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五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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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五辑)-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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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想找你借点钱,我的服装店转不动了,需要一些资金周转。

    我问她你要多少?

    她说三十五万。

    我说三十五万?我去哪儿能弄到那么多钱?

    她说我知道你有,你刚从林卓凡那儿拿了四十万。

    我说你的消息挺灵通,说起来你挺仁义,还给我留了五万。

    别说这些了,你借不借吧?一句话,痛快点。她穿戴整齐,而我仍躺在被窝里,
这两种姿势就能说明我们目前的优劣势。

    我点头,说你的努力不能白费,三十五万,我给你。其实你完全可以大模大样
地找我要,那天我去找你就是要为两年前的那晚上补偿你。这本来都是很平常的事,
你完全没必要来牺牲自己。

    她说昨天的所作所为是我自愿的,与这事没关。

    我知道你这么说不是实话。

    随你怎么想吧。她说,我要走了,你多保重,我明天来拿钱。

    她轻轻地拉开门,又轻轻地关上门。门合拢的那一瞬间,我才想清楚,她昨天
以身相许的所作所为,只是她在金钱问题上加的一个砝码而已。这也正是她的一贯
作风。

    算了,不去管她了。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这人还活着,她
的生活方式就有她的合理性。

    窗外的热闹依然如故,我的心情在阳光在下越来越轻松。往事的种种遗憾,都
已经成为一团清风,飘然而去。

    晚上,我一个人去了爱尔兰酒吧,里面很热闹,但没一个是我认识的,我自斟
自饮喝了不少酒,然后又一个人去了保龄球馆,打了几局球,出了一身汗,然后又
一个人去舞厅,搂着个陌生女伴跳了几支舞后,又一个人回了家。

    一回到家,电话又响起来,是大城打来的。他在电话里一通哈哈之后说,你小
子想清楚了没有?我上次给你介绍那活儿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我说接,有钱挣为什么不去接,要不闲着也是闲着。

    扣了电话后我发现,这种生活又要和以前一样了,我又回到了从前。

    窗外下起了雪,大朵的雪花飘然落下。几个孩子在雪中扫出一片空地,放了一
个拉开门的空鸟笼子,然后撒了些小米在笼子中。做完这一切,孩子们便安静地躲
进了楼栋里,紧张地注意着那个笼子。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抓到鸟的。


               你这狗日的

                                郑洪杰

    天还没完全黑,还分得出房舍和树的轮廓,戴老全就关上屋门出去了。戴老全
没有锁门的习惯,四十六七的人了,脑瓜里还没有完整的家的概念。空空荡荡的院
子,两间老屋,一张木板床和一只褪了色的祖上留下来的羊皮箱子,这就是家的全
部。

    戴老全来到圩子东门外的那个熟悉的篱笆墙外停住了。篱笆墙栽一圈柳枝,年
久了,活的柳枝长出了密的树叶,死了的干枝就成了黑褐色。活的与死的疏密间,
闪出缝隙来,从墙外能看得见墙里,从墙里也能看得见墙外。隔着墙,戴老全看见,
菊花正哄女儿丫丫吃饭,男人复生正往嘴里扒饭,呼噜呼噜的声音清晰可闻。

    操,来早了。戴老全骂了一声,退出几步,小心地歪在山芋地里等待。躲在山
芋秧下的秋虫儿受到惊吓,劈里啪啦飞奔,蹿到他的脸上。戴老全摸了把脸,心里
泛起一阵恶心。他想吸支烟,从兜里掏出白皮红杉树。烟抽出来一支,想一想又塞
了进去。这火烛一亮,隔着篱笆墙就能看见,万一被那狗日的复生发现,知道他跟
菊花的事,就那枪药脾气,非用火枪崩了他不可。犯不着,犯不着,死了连个收尸
的都没有。戴老全咽了口干唾沫,又往下缩溜一下身子,陷在山芋沟里。一块尖硬
的石子硌了腰,老全哎的叫了一声,升起一股怨气。

    戴老全想来想去,认为是高寡妇这臭婊子害的。前年夏天,戴老全正在家糊锅
灶,高寡妇一步跨进了门,慢慢腾腾地站在了他面前。高寡妇的意外串门,让戴老
全吃了一惊。高寡妇一年前死了男人,一个人守着十一岁的儿子过,平时除忙地里
的活计,就是到商店里买个灯油炭火,少有串门走亲的事。何况到离她甚远的戴老
全家。

    你,你来这做啥?戴老全惊异,直挺挺站起来,摊着两手的黄泥问。

    他全大,俺想借你家的喷雾器使使,棉花该打药了。高寡妇吞吞吐吐地说,却
把一双亮晶晶的眼望着戴老全。

    戴老全听了,嗯了一声,转身到房檐下洗手,又闷声地问,咋大老远地跑这借?

    到别人家去,一来一往的,勤了,叫女人疑了心,别想图个清静。唉,寡妇门
前是非多。高寡妇叹了口气,又说,俺也想了,到你这来也怕堵不上人家的嘴,吃
油盐的嘴,啥话都有。可俺又想,谁都知道,你老全哥是实诚人,只要你不怨俺,
别人的话只当驴放屁,反正惹不起乱子来。

    戴老全听了,便也无话讲,进了屋收拾喷雾器。喷雾器二三年没用了,喷嘴堵
了,输水塑料管的接头松了。戴老全端盆水,又找来铁丝、钳子,蹲在地上摆乎。

    高寡妇也没有急着借了东西要走的意思,就坐在床上跟戴老全拉呱,他全大,
好修不?不好修就拿到东头刘瘸子铺里修。

    戴老全说,好修,打等就好。

    高寡妇就说,累你了。望望空空荡荡的屋,高寡妇又叹了口气,同病相怜,又
深有感触地自语一声,横着是一,竖着还是1 ,一人过日子难哩。又把床上的被子
拉跟前,说,他全大,看你这被子,都烂开花了,咋不用线缭上呢?给我找根针找
条线来,粗针大线的,我给你缭上,打等儿就妥。哎,你也是,咋不弄床新被,留
钱干啥?


    戴老全的心渐渐地热了。平时家里难得有人来,高寡妇的到来使屋里有了生气,
还有那些暖人心的话。想着她诚心实意的,戴老全翻出一根锈针,却再也找不出线
来。一人过日子,能对付就对付了,线也不知搁哪去了。戴老全头上冒了汗,望着
高寡妇,难为情地说,我再找找看。

    罢了罢了,高寡妇笑一笑,别找了,等你猴年马月找出来我也花眼了。我先带
去,晚饭前你去拿,行啵?说完,那眼神儿也说起话来,闪闪地直冲戴老全放电。

    戴老全望望那双眼,心慌得不知该说啥好,是让她把被拿去还是该把被留下,
他没有主意了,只傻愣愣地看着高寡妇一手提着喷雾器,一手夹着被子出了门。快
四十的人了,还这样利索,一身素素净净的打扮,脆灵灵的,戴老全想,那双眼也
蛮好看。

    就这样,旱地遇春雨,戴老全哪能把握住自己,在去高寡妇家取被子的那天晚
上,戴老全架不住高寡妇的撩拨,第一次尝到了跟女人睡觉的滋味。一发不可收,
戴老全十天半月地就去滋润一回。但没想到,就在戴老全想把高寡妇堂堂正正地娶
过门,有心有劲地过日子的时候,高寡妇与他分了手。高寡妇说,婆家想把孩子要
过去,要不,就得嫁给小叔子。高寡妇结婚六年才开怀,孩子小刚是她的心尖子。
她说她不能舍了孩子,就答应了这门亲。

    戴老全听了,心里难过,蒙头睡了三天,他也不忍心让高寡妇为了他而失去孩
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人家婆家也有道理,没法子的事,走就走吧。戴老全就与高
寡妇好来好去地分了手。可是后来,戴老全听说,高寡妇在丈夫没死的时候,就跟
小叔子有一手,好几年的关系了,她丈夫死,八成就有这个原因。嫁给比她少七岁
的小叔子,是她计划好的事。高寡妇之所以跟他戴老全好,那是小叔子外出去干泥
匠走了半年的闲档儿,她本来就没有跟戴老全过长的打算。听了这话的戴老全,心
里气得咬牙,才知道让高寡妇坑了,害得他时不时地就想着床上的滋味,有了这种
心性,就有了日后跟菊花的那档事了。

    天总算黑下来了,戴老全爬出山芋地,又从篱笆墙往院里瞅。饭吃完了,锅里
传出洗涤碗的声音,复生正坐在凳子上吸烟,那火烛儿一闪一闪的,分外明亮,勾
得戴老全烟瘾上来,心里猫挠似的难受。不敢吸,摸摸兜里的烟,他吃吃地吸几下
鼻子,嘴里小声骂,蹲一年大牢,出来还吸得恁狠。狗日的,还不扛你的打狗棍上
山看玉米去。让人偷完,让猪羊啃光了才好呢……又嘀咕,菊花也是,既跟我约好
今晚过来,还不早做饭早吃了打发复生早走,弄得我蹲在墙外干等。正候着,忽见
院里的火烛落了地,戴老全知道,吸完烟,复生就该扛火枪上山看守玉米了。山坡
上的那块玉米,还是他戴老全帮菊花播种的,从一里多远的沟里挑水,一担担地往
坡上爬,一勺勺地浇窝子。如今玉米棒子成型了,出了大牢的复生接替了下面的活
儿。想到这里,戴老全心里有股酸味儿,我栽树,你狗日的乘凉。

    戴老全猫着腰出了山芋地,循着篱笆墙从后往前遛,走几步,感觉脚上踩了摊
稀软的东西,粘粘的;在地上磨蹭两下,一股屎臭恶恶地蹿进鼻子。

    狗日的,哪个缺德的吃不了,屙在这里。骂过了再抬头看,复生那高头大马的
个子已随踢踢哒哒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肩头的那杆家伙,在黑夜里像根拨火棒,一
颤颤的。

    戴老全解开复生系在篱笆门上的绳扣,情不自禁地干咳了一声。这一声咳得心
里舒坦坦的,也给菊花发了个信号。戴老全曾经想过,假如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理直
气壮地出入这道篱笆,哪怕过个一年半载的,死也值了。在复生蹲大狱的那阵子,
他也试探过菊花的想法。当时菊花躺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说,要是能跟复生
离了,就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俺跟你一辈子,白头到老。戴老全问,你不嫌俺老?
老能老哪去,十几岁算啥,菊花说。戴老全听了这话,感动得泪汩汩地往下淌。戴
老全多半辈子了,只哭过两回,都是因女人哭。爹死得早,那时自己才五岁,不知
道哭。娘死时,他三十一了。娘没合上眼,她没看见儿子娶上媳妇抱上孙子。戴老
全为娘没跟他过几天好日子而感内疚,哭得惊天动地。

    戴老全面对菊花的情意不能不感动,不能不落泪。那天,菊花掏出手绢给戴老
全擦泪,说大老爷们,说哭咋就哭起来了;别哭了,待会哭醒了孩子,吓着她。戴
老全止了哭,他托着菊花的脸问她,你跟俺,不是为了钱吧?戴老全想起了高寡妇
的无情无义。菊花说,你是叫俺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当然说真话,戴老全说。那俺
就说真话,菊花说,起先俺是为了钱。复生赌输了,把俺输给德发睡。那德发是个
吃尿不溜渣的孬种,要是把俺睡了,还得把俺扬得比屎还臭,那样俺活得不如死了
好。不跟他睡,复生就拿刀逼着俺说赌奸赌滑不赌赖,能赌得起就能输得起。没法
了,俺才跟你借的钱。

    就为这你寻思起我来了,我还真以为你娘家盖屋用钱呢,戴老全说。

    菊花说,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逼上梁山,不这样说,怎么张开口。你借俺
钱后,俺就琢磨着,咋还呢,接着复生赌钱赌红了眼、打伤了人,被关了,就更没
指望了。俺就想,你也是个实诚人,半辈子也没娶上媳妇。花钱买个媳妇吧,又把
人家放了。说到这,菊花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嗳,你知道咱村的人都咋说你吗?

    戴老全嘿嘿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俺哪知道。

    菊花边笑边唱:戴老全能攒钱,买个媳妇过大年;媳妇哭了两天整,哭得老全
心发软;买张车票送回家,白白花去钱两千;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老全憨不憨,
憨、不憨。菊花唱完,开怀了一阵子。

    戴老全说,俺憨,你咋不嫌?

    菊花说,精得猴子似的,俺还不稀罕呢,跟那样的人心里不踏实。俺就想,你
敢借俺钱,那是信得过俺。可是俺心里明白,俺这一辈子怕也还不清。咋弄?那晚
约你来,就想打开窗户说亮话,用俺的身子了了这笔帐,后来俺就想,你这么好,
能跟你一辈子也不白活一生了。不管咋的,复生那样对俺,无情无义,俺报复他也
不算过分。

    那晚的情景,戴老全一辈子都不能忘。无论咋说,菊花还算个懂得好孬的人,
高看了他戴老全,把他戴老全当个实诚的人、善良的人看待。他觉得不能对不起菊
花。至此,一年多来,戴老全明里暗里地照顾菊花和丫丫,也没少花钱,也没少操
心。

    戴老全推开屋门时,又回头看了看四周。天黑透了,往村里看,房舍和树也辨
不出轮廓了,只是一片黑黝黝的。各家亮着的门窗,高高低低,横横竖竖地昏黄着。

    大大,大大来了!戴老全一进门,丫丫就喊,伸在水盆里的脚丫,扑腾出一地
水。

    你来了,菊花扭回头招呼戴老全,他大,吃过没?

    吃了,戴老全答。

    别动,看你弄的水,再动,妈妈就不给你洗了,菊花喝住女儿,又招呼戴老全,
你先坐,老全哥。

    戴老全从墙根拿个马搭子,取开,坐下;掏出纸烟,点上,猛吸了几口,又从
兜里掏出几块糖果,递给丫丫,给,丫丫,糖。

    丫丫双手接过糖,手儿小,掉了一块在水盆里。菊花拾起来,甩甩水,又塞进
丫丫手里,问丫丫,大大好不好?

    好,丫丫答。

    大大亲不亲?菊花问。

    亲。

    妈妈给你说的事忘没忘?

    没忘,丫丫没忘。

    对,好孩子,大大来的事,谁也别给说,更不能给爸爸说,知道啵?大大是专
门给你送糖来的,爸爸要是知道了,准嫌你嘴馋扇你嘴巴子。听见没有?菊花朝戴
老全挤挤眼。

    嗯。那天爸爸问我,丫丫没说。丫丫神气起来。

    菊花一下子愣了,望望同样发愣的戴老全。

    好了好了,妈妈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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