世祀如此,安足怪哉?皆有所以必至之理也。
  又尝究之,若唐之庄宗与夫末帝,皆以雄武壮决转斗无前,摧夷强敌,卒收天下而王之,非夫孱昏不肖者也。然明宗之旅变于邺下,晋祖之甲倡于并门。彼二王者,乃低摧悸迫,儿女悲涕,垂颐拱手,以需死期,无复平日万分之一者,何也?有强臣骄兵以制其命。唯至乎此,始悟其身之孤弱,无以自救之也。
  夫以功就天下者,常有强臣;以力致天下者,常有骄兵。臣非故强也,恃勋赏之积而卒至于强;兵非故骄也,恃战役之勤而卒至于骄。故古者拔乱定倾之主,不忧天下大计之不集,而深虞大臣之或强,战士之或骄。故常先事而董治之,使其操制常在于我。是以天下既集,而国家安强;举而遗之冲人弱息,而变故不作。彼以乱继乱者则不然:方其图天下之即集也,日责功于将,而责战于士。责功之亟,则凡所以酬将者未尝恤,其或至于强;责战之切,则凡所以抚士者未尝病,其或至于骄。是以天下略定,强臣倚骄兵而睥睨,骄兵挟强臣而冀望。一旦相与起而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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