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要是他的托儿，生孩子没屁眼！”铁燕儿赌神发誓地把烟拧灭，瞪着眼睛喊。
唐紫茗含笑不语，幽幽地看着自己的情郎。他正在屏幕面前边唱《饿狼传说》边扭胯骨，自我陶醉已入无人之境。
连唱了四首歌之后，叶勃朗终于被众哥们儿们扑倒，很不情愿地交出麦克风。他气喘吁吁地走到唐紫茗身边坐下，一把搂过她，兴奋地问：
“哎，哥们儿唱得好不？”
“好啊。”唐紫茗看看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红着脸说。
“嘿嘿，那是！咱校校园歌手比赛我年年进前十！”
唐紫茗忍住笑，郑重地点点头。
“你唱歌咋样？唱得好就来一首，唱得不行就拉倒。”
“我五音不全。”唐紫茗不诚实地说。她就希望叶勃朗能接一句“不可能，你唱歌肯定好听！”
可惜叶勃朗不是她企盼的那号人。“真的啊？那谁让你唱你都别唱啊！省得给我丢脸。”不等唐紫茗说话，叶勃朗突然一扭头，跟今天的寿星喊道：“老蹄儿！给咱来点儿酒喝呗！不够爽啊！”
圆头圆脑的老蹄儿乐呵呵地说：“没问题！喝啥？杰克丹尼？”
“拿这将就我啊？行吧！”
“服务员！服务员！”老蹄儿拉开门冲着走廊嚷嚷：“给我拿四瓶杰克丹尼！快点！”
叶勃朗手舞足蹈起来，猫腰跟唐紫茗低声说：“看着没，出手大方不？你知道老蹄儿他老爹是谁？省财政厅的二把手！家里嗷嗷有钱！跟他出去你要是敢拿钱他恨不得跟你断交！有这样哥们儿，贼爽！”
唐紫茗愕然，斜眼看看叶勃朗。
“你别看他长得苛碜，女朋友可一个比一个漂亮！现在正处的是个空姐，今天飞韩国所以没来。她要是来了嘿，你们都得傻眼！巨正点！”叶勃朗眼神里流淌出来的向往深深刺痛了唐紫茗。她扭过头去翻歌单，不再搭理叶勃朗。
四瓶JACK DANIEL’S BLACK和八瓶可乐端上来。大家一窝蜂地围到茶几旁边，一个学一个地把酒混上可乐，边小心啜饮边作出一幅“我很懂行，我很享受”的模样。这时候谁要敢说威士忌的正确喝法是里面加冰或水，他们一定会讥笑着说你真是土掉渣了！心里则嘀咕原来杰克丹尼是威士忌啊。
一个人露怯是招笑的，集体露怯就成了铁当当的真理。咱国家有撮时髦小青年就兴这么对待威士忌，别问为啥，也别问啥味，闷头喝就是了。
但幼稚如唐紫茗还是忍不住低声问叶勃朗：“为什么要放可乐啊？有讲究？”
“让你放你就放得了，小孩咋就那么多为什么呢？”叶勃朗翻了翻眼睛，晃着杯子说。
唐紫茗没有听话，直接端起杯喝了一口。随即皱眉吐出舌头。“啊呀呀……太难喝啦。”
叶勃朗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该！让你不听我话！这种外国玩意不兑饮料根本没法喝！”看了看唐紫茗的狼狈样，叶勃朗态度又软下来，低八度说：“我跟你说心里话，喝这玩意其实就是装装逼，摆摆谱，玩呗！谁敢说真他妈能喝明白？我咋不信呢！你看看老蹄儿那样，估计给他换上红星二锅头他也喝不出来！我估计呀，那什么皇家礼炮路易十几的味儿也好不哪去。可是谁敢说不好喝？谁敢？”
第105节：紫茗红菱（105）
唐紫茗低声嘀咕：“虚伪。”
“你懂啥？”叶勃朗粗鲁地拍了唐紫茗一脑瓢。“想当有钱人就得先跟有钱人混，跟有钱人混就得懂得有钱人这套事儿！你现在年幼无知不要紧，以后走上社会要是还这么愣头巴脑，不被人整死早晚就得要饭去！哎不行，要饭的还得会拍马屁呢，你还能拉着人家裤腿子说：哎，长得像猪的那个爷们儿！赶紧给我钱，不给你早晚家破人亡！”
唐紫茗很想指着叶勃朗鼻子问：“你是不觉得自己老幽默了？”但她忍住没说，只是小心地擦去叶勃朗溅到自己脸上的吐沫。一种呕吐的冲动在悄悄抹蹭唐紫茗的胃和心。而且，这种冲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六七杯酒下肚，号称千杯不醉的叶勃朗开始眼呈重影、面如桃花。用他那越发碍事的舌头唱完BEYOND的《农民》之后，叶勃朗一把搂过唐紫茗，硬塞给她一只麦克风。“来，宝贝儿！咱俩合唱一首！”
受到此等待遇的唐紫茗丝毫没感到荣幸。她黑着脸从叶勃朗怀里挣脱出来。“我不想唱，你别闹了。”
“我闹？说我闹？”叶勃朗嬉皮笑脸地指着自己问。“别装啦，快点！大家都等着呢！”
叶勃朗口里的“大家”都很应景地拍手附和着。唐紫茗假笑着看看他们，她知道在这群包括叶勃朗在内的大学生眼里，自己不过就是个小屁孩，既幼稚又愚蠢，可以信手拈来寻开心。
“《心雨》会唱不？”叶勃朗挠着头问。
“会啊。虽然连我妈现在都不唱这么土的歌了，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就陪你唱。我不想制造太大的代沟让你在我面前自卑。”唐紫茗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勇气。
屋里鸦雀无声。叶勃朗也紧闭双唇，只用眼神狠狠给了唐紫茗一巴掌。
唐紫茗坦然接受了他的目光，心里有点爽。她知道这句话可能连带得罪了其他人，但她不在乎。
铁燕儿适时地笑出声来，说：“听听，人家不仅学习好嘴皮子也厉害！现在的小孩儿可真不能小看。”
“我今年十六，准确地说是少年，不是小孩了。”唐紫茗转过头望着铁燕儿说。
叶勃朗仿佛突然酒醒，大吼一声：“唐紫茗！你到底抽什么风？不爱呆就给我出去！别在这瞎搅和！”
唐紫茗扔下麦克风，盯着叶勃朗亮汪汪的桃花眼说：“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呆着？我马上就走！不过走之前请你跟我出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叶勃朗气冲冲地追出KTV，一把扳住唐紫茗肩膀。“你真疯了是不？你要跟我说什么在里面不能说？”
唐紫茗愤怒地抬头望着叶勃朗。“在里面怎么说？你那个样子我能跟你说什么？”
“得得得，不用你教育我，有话赶紧说吧！”叶勃朗不耐烦地一挥手。
“那我说了。你听好了。咱俩，就当从没认识过吧。”唐紫茗缓慢而平静地说。
叶勃朗仿佛突然醒了酒，眼睛一眨不眨，脖子僵硬地扭了一扭。“唐紫茗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就当没认识过吧。本来我想说分手吧，但我们这也不算谈恋爱，所以用不上分手这词儿。”唐紫茗一边说一边被自己的勇敢和绝情震惊着。她甚至不能确定这话是她自己说的还是被什么人灵魂附体了。
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叶勃朗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羞辱。他用近乎凶残的眼神盯着唐紫茗厉声道：“唐紫茗，你现在是说梦话呢？还是早上吃错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的后果？我现在可以立刻扭头就走，永远都不再搭理你。”
“威胁？”唐紫茗震惊地抬起眼睛。
“怎么理解随你大小便！”叶勃朗冷笑一声。
“随我大小便？”唐紫茗复述完，嘴唇蹩脚地蠕动一下。“这就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
“什么？”叶勃朗不解地斜着眼睛看他。
“我发现真正的你和我喜欢的你差距太大。不对，我应该说，根本就是两个人。”
“哼，是吗？有点意思，接着说。我想听听还有啥更逗的嗑没？”
第106节：紫茗红菱（106）
唐紫茗不为所动地微微笑。“我这是最后一次忍受你的讽刺。你随便怎么说我都可以，我不在乎了。我现在就是要说实话。我不喜欢你了。”
“唐紫茗，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哭着喊着要跟我好，说爱我爱得要死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唐紫茗放下了愤怒，忧伤而诚恳地点点头：“是我。这点我承认，永远都承认。但是现在的我跟一年前的我已经不一样了。”
“嗯，牛逼。听说过青春期的女孩水性杨花，这次我算见识了。”
“怎么理解随你大小便。”唐紫茗加重“你”字的读音。
“行，学得挺快。”
唐紫茗不受叶勃朗恶劣态度的影响，顿了顿，继续她憋了很久的思想自白。
“刚遇见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疯狂地喜欢上你了。用你的话说，那不是正常的感情，那是一种病态。你说，我必须考上嘉华才能和你在一起。好啊，为了和你在一起，当然也为了我自己，我拼了！你知道考上嘉华需要学成什么样吗？没日没夜学习的滋味你这辈子体会过吗？在那种日子里你不让我和你联系，我忍了。新年时给你打传呼，你不回，我也忍了。我没你照片没你信，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想你。可是一天天过去，我特想像以前一样想你，可想着想着就想不起来了！时间长了我就开始怀疑，这是爱吗？爱需要提醒自己去爱吗？我隐约觉得这感觉不对劲，可我又没有其他的解释。我就只好告诉自己，就是因为长时间见不到你才这样的。所以我便一心盼着考试结束，盼着考上嘉华，盼着能来见你。可当我真的再见到你，听你说话，和你一起吃饭，我发现真的还不如不见面。以前我能忍受的，现在我再也忍受不了了！讽刺、挖苦，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还谈什么别的？”
越说越激动的唐紫茗看了一眼叶勃朗。他仿佛正陷入沉思，面无表情地啃着手指头。
唐紫茗犹豫了一下，语气缓和下来。“我倒也不是说你不好，只不过……我不太适应你的那些说话方式和生活方式。我不知道艺术家是不是都这样，但是……反正……我想象里的你不是这样。”
“我自己好好琢磨了一下，我觉得，其实……”唐紫茗低下头，用不太确定的语气悲伤地说：
“我爱的，是我心里的偶像。就算那个时候你不出现，也可能会是……其他人，我猜。”唐紫茗艰难地咽了口吐沫。“这么说是不是挺不要脸？我知道，但我好像，就是这么一个人。希望一辈子就爱一个人，一直爱到死。”
唐紫茗偷看了一眼叶勃朗，见他没有用讥讽打断自己的意向，才接着说。
“那时候，我遇见了你，喜欢上了你，说一见钟情也行吧。我以为你就是我的……就是他们总说的‘真爱’。我就告诉我自己，一定要爱你，必须要爱你。其实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根本不了解。”
叶勃朗的表情越发平静下来，冷冷地点点头。“接着说。”
唐紫茗感激地点点头，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我经过深思熟虑，明白了你并不是我等的那个人。所以我才能下定决心，告诉你我的心里话。趁你还没有喜欢我，早点把话说明白，对谁都好。你说我抽疯也行，水性杨花也行。反正我觉得我做得对。”
把憋了太久的话一口气掏空之后，唐紫茗如同小说里描写的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点低下去，萎下去，刚才还涨红的面色渐渐褪成苍白。
听唐紫茗说话的整个过程，叶勃朗从勃然大怒到心烦意乱，从毫不耐烦到竖耳倾听，再到现在的低头沉思。唐紫茗已经说完话很久，他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眼睛失了神的唐紫茗。
“唐紫茗，”
“嗯？”
“我十五六的时候，还是个傻逼呢。再看看你，整个一个小弗洛伊德。这么早熟，你说是好事呢？还是悲哀？完全不像小孩了，你。”
唐紫茗黯然地点点头。“我妈也说我早熟，同学也说我早熟，你也说我早熟。我能说什么呢？我没话说。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我从小到大就这么走过来的。”
第107节：紫茗红菱（107）
叶勃朗望着她，脸上贯有的恹恹的痞气此时被一种类似柔情的东西代替了。“既然你都跟我说真话了，我也得以牙还牙。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跟你正相反。对你不了解的时候对你没啥感觉，可现在听你说完这些话，真有点喜欢你了。我喜欢你的个性，还有思想。虽然我是它的受害者。”
唐紫茗猛然抬起头。叶勃朗的这句话让她已死的爱情有了点回光返照的意思。
唐紫茗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给了叶勃朗说下去的动力。
“丫头，如果你还坚持刚才的决定，我尊重你。但是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的话……我现在正式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在唐紫茗十六年的人生当中，曾经作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抉择。比如吃苹果时先给妈妈还是先给自己？跟小伙伴们玩游戏时是当好人还是坏人？扎针的时候扎左胳膊还是扎右胳膊？买裙子时要红色还要黄色？爸妈离婚时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但在她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哪次的选择像今天这样给她的心脏和大脑带来这么大负担。紧咬着嘴唇思索好久之后，她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带着哭腔回答：
“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叶勃朗被她稚气的傻样子打动了。他摇着头笑笑，伸手把唐紫茗拽起来。
“我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小孩儿。得啦，不逼你了。咱俩的小玩闹到此结束。”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小孩！”
“好，我重说，我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少女。这行了不？”
唐紫茗扑哧一声笑了。用力吸了吸鼻涕。“太做作了，像琼瑶电视剧。”
叶勃朗歪嘴笑了笑，随即严肃起来。“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说吧。”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所以也没有完美的爱情。这是铁的事实，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追求真爱没人拦你，但别矫枉过正。这词你们学过没？”
“我明白。”唐紫茗点点头。
“还有，不要轻易就说爱。说多了就一点儿都不稀罕了。你还需要时间成长，慢慢了解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