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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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态书-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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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开口闭口,千万不要香港如何如何,别忘记当初可没人持机关枪逼阁下填表搞移民。

175冲动
批评作者文字太过激动,有点像批评歌手咬字过分清晰。
文字太淡,没有感情,可阅程度,自然降低,曾笑曰,有朝一日,连稍微激动,都不能够了,为着生活恐怕要到妇科医生处,嘱伊代为注射雌激素,以便继续写作大业。
皮笑肉不笑的文字谁要看。
没有观点,没有角度,没有主旨,篇篇人云亦云,文字再秀美,亦欠缺灵魂,读者会想:怎么毫无生命力。
激动是力量:这个意见一定要发表出来,这个故事非写不可!思潮自然汹涌。
连这点特质都丧失了,文字变成流水帐目,那还不如不写。
常听人说某君写作这些年了,仍然似有说不尽的话要说,真正难得,可见不是敷衍、塞责。
必须维持某一个程度的真情意。
当然也不可以过分,最好控制如一,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在适当的时候,露一点点。

176我们需要
其实我们需要的,并不是庄严、美丽、伟大的哈勃太空望远镜。
也不是宇宙守恒定律,自然、精确地测定了基本粒子之间的弱相互作用,对将来的科技领域,一定有庞大益处,但是,目前,我们需要的,其实却是很卑微的发明。
像一粒可以医流行性感冒的药丸。
像可以安全治愈近视眼的手术。
还有,拯救我们所爱的、英年患癌症亲友的针药。
售价低廉的人造心脏与肾脏。
功能超卓的人造子宫,妇女可选择不在体内怀孕。
一种粗生粗长、成本低廉的谷物,救助饥饿人群。
还有,南极上空穿洞的臭氧急需补救。
一直憧憬科学家,因为只有在科技文明的社会里,人们才可以舒舒服服躺着看小说。
如今,人类持有的核武已足够毁灭地球七十个七次,但,救人的设施何其落后。
我们需要的是可爱的,每个普通人即时可以享用得到的科技,像试管婴儿、像国际直拨长途电话、像电饭锅。

177欲望
友人甲说到苛刻的老板:‘比别人贵一千块他就嫌贵。’
大家笑,友人乙说:‘小见多怪,那算什么,有一位老板,你不给他便宜一千块,他就嫌贵。’
难怪富者愈富,他们对钞票本身的兴趣大过一切。
我们这些小不点其实并不爱钱,只是爱阿堵物可以换来的屋子,往往没赚到手,已经派起用场来:什么火奴鲁鲁有间挺迷人的房子、要不要组队去乘搭东方号快车、喂羊胎素针是否真正有用、平治敞蓬到底什么价钱了、还有,那颗来港展出的白燕钻……
嗜好太多,又爱美,见到好看的身外物耳畔会得轰一声,张大嘴,魂不附体,这种人,赚得再多也没有剩。
不,不能这样子,不能有旁骛,不能说喜欢什么或是不喜欢什么,每置一样东西,都要当投机保值,那样才会越滚越多。
真正爱钱的人是很少的,一般人,一般人只是物质欲望无穷。

178早已知道
电影、剧集、小说、戏曲,其实最忌重复观众已经知道的情节。
观众早已发觉谁忠谁奸,剧中人犹自纷纷嚷嚷彷彷徨惶,互相怀疑、揣测、则演技再精,也不管用。
地方戏曲最喜重复情节,三盖衣中,那可怜的女子一次又一次替不肯入洞房的薄幸郎盖上锦袍,怕他着凉,现代观众渐渐不耐烦,如坐针毡,说声冷死算了,拂袖而去。
还有,白骨精同一手法变来变去,惹孙悟空来打,四郎探母前与探母后,复述他的身世一千次,说完了哭,哭完了又说,没完没了。
都还可以当艺术来欣赏。
现代文艺工作者如采用同一手法,保证立刻死翘翘。
读者观众许会大嚷:我们都已经耳熟能详,说些别的吧,闷坏人。
写自我宣传者也最好用些新桥段新术语,多年来都是才高八斗,英明神武,神乎其迹,大众早都知道了,是否事实已经根本不要紧,只想看看还有啥子新伎俩。

179用人
怎样用人真是做上司的至大学问。
每个人都必定有他的长处,给下属机会,发挥他优点,让他在岗位上快快活活操作,对公司好,对老板好,对伙计也好。
这个道理人人明白?非也非也。
许多上司为着挑战下属能力,老是陷人于不义,以便证实‘我不能聘你,不能开除你,可是我能叫你生活艰难’,展示个人权威,重要过公司利益多多。
谁不擅言笑,叫他去搞公关,谁活泼外向,偏生令他坐资料室,搞得伙计们奄奄一息,他却到处诉苦:‘公司给我的都是小丑!’
百分之六十时间用来搞政治,弄阶级斗争,累得贼死,对人对己,毫无贡献。
有些人对朋友也这样:‘我叫他出来他一定出来’——以强人所难为己任。
恭敬不如从命,遇到爱出锋头的同文,不妨多写他两段,大家高兴,明知人努力低调数十年,就让他去吧,另觅题材可也。
尽量欣赏他人优点,别去计较缺点,人也这么待我,大家耳目清凉。

180坦荡荡
少男澄清他同女孩之间关系:‘因为什么事都没有,所以毫无顾忌。’
这话用在男女关系上,真确万分。
多年老友,弟兄姐妹一样,见了面,反而可以亲呢无比,口无遮拦:‘我们到底几时私奔呢’,还有‘我所爱的,也不过是你罢了’,甚至‘你只要吹一下口哨,我马上就来’……
稍有暧昧,都做不出来,就得忌讳,怎么可能坦荡荡。
爱同恨,都有太多遗憾,到头来,也许只余大堆厌恶,不欲多提,远远见到那人,速速避开,一如瘟疫,还说笑呢。
至多至多,最最文明的做法,不过是皮笑肉不笑打个招呼,已惹来一身腌臜。
一位女士说得好:‘分了手还做朋友?那干吗要分手?’
益发显得老友可贵,管他是否大众情人或偶像,一于吆喝着:‘喂,替我挽着手袋,当心别丢了东西’,肆无忌惮。
所有乌云都镶有银边,原来没人追自有没人追的好处,若干年后,平白多出一大堆不见面就不见面,一见面便是好兄弟的老友记。

181美的美女
友人的写字楼里,十八岁到八十岁的女性,统统被称为美女。
为了表示公正,于是又有‘很美的美女’、‘小美人’、‘大美人‘、‘真美人’……之分。
为什么不呢,日行一善,皆大欢喜。
不但人人是美女,叫起来的时候,表情且要逼真,完全要做一个眼前一亮,灵魂儿荡秋千的样子,声音抑扬顿挫:‘怎么啦,美女’,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大家开心嘛,又不会招致什么人真金白银或名誉上的损失,何乐而不为。
美美美,美得不得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谁见过被人叫美女的女子突然大发雷霆说:‘不要耍我,我并不美丽’?可见美一点标准也无。
万一有美女前来诉苦:‘某某竟视公论于无睹,硬派我不美’,毋须犹疑,答案只有一个:‘他妒忌你’,美有什么理性可言。
不过凡事要适可而止,正面大赞人美,无可厚非,但背转身,万万不可耻笑同一人曰:那丑八怪毫无自知之明,难怪被人唬得一愣一愣。
缺德是另外一件事。

182劳动阶级
劳动阶级出身的人,始终脱不了劳动阶级思想。
绝不介意工作,辛劳一些亦无所谓,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流汗用双手赚取生活,乃理所当然之事,并无第二个选择,并且,游手好闲是一种罪过,长期依赖他人,绝不好过。
纵有不满,不过是希望酬劳理想点,假期多几天,工作环境可获改善,节衣缩食艰苦生活,成长后居然丰衣足食,十分感恩。
食物只需新鲜,衣服至要紧整洁,住所舒适即可,交通工具要快速方便。
对许多奢侈品,许是不懂欣赏,都觉得是毫无必要的身外物,花那么劲去拥有、收藏、打理、烦不可言,匪夷所思。
劳动人民又特别懂得事事化繁为简,方便自己,认为世上唯有个人的劳动力才最最可靠,因而重视健康。
精神生活中,劳动阶级追求自由多过名利,有了自由,才能选择做多少,做什么,不做什么,以及几时不做。

183多余的泪
从一个岗位跳槽到另外一个更高贵的地方去,同事流下泪来。
人非草木,依依不舍之情一定会有,严重到落泪,似乎不必,真的难过,大可不走,既然旧巢无可恋,彼邦则自然更加美丽,高兴还来不及,静静鞠个躬,悄悄离去,方为上策。
眼泪只应该在真正伤心的时候才流下来。
移民帮略为被动,到底可以讲是受形势所逼,为子女着想,故此在飞机场怔怔落泪,其实也不过是个人意愿,况且随时可以回来,毋需小题大做。
还有在甲君与乙君之间不知何去何从的少女,把人家耍得一愣一愣之余,居然也会烦恼痛苦得失声而哭,更加可爱。
益发觉得从前严格的家长对爱哭的小孩挥舞藤条吆喝‘不准哭’实属优秀家庭教育。
永远记得有位同事,一遇不如意事便公然哭泣,令大家肃然起敬,一次实在忍不住,指着她大笑起来,之后几乎没被该人用毒针打死。
至今残酷性格不改,一见多余眼泪,即时笑不可抑。

184一点蓝
伟大的航行者一号太空船传回太阳系九颗行星其中六颗的照片。
照片上看到的地球,在漆黑一片的太空中,是蓝色的一点,这是航行者一号自六十一亿公里外向地球回望的景象。
而这个蓝点,就是人类一生一世居住的地方,这上头,住着我们所有的亲友,全体认识的人。
一位太空人说,地球在广大的宇宙中,只是一个小舞台。
也是一口井,看到的天空,只得小小一角,群蛙挤在狭小的天地内,上演纷争、爱恶、喜乐,一代传一代。
假使都以航行者的目光往回看,并且有足够的智慧悟道,人类的智慧恐怕就会崩溃。
常觉得一种叫芥子芹的植物不可思议,它一生一世,就生长在一只纸盒中,撒些种,加些水,会长到五公分高,用的时候,自盒子倒出,切出根部,即可当沙律吃。
原来人类同他一点分别都没有,虽然我们也移民,也旅游,可是来来去去,还是在同一个蓝点之上。
忽然想起,卫斯理有一次见到块雨花石,一半红,一半白,互相侵缠厮杀,是,那也就是某种生物的整个世界。

185专栏作家
电视明星到大马登台,专栏作家随行。
香港电台公关部欢宴专栏作家。
航空公司辟香港曼彻斯特直航线,邀请专栏作家为嘉宾。
武打巨星往日本宣传新片,专栏作家随同出发。
大酒店举行法国食物节及试酒会,专栏作家济济一堂。
台湾及内地作家团抵港,本港专栏作家出席座谈会,畅谈写作经验。
真奇怪。
入行这许多年,天天写写写,写得并不少,自问也是一名专栏作者,问起来,行家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是迄今未曾参加过上述盛会,亦从未接过类似请帖,何故?
历年来干涸涸赚丁点稿费,一滴油水也无,平白错过所有热闹,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连相熟的老总都这副德性:交稿,找这边商量,赏饭。另有一班爱将。
简直就是个苦恼的无名作者,日日闷小房间里操作,与风头无缘。
还有一件事才窝囊,连稿纸都是现买的,乏人风险,有什么颜面见江东父老。

186人造子宫
自试管受孕成功之后,科学家们也想过制造人造子宫,使婴儿在人造环境内发育、成长、足月。
假使成功,功德无量。
一向以来,世上最低级苦恼的生物,不是阿米巴,亦非水螅,而是可怜的孕妇,痛苦之细节无处详述。
但是科学家迄今尚未解决的难题,是如何为胎儿提供丰富的含氧血液,并且自羊水中提取废料,这些功能,通常由母体的肾、肝与血液循环系统执行。
换句话说,制造人造子宫,必须同时制造人造母体。
人造子宫及其维持系统,必须在妊娠期九个月之内毫无差错,操作完善,该项构思起码要于下一世纪上半期,才能实现。
算了吧?反正妇女又没有抱怨,此刻,她们又可以选择终身不育,还有,整件事没有紧急需要,又不会造成社会危机……于是又搁下来。
科学家忙着为太空署服务,发展星球大战计划,还有,如何建造更大更强的核子航空母舰、隐型轰炸机、各式追踪导弹……
孕妇们仍需多多忍耐。

187独子行为
有人心情一坏,头一件事是不吃饭。
大家都笑,这是典型所谓独子行为:家里只的一个孩子,独享注意力,宠坏了,是以动辄把所有大小事宜同胃口连在一起。
大家庭,六七个孩子鬼哭神嚎那样拉扯大,谁敢感情用事,你不吃?不知道多少人等着阁下那份抢来吃,说得难听点,大人桌上扫下的残屑,也得拣来吃。
越是伤心,越是要吃饱,不然更加贱多三成,早就养成边哭边扒饭的绝技,无他,环境造人,适者生存。
心情欠佳,告假三天,情绪恶劣,停稿七日……肯定都是独子心态,一心以为社会似父母家,一撒娇,姨妈姑爹全体前来关注哄撮。
还有,略做出一点点成绩,便要大人褒奖,颂赞不停,少一句便要闹情绪。
可是社会好比晚娘,哪里吃这一套,僧多粥少,正当独子还在扭捏,台面已经空空如也,不然怎叫抢食世界。
一有座位,先坐下来,吃饱了,才有力气站起来四处浏览,看何处的菜更香,酒更甜,然后设法移到那上座去。

188城市的鹰
一只老鹰以极近距离掠过,翅膀伸展开来约有一公尺宽,以神俊的姿态,自由浮游空中。
难怪八大山人将它画了又画,形态太令人神往。
长期被困斗室,俗务缠身,故此渴望地叫出来:‘真希望做一只鹰!’
被大作家听见,马上说:‘呵做城市之鹰十分困苦,觅食艰难,许多时,一日间所猎到的食物,还不足维持它在天空打转的能量。’
故此数目越来越少。
听,听。
这同在商业都会里从事文艺工作有什么分别呢,基本生活费用奇高,辛苦觅食所得,也许仅够开销,故令新入行者踌躇。
艺术家的姿势当然比公务员好看:头发可长可短,衣着可野可驯,日上三竿,仍躺床上,不听令于谁,也不命令谁,闲云野鹤,快意畅怀,随心所欲。
不过,假如生活问题不能解决,而又有可能造成他人负担,那么不如牺牲潇洒,换取保障。
炉火纯青者应该兼美,用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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