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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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6期-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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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六医院打电话,问平价医院什么时候搞起来。弄得我被动极了。班子里都为这事儿跟陈大鹏吵架,搞什么平价医院呢,现在六医院的效益本来就不行,再搞平价医院,职工们还吃不吃饭了?我也觉得陈大鹏这是哗众取宠。卫生局有人提醒我:“张陆梅,你要注意哩,陈大鹏这样做秀,是有野心!” 
  六医院相比另外几家医院,效益属于排名靠后的。比如说,第三医院的门诊大夫每个月能挣到三四千块钱,四医院也能拿到两千多块。可六医院的门诊大夫也就是一千多块钱。为什么?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六医院的基础建设一直没搞好。用患者的话说,硬件不行。好比唱戏,演员再好,没戏台也不行啊。一些设备都老化了。比如那两台CT,都老掉牙了,也没钱换。市里没钱投入,医院就进不了新设备,条件落后,病号们都不上门了。我前年上台时,门诊的五个医生提建议,自己掏钱凑股份,买了一台进口B超,跟医院讲好,得了效益,跟医院五五分成。我也就同意了。两年过去,这五个医生发了点小财,医院也有了收入。我感觉这是好事儿,可是别的医生有意见了。凭什么他们挣钱呢?气得我直发火:有本事你们也凑钱买设备么。这次是为了进不进一台核磁共振,医院里闹开了矛盾。过去的那台核磁共振是国产的,用了多年已经不好使了,做出的数据总也不准,做一次一个样儿。这台仪器是南方一家医疗设备厂出的,现在修都没法修了。那生产厂家早就垮了,人都找不到了。春节前,市里的大款林定远来医院检查身体,林定远跟医院的几位大夫挺熟悉,他检查完身体,就请几个大夫吃饭。吃完饭林定远要娱乐一下,几个人就打小麻将。牌桌上,检查科的刘正祥大夫叹苦经,说医院没钱添置设备,做一个核磁共振都得到别的医院。林定远听了眉头皱了皱,顺嘴问了一句:“这一台仪器得多少钱啊?”刘正祥说了一个数。林定远就笑了,说:“刘大夫,你跟你们院长商量一下,我出钱给你们医院添设备,咱还不要国产的,咱要进口的,德国和英国的都行。弄一台,到年底,咱们一起分成。” 
  这是件好事儿啊,刘正祥听了挺高兴,就把林定远的提议写了一份报告,送给了我,报告上强调,现在市内各医院的核磁共振都是国产的,如果林定远真能进口一台核磁共振,肯定会给六医院带来效益。我看了看,也挺高兴,就同意了,就签了字给院里的其他几个领导传阅,其他几个副院长除了杨常在写了同意,别人都写了阅字,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有党委书记陈大鹏坚决反对。陈大鹏签的意见是:“像这样搞法,医院成什么了?上次买B超的事儿也就算了,现在医院里的职工都红眼了,肯定有人要告状的。请张陆梅院长重新考虑。” 
  一说告状,我也吃不准了。这些年似乎告状的人特别多,六医院也是。我的前任刘院长,就是因为告状的太多才下台的。市卫生局长薛志刚总给我打电话,说张陆梅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呢。我也担心这件事再闹出矛盾来,于是,核磁共振这件事儿就这么拖下来了。可刘正祥几个大夫一个劲猛找。林定远也一个劲给我打电话,说:“如果你们六医院不做,有的是人做。我去哪投资,人家都欢迎。你们六医院的领导,脑子是不是都进水了?”于是,我又被他们说动心了,我让主管财务的副院长方军平跟林定远谈判,谈分成的方案,春节前没谈出个结果。我想着在春节后再议议这件事情。 
  林定远这个人,我也挺熟悉,二十年前,我在门诊的时候,还给他看过胃病呢。那时林定远是一个刚刚进城的农民,刚刚当上包工头,穿着脏乎乎的衣服,看上去挺辛苦,走路说话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我给他看了半年,看好了。那时林定远浑身上下,透着谦虚谨慎。可这几年,林定远牛皮烘烘地。就是走在马路当间,他也嫌道儿窄了。这人啊,真是不能有钱。谁说过?穷人有了钱,比富人还凶。 
   
  二 
   
  躲藏三天的太阳终于出来了。马路上的积雪开始不情愿地融化,我把车子停在了六医院的停车场,下车后才发现车身已经溅得污七八糟了。我走进电梯,遇到了主管人事的副院长杨常在,杨常在灰土着脸朝我点点头:“张院长,春节好!”我点头笑道:“春节好!”杨常在似乎还有话要说,电梯里人多,我跟大家寒暄着。杨常在没吭气。到了六楼办公区,杨常在和我前后脚下了电梯,杨常在对我说:“张院长,门诊外科的两个医生今天一上班就辞职了。还算不错,每个人都写了辞职书,不算是不辞而别。”我脑袋嗡的一声,狠狠地骂了句粗话。杨常在没听明白,问:“您说什么?”我感觉到了自己失态,一边朝办公室走,一边摆摆手:“没说什么。”杨常在又问:“核磁共振的方案还讨论吗?”我瞪了杨常在一眼,心里骂,这人怎么见事儿就往后缩呢?看来大家对他的看法没有说错,自己当初真是不应该把他提拔上来。我嘴上却淡淡地说:“讨论,既然春节前就把方案提出来了,明天的院长办公会上还是再议一下吧。”杨常在又说:“昨天的报纸又点咱们了,记者又采访了牛楚怀。”我口气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明天上午的会上说吧。”杨常在苦脸说:“年前韩国兴就不敢露头了。记者们天天找他。”我突然火了:“不敢露头就算完了?躲了初一他能躲过十五啊?他韩国兴也太黑了吧。一百多万?他想杀人啊?他自己拉的屎,让他自己擦屁股。”说完,我就进了办公室,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把目瞪口呆的杨常在扔在了走廊里。 
  我坐在办公桌前生闷气,一时想不起来该干点什么。自打我上台之后,第六医院似乎就没顺过,我紧注意慢注意,去年年底又出了一件天价药费的事情,住院处给住了没一个月院的老副市长牛楚怀开了一百多万的住院费,让报纸和网上炒了一个沸反盈天,市电视台长老胡跟我曾经在党校一同学习过,平常有走动,关系尚好,还算给我留了点面子,没让电视台介入,否则电视台再曝光,就更热闹了。天知道住院部是怎么想的呢?或许是住院部的大夫们昏了头,他们只认为这位老副市长是公费医疗,可算逮住了一个大财主,就死命地开药开营养品,牛楚怀开始也不在乎,还一劲吹牛说他是离休老干部,实报实销。谁知道到出院的时候,这老爷子不仅不结账,还到市里捅了这件事情。市长也惹不起这位大爷啊,忙着让纪委和卫生局调查这件事情。市委书记罗可全和市长高作民都作了批示,一定要追查责任人。市委书记罗可全还亲自把电话打给陈大鹏,要陈大鹏找出责任人来。住院部主任韩国兴吓坏了,找我求救,我气得骂:“你们疯了不成。一百多万?你们天天给这老家伙吃人参啊?你们还想从这一头老牛身上剥下十张牛皮来啊?”韩国兴苦脸说:“这也怨不得我们啊,我们也是想给医院创收么。”我恨恨地骂:“你创收也不能红了眼睛啊。红了眼睛那还叫人么?那叫兔子。”市报社的几个记者算是逮住热门话题了,这几天总在追踪报道这件事。记者总找我要求采访,我一个也不见。能见么? 
  说到底,这件事也全怪不得韩国兴,住院部也急着创造效益呢。我上台后,为了调动医生们的工作积极性,重新制定了政策,门诊大夫按照处方的收益发奖金,住院部按照住院的收益发奖金。于是,大夫们争先恐后地开处方,有患者不高兴,就捅到了报社,就让报纸点了几回,可一些医生大夫们一点也不胆小,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这就出了这天价药费的事情,偏偏还出在了不好惹的牛楚怀身上。 
  我很生气自己当初,怎么脑袋一热就当了院长呢?虽然不叫承包,可是院长是有指标的,到年底得兑现职工的奖金,这跟承包有什么区别呢? 
  我打开了饮水机,想喝点热水,吃点饼干。早上我匆匆忙忙出来,连早饭也没顾上吃。水还没热,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我不知道医院里又会出什么事儿。抓起电话,却是我父亲打来的。父亲在电话里让我明天到家里来一趟。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还想问问清楚,父亲已经挂了电话。我忙着又把电话打过去了,父亲挺不耐烦,说:“让你回来你就回来。”我小心翼翼地说:“爸,我明天上午还有个会,挺急。中午行吗?”父亲说:“行,你明天中午回来吧。” 
  我父亲张天康是个老大夫,也是个老干部,曾经在八路军里当过医生。解放后当过市第二医院的院长。今年八十多岁了,身体结实,还常常骑自行车上街呢。我总是担心得很。我两个哥哥都在外地,在这个城市里,就我一个人守着他。父亲有个头疼感冒,我就紧张。我总想给父亲找个老伴儿,可是父亲不同意。他说自己清静惯了。听出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儿,我放下电话也就放了心。我穿上工作服,准备叫上其他院领导到各个科室去看看。这是每年春节后的惯例了。 
   
  三 
   
  今天开院长办公会。我走进会议室,除了党委书记陈大鹏没到,班子成员都来了。我问办公室主任赵光明:“陈书记呢?”赵光明说:“我昨天就通知他了,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刚刚到他办公室去了,也没人。他应该记得今天开会啊。打他的手机,也不开机。”我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九点整。我说:“咱们先开着吧。他一会儿就到了。” 
  我先传达了昨天卫生局的会议精神,接下来就讨论院里春节前提出的几个问题。都不是轻松的事儿。杨常在先是讲了讲最近几个医生辞职的事儿,还有几个春节前就要求调走的。我强调了一下,辞职不许可,调走也不许可。腿长在他们自己身上,想走谁也拦不住。可拦不住归拦不住,档案和职称本不能给。我当院长之后,把医院有高级职称的医生的职称证,都收上来放在了人事处。这一招儿我是从外地一家医院学来的。挺绝。所有辞职的,档案不给,职称本一律不给。这样也就挡住了一些想辞职的医生。我苦笑着说:“我知道,不给职称本就是一件不得人心的事儿,我肯定是要挨骂了。我听说有人扬言还要找人打我。打我也没有用,这职称本就是不能给,谁也不能给。这职称是六医院给办的,谁也不能得了好处就走。行了,这事儿就这样,今天再强调一下。讲下面的问题吧。” 
  副院长方军平讲了讲天价药费的事,方军平发愁地说:“牛楚怀老爷子这几天大概是过春节过累了,倒是不告了。可是新闻单位的记者总在找。” 
  我苦笑道:“是啊,市委罗书记一定要我们拿出态度来。高市长的秘书春节前也给我打过电话了。” 
  副院长刘连成皱眉道:“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出面了,你们书记院长总得出面啊。我看记者可以见,我们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不敢见人的。” 
  杨常在唉声叹气:“老刘啊,你说得轻巧,这些记者谁敢见啊,哪句话要是说走了板眼,那就立刻曝光了。岂不是乱上加乱么。这些记者都是些什么人啊?” 
  人们开始骂新闻记者。看着话题扯远了,我赶紧说:“行了,抓紧时间,牛楚怀的事情下来再说吧。反正事情已经出了,罗书记也好,高市长也罢,怎么处理咱们,我第一个顶雷接着。咱们讨论一下跟林定远合作的事儿吧。除了陈书记有意见,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吧。我还是那个意见,这件事就答应林定远了。方院长,你跟林定远谈得怎么样了?” 
  方军平摇头说:“张院长,谈得不轻松啊,他条件提得太高,他这几天跟我谈判谈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提出的条件是,如果进了设备,他要派会计,还要高提成。” 
  我讲:“讲定了的,三七开。” 
  方军平说:“林定远说不行。他一定要五五开。没商量的。” 
  杨常在笑道:“现在是咱们两家谈生意,咱们不能都听他的。这是利润分成的事情,咱们得坚持原则。” 
  刘连成说:“是啊,要不咱们图个什么啊?” 
  我笑道:“做生意么,总要讨价还价么。咱们再跟他谈么。”我想再听听陈大鹏的意见,可是陈大鹏还是没有来。我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十点多了。我又问了一句:“赵主任,陈书记怎么还没来呢?” 
  赵光明苦笑道:“我刚刚打他手机,还关着呢,陈书记是不是跟姚大夫要账去了?” 
  方军平也笑道:“可能啊。陈书记惹不起姚雨琴啊。” 
  姚雨琴是陈大鹏的爱人,是住院部的医生。住院部去年出了一件事情,一个病号跑了。因为近几年总有住院的患者逃费的,市里的各个医院先后都有了规定,住院的病号,实行医生负责制,即把责任落实到人头上。如果患者逃费了,医生负责追款。如果追不回来,药费损失由负责的医生赔偿。按说,照着这样严格的住院结算制度,这个病号根本就不可能逃账,现在第六医院住院部也和其他医院一样,住院的患者一天一结账。你今天没钱了,你就走人,医生不再开药。有人把这比作打麻将,一把一清。而且每天住院部的医生都查几次房,有人取笑说,感觉医生查房跟监狱放风之后查牢房差不多了,患者想逃走,跟越狱一样艰难。可姚雨琴负责的患者,还是跑了一个名叫刘小满的。刘小满是被车撞了,肇事的汽车逃逸了。刘小满被交警送来了。本来没掏押金医院可以不收的,可是赶上市里那几天正宣传救死扶伤的美德。六医院也得做做样子啊。于是,这个名叫刘小满的农民就住了进来,又是输血,又是急救,三天之后救醒了,刘小满先交了一千块钱,说过几天全部交清。又住了几天,医院催着刘小满交钱,刘小满上厕所的工夫,就穿着住院的病号服跳墙跑了。于是,差了八千块钱的住院费。姚雨琴只好去要钱,倒是找到刘小满的家了,刘小满就是郊区小李庄的,可是姚雨琴要了几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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