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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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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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帕雷特夫人家的窗口或是混在旅馆门前的人群中亲眼看到了她,毕竟这也并非不可能。因为她知道,他可能夹在人群中和她近在飓尺,可以伸手触及到她,也可能站在原地,惊得呆若木鸡,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也说不上。假如他真的耳闻目睹到了什么,她不知道他究竟会怎样看待,怎样做,又会怎样说。

  不!那真叫人不堪设想。他们一起生活近九年——又是多么亲近!——而对他的了解和观察,一点也不能帮她确切地断定在那种特殊的情况下,他的思想和态度会怎么样。她知道他在工作中以机智灵活、洞察深邃而出名,而对待个人的事情,就她敏感的观察,他常常显得心不在焉,漠不关心。然而他这样做或许是出于本能,为做更重要的事情而节省气力。她肯定曾有一段日子,他极力自制,心上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甚至可能事先就做好打算——就像当他的病有了不祥之兆时,他平静地立了遗嘱,安排好了她将来的一切,房子以及仆人……不,她无法判定。她总也摆脱不了那既说不清楚、难以捉摸但却时时缠绕着她的隐隐作祟的威胁——就像蜜月旅行时的那个慵懒的下午,他们在意大利右松下,平平展展地躺着,他大声朗读着一首骇人听闻的诗,讲述复仇之光紧紧搜寻一对情人。

  女仆走进屋里,拉上窗帘,点着了灯。壁炉里的火焰跳动着,温暖的房间里弥漫着玫瑰的芳香,钟表滴答滴答地响着,半个钟头轻轻地敲一下。黑兹尔迪安夫人像往常一样,不断自己问自己:“现在,我该说些什么?”

  突然她竟一时不知怎地说出声来:“不知为何你竟然没有看见我从旅馆中出来——因为我真的挤了进去。”

  她丈夫一声不答。她的心狂跳起来了。接着她抬眼看了看他,见他已经睡着了。多么安详的一张脸——比他醒着时不知年轻了多少!无限的宽慰使她浑身涌上一股暖流,而使她颤栗不止的冷汗也给火烤得荡然无存。假如他已熟睡,睡得那么安详、那么酣甜——是由于疾步行走、寒天在外使他如此疲惫不堪,无庸置疑,无需害怕,这说明他一无所知。既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也就一点也不会猜疑;她真是安全的!安全的!安全的!

  一种强烈的反应使她真想跳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看到了墙上那幅曾想抚平的画,又多么想再去摆弄一下瓶子里的玫瑰。但他在那儿,睡得那么安详,长期失眠的困扰使她特别关心他的休息,她用温柔爱怜的眼光注视着他,好像他是一个生病的孩子。

  她放心地舒了口气。现在,她可以只想他出外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这一桩事了。她明白,他打瞌睡,既是极度疲乏的体现,一又是疲劳之后的自然恢复。她仍然坐在茶几后面,合着双手,双眼下垂,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平和的景象,把她像小鸡一样护在它的保护伞下。

  
  




            






  那天晚上十一点钟,斯特拉瑟斯夫人家里灯火辉煌,人来客往。

  利齐·黑兹尔迪安来到门前停了下来,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她习惯停下来辨辨方向,习惯向聚集的人群、任何一个客厅、音乐厅或歌剧院四下打量。这种习惯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假如有人给她指出她认识的某个年轻女人露出有失检点的表情和粗心大意的行为举止,她一定会惊诧不已。说真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毛泽东的军事哲学著作。写于,她们也在四下打量,都是以不易察觉的青春之光以及只有其本身所显露出的美丽之光在四下打量。

  长期以来,利齐·黑兹尔迪安一直认为大多数和她同龄的女人在生活艺术上还是些孩子。她那充满野性的自卫本能,经过经验的补充完善,显得比她们更加机灵、敏锐,而那些从孩童长大到结婚的迷人的纤纤小姐们所走过的路好像是从一个缀满玫瑰的摇篮被抱到了另一个缀满玫瑰的摇篮里。过去她们常常在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学中的活东西和死东西》、《美学原理》、《伦理和政治》、《史,聚集在闷热的客厅里,谈论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她一边听一边想,而在楼下的吸烟室里,她们的丈夫互相切磋,交流经验,若不是那么引人入胜,至少也是自己的亲身体验。

  然而在那时,正如那些上了岁数的太太们说的那样,利齐·黑兹尔迪安总爱呆在男人的圈子里。

  她没有看见要找的那个男人,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想道:“要是他有躲开的意识该多好啊!”

  她也真希望没有来这儿,一个人呆在远处。但丈夫硬是要她来:“你知道,在斯特拉瑟斯家会玩得尽兴,每个人都会这样。这老姑娘努力使自己的房子成为纽约最吸引人的地方。今天晚上谁来演唱?……要是你不去,我想就是因为我比平时咳得厉害,你是在为我焦心。我亲爱的,要我死,除非有比第五大道旅馆的火灾更为惨重的打击……我的心跳出奇地平静……穿上你的黑天鹅绒裙子,好吗?再别上那两朵玫瑰……”

  就这样她出门去了,穿着黑色的天鹅绒裙子,来到斯特拉瑟斯夫人家。校形吊灯照得房子满室生辉。年轻漂亮的面孔比比皆是,屋内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正如黑兹尔迪安所说,斯特拉瑟斯家比任何人的家都吸引人,无论她什么时候打开门,人人都会蜂拥而入。

  当黑兹尔迪安夫人走进里面的客厅时,宏亮的男高音的尾音刚刚落在鸦雀无声的房子里,人人都在洗耳恭听。她的目光越过钢琴,看到康帕尼尼粗短的脖颈。此时,他已经陷入了沉默。戴着弹力手套的女士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过后大家活跃起来,又开始喋喋不休地闲谈起来。

  大家三五成群地分散成一个个小圈子。她瞥了一眼西勒顿·杰克逊那头引人注目的银发,他们的目光越过那些袒露的肩膀相遇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胡子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他向我鞠躬从未像今天这么低。”她想到这儿,心中一阵害怕油然而生。

  但当她朝屋里走去时,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在那群蠢头蠢脑的俗艳女人之中,她觉得自己很能干,从做发型到保守秘密的技巧几乎无所不知。雪白的臂膀袒露在黑天鹅绒裙之外,浓密的头发挽成髻又特意抽出一缕鬈发,卡头发的金簪子斜插在发髻上,镶嵌在上面的钻石露在外面。她为此而骄傲。她做这一切时没有要仆人帮忙,因为没有一个女仆比得上苏珊。作为一个女人,她知道自己的事情……

  斯特拉瑟斯夫人的头发上直挺挺地竖着根羽毛,黑色的假发上点缀着无数钻石,好像裁缝用的针垫一样。她大步走到屋外,更多的人正往里走。她以常有的粗鲁方式迎接客人,分拨客人,并介绍他们,突然间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很显然是在问候一位老友。她周围的人散开了,女主人的眼睛扫视着屋内,而黑兹尔迪安夫人看见她和一个高个儿男子手拉手秘密地谈着什么,全然不在意。他们相视一笑,很快斯特拉瑟斯夫人的目光投向屋里,脸上的微笑似乎在说:“你会在那儿找到她。”

  高个儿男子点点头,从容自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便朝人堆里面走,同每一个人说说话,他似乎除了要跟每一个人说话外,别无任何目标。然而他却悄悄走向通往里屋的通道。

  黑兹尔迪安夫人走到钢琴边找到了个位子坐下来。旁边坐着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正滔滔不绝地讲他将在比思费特化装舞会上穿什么。她听他讲着,有时赞同地点头示意,有时给他出出主意,然而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渐渐走近的高个儿男子。

  他英俊吗?是的,她自言自语。她不得不承认他英俊潇洒。或许他有点儿胖,脸色也稍红了一些,尽管他的风度气质遮掩了他的不足,但重新考虑一下,人们会一致认为像他这么高大的人是该有些分量。是啊,他自信十足的样子准确无误地显示了他本来想在众人面前展露的气质,即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气质。如果不去考虑他的年龄,他是一个积极活跃,身体结实的人,萤色的眼睛明亮有神,黝黑扁平的额头上留着的鬈发和以前几乎一样浓密,眉毛上方的金黄色头发,在白肤蓝眼的映衬下显得银光闪闪,眼睛在金发的映衬下显得更蓝了。是一副傻样子?绝不是。他的笑容掩盖了一切,他的自信足以使他免于犯傻,然而他如此冷静却又使人觉得冷冰冰的。他坚定自如地驾驭生活,就好像现在在斯特拉瑟斯夫人家信步向前的样子。

  半路上,韦森夫人手里的扇子轻轻地碰了她一下。是韦森夫人,没错,就是她。黑兹尔迪安夫人不由得回想起查尔斯说过在他们观看大火时,萨比娜·韦森夫人和老帕雷特夫人在一起?萨比娜。韦森是个叫人敬畏的女人,也是她那一代整个家族中少有的破坏传统的人。当体·玻利斯王后在第五大道为她买下房子而率先给她与万物争辉、与世界相媲美的机会时,她就去过斯特拉瑟斯夫人家里。利齐·黑兹尔迪安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站起身,加入到歌手周围的人群当中,一会儿又离开他们向另一群熟人走去。

  “瞧这儿,那家伙又准备唱了,咱们到那边的角落去吧。”

  她感觉到手臂被轻轻地触摸了一下,碰到了亨利·普莱斯特镇静的目光。

  明亮的红光和棕榈遮蔽的过厅将客厅和房后宽敞的餐厅隔开。黑兹尔迪安夫人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就看到了韦森夫人投来了关注的目光,于是她脸上闪现出了微笑,扬起头,便跟着她的同伴走了。

  他俩走到棕榈遮蔽的小沙发前,坐了下来。这时,一对男女也寻着僻静走到这儿来,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互相递了个眼色便走开了。黑兹尔迪安夫人笑得更加妩媚动人了。

  “我送你的玫瑰呢?你没有收到它们?”普莱斯特问道。他垂眼偷望着她。假装去检查手套上的扣子是否齐全或是盯着锃亮的皮靴头沉思。

  “不,我收到了。”她回答道。

  “你没有戴,我定的不是这样的。”

  “对,我没有戴。”

  “那么这是谁送的?”

  她打开了她的那把青贝扇,低头欣赏扇面上复杂的图案。

  “是我,”她说。

  “你买的?好啦,显然是别人送给你的!”

  “我送的,”她顿了一下,“我送给我自己的。”

  他微微地扬了扬眉毛,说:“好啦,你戴它们不合适——多么惨淡的玫瑰!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戴我送给你的呢?”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一再请你不要在那天给我送花……”

  “胡说。那正逢其时……出了什么麻烦?你还紧张吗?”

  她沉默了片刻,接着压低声音说:“今晚你不该到这儿来。”

  “我亲爱的,你简直变了个样儿!这么紧张!”

  “你难道没有看见在帕雷特家的窗口后有那么多人在看着我们吗?”

  “什么?在对面?上帝啊!不。我只顾着逃命,该死的是后路又被挡住了,可那又怎么啦?满街惊慌失措的人,你还认为……?”

  “我丈夫当时就和他们在一起。”她的声音更低了。

  他那洋溢着自信的脸沉了下来,但立刻又恢复了那副若无其事,国鸣得意的样子。

  “怎么?”

  “呕欠,没什么——还没什么。现在我只请你……离开。”

  “你叫我别来这儿!可你来了,因为你觉得假如你不……我来这儿也出于同样的原因。既然来了,我亲爱的,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不要失去理智。”

  他振振有词的一番话振奋了她。她扬起头,扫视着拥挤的房间,他们在那里可将屋中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看见了几个熟人又是点头又是微笑,希望她们中的某一位能向她走来。然而,尽管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礼,热情洋溢地向她问候致意,却没有一个人向她这单独隔开的座位迈进一步。

  她轻轻地扭过头,转向同伴:“我再次请求你离开。”她重复道。

  “好吧,待会儿那家伙唱完歌,我就走。但我想说你可真是个十足的开心果。”

  《萨尔夫·黛墨拉》的第一小节响起来了,他止住话音。他们并排坐在那里,像绅士贵妇们欣赏高雅音乐那样全神贯注。她倚着沙发的一角,亨利·普莱斯特一面用贪婪的眼光注视着她,一面却又规规矩矩地远离她坐着,跷着二郎腿,一手扶着膝头放着的折叠礼帽,另一只手搁在身边的沙发上。然而她的丝巾有一头放在他们之间。她用不着朝他那边看,用不着将视线从歌手身上移开,就能感觉到普莱斯特的手慢慢地伸了过来,把丝巾向他那边拽。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想把丝巾拽回来而又表现得极不情愿——接着便放弃了努力、当歌手唱完后,他向她微微地一欠身,说了一声“亲爱的”,声音低得似乎只有气息扑在她的脸上,然后便站起身,鞠了一躬,笑着溜达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她微弱地叹了一口气,又朝后靠在沙发角上,看着西勒顿·杰克逊正向她走来,她熠熠发光的眼睛向他投去注视的目光:“你真是太好了,今天下午从帕雷特家出来你送查理回家。”她伸出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我有什么好的?”他笑着说。“哎,我很高兴送他安全到家,我觉得他在那儿真有点儿淘气。”她隐隐觉得他似乎停顿了一下,好像要看看她对此有什么反应,于是她便垂下双眼。可他已经又继续开口说话了:“他咳嗽得那么厉害,你竟然还让他追着救火车往城里跑。”

  她付之一笑。

  “我从来没有阻挡过他——假如我能忍得住的话。但是他今天出外可真是够蠢的。”她附和着说。那一阵子她像那天下午和丈夫谈话时那样又在不断地问自己:“现在,我该说些什么呢?”

  她该说自己当时在失火现场——还是不?索绕在脑际的这个问题闹得她听不见同伴在说什么。与此同时,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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