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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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的葡萄-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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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干的事,我也会干的。”奶奶象羊叫似地喊道:“感谢上帝!”爷爷走到汤
姆跟前,拍拍他的胸臆,笑眯眯的眼睛含着慈爱和骄傲。“你好,汤美?”“很好,”
汤姆说。“您过得怎么样?”“身体健朗,快快活活,”爷爷说着又激动了。“我
说嘛,他们那监牢关不住约德的,汤美会象公牛冲出篱笆那样跑出来,你果然出来
了。让开,我饿了。”他挤到桌子边坐下,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诺亚没有表情地站在台阶上。汤姆说:“你好吧,诺亚?”“很好,你怎么样?”
诺亚只说了这么一句,可是就这么一句,也叫人感到诀慰。妈对诺亚说:“这里没
有坐位了,你拿着碟子,随便到哪儿去吃吧。”忽然,汤姆说:“牧师哪儿去了?
他刚刚还在的。”“牧师?你带了个牧师来?快把他找来,我们要做祷告。”奶奶
尖着嗓子喊。
    汤姆在院子里找到了凯绥,问他干吗躲起来。凯绥说,一家子谈家常,旁人不
应当插在里边。汤姆说:“吃饭去吧,奶奶请你给她做祷告呢。”“可我已经不做
牧师了呀。”“瞎,就给她做做,这对你没有损失。”而人走进厨房,妈和爷爷对
凯绥表示欢迎。奶奶说:“祷告,先做祷告!”凯绥不自在地掠掠头发。“我得告
诉你们,我已经不是牧师了。我来这儿很高兴,非常感激你们的厚意,要是行的话,
我就来做一次祷告。”他低下了头,其余的人也都低下头来。牧师不是在祷告,而
是在思索。他说:“我好象那稣一样,走到荒野里,苦思苦想怎么才能解除一大堆
苦难。”“感谢上帝!”奶奶说。
    牧师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不是说我象耶稣,只是说我象那稣一样累
了,想糊涂了,象他一样去到荒野,夜里我仰望满天星星,早晨坐着等太阳出来,
白天在小山上望着周围起伏不平的原野。我觉得山和我再也分不开了,成为了一体,
这一体是神圣的。于是我就想,不只是想,比想更深一层。我悟到我们成了一体,
我们就神圣了,人类成了一体,人类也就神圣了。一个可怜虫套上笼头独自乱跑,
没有神圣的意味,那是破坏神圣的。可是大家在一起工作,不是哪一个为别个工作,
而是大家为一桩事共同尽力——那就对了,那就神圣了。可是我又想,我甚至不明
白我说的神圣究竟是什么意思,”牧师停下来,大家仍旧低着头。牧师四下一望,
忽然想起来,连忙补了一声:“亚门。”大家才抬起头来。吃饭的时候,妈呆呆地
看着牧师,仿佛他成了圣灵,仿佛他的声音是地底下发出来的呼声。
    吃罢早饭,男人们去看卡车。汤姆揭开护罩,看了看油腻的引擎。爸告诉他,
这车子他弟弟奥尔看过,认为没有毛病。奥尔在一家公司里开过车,有点儿懂行。
这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只想着引擎和姑娘,这会儿不知浪荡到哪儿去了。
    汤姆问起约翰叔叔,问起他妹妹罗撒香,还有小妹妹露西和小弟弟温菲尔德。
爸说,约翰带着两个小家伙拖了一车东西去旧货市场上出卖。罗撒香嫁到康尼家去
了。她再过三五个月就要生小孩,现在挺着个大肚子。
    汤姆问他爸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爸说,等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去卖了,过一两
天就可以动身。“我们没有多少钱了。听说去加利福尼亚有将近两千哩路程。我们
动身愈早,就愈有把握开到那边。钱是一天天少下去了。你身上有钱吗!”爸说。
    “只有一两块钱了。你怎么弄到钱的?”“把家里所有的东西统统卖掉,大伙
儿一齐砍棉秆,凑了两百块钱。花七十五块买来这辆旧卡车。到动身的时候,说不
定能有一百五十块钱。”“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开车。我在牢里开过车。”“太好
了,”爸说。过了一会,他望着大路说:”要是我没看错,那浪荡子回来了。”奥
尔神气后现走进院子,等看出汤姆回来了,立刻收起那副得意的神情,两眼流露出
钦佩和敬重。因为哥哥杀过人,他受到了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们的敬重。
    “天哪,你长得多快,我快认不得你了!”汤姆跟奥尔握握手,说:“他们告
诉我,你是开车的好手了。”“还不怎么熟练。”奥尔知道他哥哥不大喜欢人家夸
口。
    爸说:“别老在外面晃荡。你还有一车东西要装到邻州去卖呢。”奥尔看哥哥
一眼。”搭车去一趟不?”“不,我不能去,”汤姆说。“我在家里帮帮忙吧。反
正要一起去西部。”“你——你是从牢里逃出来的?”“不,我是具结释放的。”
“哦。”奥尔有点儿失望。
                                   九
    佃农们在他们的财物中间,把准备带到西部去的东西挑出来。
    马具、大车、播种器,还有一捆捆锄头都堆在一起,装上车,运进城,能卖几
个钱算几个钱,以后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一张好犁只卖五毛钱可大亏了。播种器是三十八块钱买来的,卖两块也够亏的。
反正不能再拖回去。好吧,拿去吧,搭上一份伤心泪。你不仅买了一堆破烂,还把
破烂的生活也买去了。
    到了新地方,到了那长满果树的加利福尼亚,也许可以从头来,另起炉灶。
    可是不行,只有婴儿才能从头来起。你我——唉,没指望了。刹那间的愤怒,
数不尽的回忆,咱们就那么回事了。这土地,这红色的土地,就是咱们。水旱风沙
的年成,就是咱们。咱们无法另起炉炬了,咱们把伤心史卖给了那收破烂的,可是
咱们的伤心事并没就此了结。东家叫你我滚蛋,咱们在劫难逃,拖拉机撞倒你我的
房子,咱们在劫难逃,直到咱们死去,劫数才尽,每个去加利福尼亚或者别处的人
都是鼓手,带领着伤心的队伍,满怀痛苦地往前走去。总有一天,伤心的队伍会走
向同一个方向,他们会走在一起,成为一种极其可怕的情景。
                                   十
    末一车可以变卖的东西装走以后,汤姆没精打采地在院子里到处看看,然后走
上台阶,找了块太阳照不着的地方坐下。妈在洗衣裳,她对汤姆望了好一会,边搓
着衣裳边说:“汤姆,巴望到了加利福尼亚万事如意。”“是什么叫你担心,到了
那儿不一定那么如意呢?”“没什么。说得大好了。传单上说,那儿活儿多,工钱
高。报上也说,那儿摘葡萄摘橘子摘桃子,都用得着人。摘桃子,多美!就是不让
吃,总能瞅空于拿个把小的孬的吧。在树荫底下干活也挺舒服。这么好的事情只伯
靠不住,就伯实际上没那么好。”“不存过高的希望,就不会让失望给搞垮。”
“不错。汤姆,听说到咱们打算去的地方有两千哩路。这么远的路,你估计得走多
少天?”“两个星期吧。要是咱们运气好,也许只要十天。妈,别发愁。在年里要
是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那得闷死。老犯人都只想当天的事,然后再想第二夭。
你过一天算一夭好了。”“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我爱想想加利福尼亚的好光景。
四季如春,到处是水果,住在橘树林中的小白屋里,舒舒服服。我这么瞎想——要
是咱们全家都找到了事情,都有活干,说不”定也能置一所这样的房子。”“这样
想想也挺好。我认识个打加利福尼亚来的人,他的话可不一样。
    他说那儿找活儿也很难,摘水果的人住在肮脏的破棚子里,简直吃不饱。”妈
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哦,不是那样。你爸拿到张传单,上面说他们需要干活的
人。要是没那么多活干,他们不会操这份心的。印传单得花不少钱。他们干吗要花
了钱骗人呢?”汤姆摇摇头。“不知道,妈!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干吗要这么做。也
许是——”“是什么——?”“也许那儿真好,跟你想的那样。爷爷哪儿去了?牧
师哪儿去了?”正间着,爷爷披了衬衫从屋里出来,说:“我听见你们在聊天,只
晓得叭啦叭啦,也该让老人睡个觉呀。”“我当你睡着了呢。让我给你扣上扣子,”
妈说,她开了句玩笑:“加利福尼亚可不准衣裳没扣好的人到处乱跑。”“不准,
哼,偏要给他们看看。趁我高兴我就到处乱跑。”老头儿用顽皮的快活的眼光看着
妈。“要出远门了。那儿伸手就能摘到葡萄。你猜我打算怎么样?我要把葡萄摘来
装满一澡盆,在盆里打滚,让汁水浸透我的裤子。”汤姆大笑说:“爷爷就是活上
两百岁,也别想叫他老耽在家里,还要到处跑。是不?”老头儿拉过只木箱,一屁
股坐下,说:“可不是。眼前就要出远门。我觉着自己到了那儿会变成个新人,在
果树林里干活,该多好。”妈点头对汤姆说:“他干活直干到三个月以前,一交跌
坏了屁股才不干了。”“一点不错,”爷爷说。
    这时候,凯绥走来,突然对所有在场的人请求说:“我要到西部去,非去不可。
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们一家一起走。”妈指望汤姆开口,因为他是男人,见汤姆不言
语,她才说:“有你一块走我们太荣幸了。这会儿我还不能肯定,爸说今晚上要聚
扰来谈谈,商量动身的日子。那时候就可以决定了。我相信只要安插得下,我们准
乐意带你去。”牧师叹口气说:“我反正要去。这儿变了。我去高处望了望,房屋
空了,田地也空了,这儿整个都空了。我不能再留在这儿。我要到老乡们去的地方
去。我要去田里干活,要接近大家。我不打算教他们什么,只想学习学习。”“你
不打算传道了?”汤姆问。
    “不传道了。传逾是告诉人家些什么,我可是向老乡们讨教,听听他们唱歌,
听听他们聊天。我只想倒在草地上,谁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跟谁谈谈心。我只想
咒骂一通,出口气,听听老乡们言谈中的诗意。这一切都是神圣的,都是我过去不
懂的,都是好事情。”妈说:“亚门。”傍晚,卡车口来了。奥尔把握住方向盘,
得意、严肃又有精神。爸和约翰叔叔坐在司机旁边的荣誉座上,跟家长的身分相称。
其余的人抓住木栏,站在车厢里。十二岁的露西和十岁的温菲尔德,一副顽皮相。
罗撒香踮起脚跟站在他们的旁边,如今她想的做的全为着肚里的孩子,就是为了孩
子,她才踮起脚跟保持平衡。她那十九岁的丈夫康尼紧靠她站着。他是个善良刻苦
的工人,也能做个好丈夫。
    卡车停下来的时候叽叽地叫了一阵。奥尔知道是机油使完了。露西和温菲尔德
爬过车栏,跳到地上。康尼抽开车子后面的挡板,先跳下车,又把罗撒香扶下来,
罗撒香大大方方地接受这种照顾。
    “是罗撒香呀。我没料到你会跟他们一块儿来,”汤姆说。
    罗撒香说:“我们正往这儿走,卡车刚巧开过,就搭上了。这是康尼,我丈夫。”
她显得很得意。汤姆跟康尼握握手,对罗撒香说:“我知道你有喜了。什么时候生?”
“早着呢,要到冬天。”“到橘园里去生孩子,呃?”罗撒香满意地笑笑。
    不用招呼,一家于都聚集在卡车旁边,家庭会议就开始了。只有牧师独自坐在
屋子背后,他很知趣,懂得老乡们的心理。
    “卖掉那车东西,咱们吃了大亏。那个家伙知道咱们等不起,只给了十八块钱。”
爸向全体报告说。
    妈呆呆地动了动,没做声。
    诺亚问:“总起来,咱们有多少钱?”爸拿根细棒在沙上上写下些数字,喃喃
地算了一会,说:“一百五十四块。可是奥尔说非配几条好点的车胎不可,车上的
用不久了。”臭尔第一次参加家庭会议,过去他总站在女人的背后。他郑重地报告
说:
    “这车子旧了,很难侍候。决定买下来以前,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毛
病,只在蓄电槽里看见个裂开的电池,我叫那家伙换了个好的。这车子慢得象牛一
个样,不过还不怎么耗油。同样花这些钱,本来可以买一辆大一些的好看点儿的车
子,只是那些车配零件太难,价钱也贵。这车是名牌货,各地修车场都有零件,配
起来便宜些。就为这个,我才看中这辆车。”他停住了,等大家发表意见。
    爷爷虽然不管事了,名义上还是家长,保持着首先发言的权利。他说,“做得
不错,奥尔。我从前限你一样,自高自大,象头公狼那样到处放屁。
    不过要办点什么事,我总是很地道。你长大了倒有出息。”爸说:“听来很有
道理。要是买马,就不用奥尔劳神了。对汽车,这儿只有奥尔懂行。”汤姆说:
“我也懂一点,奥尔是对的,办得很好。”奥尔听到赞扬,脸红起来。汤姆接下去
说:“我要说一件事——那个牧师想跟咱们一起去。他是个好人,咱们早认识他了。”
爷爷说:“有人以为跟牧师在一起是不吉利的。”“他说他已经不做牧师了,”汤
姆说。
    爷爷挥挥手说:“做过牧师的人就是牧师,甩也甩不掉。也有人以为带个牧师
一道走是件好事,遇到红白喜事,岂不现成。我呢,我说牧师各有不同,咱们得挑
一挑。我很喜欢这个人,他不那么死板。”“可是有一件事比吉利不吉利,人好不
好更重要,”爸把手里那根细棒插在土里,用指头捻来捻去。“咱们得仔细算一算,
恐怕很为难。爷爷奶奶,就是两个。加上我、约翰跟妈,五个。再加上诺亚、汤姆、
奥尔,八个。还有罗撒香和康尼,十个。再加露西和温菲尔德,就是十二个了。两
只狗也带去。不带去怎么办呢?总不能用枪把它们打死。总共就有十四个了。”
“还没把两头猪和剩下的那些鸡算进去呢,”诺亚说。
    爸说:“两头猪我打算杀来瞳了在路上吃。再带上牧师,我不知道是不是装得
下,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额外添一张吃口。能不能,妈?”妈清清嗓子,坚定地回
答:“不是能不能,要问肯不肯。说到能不能,那咱们什么都不能,到加利福尼亚
去也不行,干什么都不行,至于说肯不肯,那么凡是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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