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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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船-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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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回,老孟在堂兄孟田家碰到一个叫龟田的日本老头,吃饭的时候那老头一
直对他微微发笑,那态度实在让老孟觉得暧昧。他说过几天还一定要请老孟上他家
吃饭。老孟算了一下他的年龄,想他是不是当过侵华日军,一直对我们中国人有内
疚之意?他就问龟田先生有没有到过中国?没想到他摇了摇头。老孟又想,他要不
是个老同性恋?看上我了。这想法差点让他出身冷汗。
    那一天,老孟如约在一个路口等龟田。那老头竟开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车来
接他。让老孟除了怀疑他是同性恋外,还怀疑这龟田老头是日本黑社会的头目。他
家座落在一片小山坡上,房子不小,周围种满了枫树,还不时有几只鸟雀在枝叶间
探头缩脑。那环境在老孟眼里和以前在挂历上看到的日本风光差不离。
    老孟不免感到有些拘谨,他的日本礼节还没全学好。这家大别墅竟然只住龟田
夫妇两人。原来他俩只有过一个儿子,三岁时就得病死了。老龟田还拿出一张镶在
镜框里的黑白照片给老孟看。里面的照片像浇过了一泡黄色大尿。
    老龟田还非说那张极其模糊的相片里的孩子有几分像老孟。老孟暗想这日本老
两口可能是想儿子想疯了,他和那两三岁的小孩怎么比长相?看到一边的龟田夫人
已开始掉眼泪,老孟不得不让自己的脸色变得凝重些,以符合当前的气氛。
    几天后,老龟田通过孟田告诉老孟,他们想让老孟给他们当儿子。孟田还提醒
老孟如果他愿意,他就将是这老两口大约一千万美元财产的唯一法定继承人。
    一千万美元?一千万美元!他赶快把这消息告诉金国听。“日本真是一个可以
在垃圾堆捡到黄金的地方!”老孟解开衬衫拼命拍着肚皮大笑。他说:“我要把这
当鼓使!”
    金国问老孟:“那老两口有多老?”老孟想了一下:“五十来岁吧。”
    金国又问:“有没有病?”老孟说:“我怎么知他们有没有病?那老头不是同
性恋已让我松了口气。”没想到金国当头给他泼了盆凉水,原来他一个上海老乡也
碰到过类似好事。
    金国说:“你要拿那里面的一分钱都要等到他们俩全过世。不出意外那起码要
二三十年。那时你多大了?”老孟忽然有点明白了。他说:“五十来岁吧。”
    “如果他们中有一个长寿,那你岂不要等到黄土都理到你自己的脖子眼那会才
变富翁?”金国说,“而且,这些年你一定要老老实实,一心一意的,不能有半点
差错。不然,他们随时可以让你走人,一个子儿也没。”
    老孟吓了一跳。金国为他的千万美元的梦想收尾:“我看他们收儿子是假,请
免费男佣是真。不然这种好事会落到我们中国人头上?”老孟则还没从那个辉煌的
金钱梦里完全醒过来,他问:“日本人有这么狡猾?”
    那以后的几天,他一直在算计这事。跟孟田堂兄探听探听?再不就潜入医院去
偷两人的健康履历,看看两人有没有染上短寿的绝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赌一场
要跑几十年的马?我又不是个彻底的赌徒。
    他甚至想起在少年时代看过的日本电影《追捕》里的横路敬二,去他们家当儿
子后年代久了会不会也变成那张呆脸?“跳下去!”他想把这句台词当街叫出来。
    老孟在东京的大街上走来走去,踩过索尼和三菱的巨大广告牌下的影子。走累
了他就坐地铁,坐完地铁又换巴士。
    人比树好,可以随意挪动。这几天我在做一个多么让人飘飘然的美梦呀,起码
我孟爱军有机会做上一次。老孟像和尚念经一样颠来倒去地想着。但我不能等那么
久也等不了那么久,没听说地下党可以在敌人内部隐藏几十年的。我会露马脚的。
他开始暗笑自己。
    我的生命应该比那些堆在死人下面的金银财宝可贵。我的自由比那些不能兑现
的金钱可贵。这真是一个让人苦恼的金钱家园。飞满他叫不上名字的鸟。这真是一
个让他想洗一洗、玩一玩自己的脸庞的好地方,还有那些白云,那些歪歪的阳光。
那些像白云飘来飘去的美丽女人,在这里的大街上他一个名字也叫不出。

                                   4

    有一段时间,鹿西觉得没有比赌钱更能让他忘我。活生生的钱变成了一些符号,
在赌徒们手里挥来挥去。燥热的空气成为那种场合的调剂品。当血涌到耳朵根,战
斗往往刚刚开始。
    鹿西跟胡杰去看过号称当地最大的一个赌窟。去之前,胡杰再三叮嘱鹿西要万
分小心,千万不要多嘴多舌。他说:“那里随时都有人输得倾家荡产,要上吊的上
吊,要拔刀砍人的拔刀。”那间平房9怖好几个大汗站在那里,他们个个虎视眈眈的,
应该是把风的。里面香烟雾气冲天,不少人围在一张台子周围,但都保持着一段距
离。玩的人才能站在桌子边。他们赌牌九。每轮至少要压一千,连赢三把,也就是
说够八千才算正式上桌。
    因为桌子上堆满钞票,所以气氛显得格外紧张。一会儿,就有一个穿西装不打
领带的人输干了下场,旁边有人偷偷说,今晚他至少已输了七八万。这时,场上有
个人问他:“你不是还开了一辆轿车来吗?押上来赌!”那人显得还算从容:“那
是单位的车,输了我要掉脑袋的。”他想了想,又把脖子上一条不细的金项链扯下
来。
    那条金项链实际估价为三千来块,但当赌资要打折,所以算两千。结果他又只
玩了两三把,都没正式上成桌。
    看了一会,胡杰就带鹿西离开。回去的路上,胡杰说:“那地方不能久留,分
分钟公安就可能杀到,把我们这两个来看热闹的也因进去就亏了。”然后,他又咂
咂嘴:“跟他们比,我们玩的只能算小儿科。”
    而鹿西和袁星的关系,还是处在那种“敌进我退,敌住我扰,敌疲我打,敌退
我进”的胶状时期。有一回,两人在胜利饭店二楼喝咖啡。鹿西告诉她:“我是为
你的眼睛特别才有点头热,上了你的贼船的。”袁星笑了:“看清楚了,我可戴了
最新式的隐形眼镜。再说,你也只是踏上船了半只脚,别以为就能过河去。”
    怪不得那眼睛会发光。鹿西叼上了香烟,说:“我想和你打个赌。”袁星说:
“我这人最讨厌赌博。你别跟我赌钱。”
    “我和你赌命运。我赌你不跟我,你就会痛苦终生。”鹿西说。
    袁星又笑了,那天她穿了一身黑,看起来就像一只黑黄色的喜鹊。她说:“这
不好赌,你怎知道我痛苦不痛苦?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即使我很痛苦但装着不
痛苦还不是赢定你。”
    鹿西也笑了一下:“装一时装不了一世。我们赌十万块怎样?”袁星说:“我
要是有十万块给你那我还会有痛苦?”
    她开始撕扯她嘴里叼的那根不点的香烟,说:“这赌没意思,要赌赌个现的,
立竿见影。”鹿西说:“那赌你是不是处女?”袁星说:“这个我不赌,还是赌你
是不是童男?我赌你不是。十万块拿来。”她张开一只手,向前伸来。鹿西说:
“我是不是,要你亲手试了才知道。”袁星笑得有点发涩:“那我就不要十万块了。”
    送她回家的路上,鹿西说:“好像咖啡也能把人喝醉。”然后,他搂着袁星想
有点动作。两个人在路上推推搡搡的,竟引来了一个小男孩跟在身后看热闹。鹿西
对他挥挥手说:“小孩子看什么看。”那孩子说:“我们同路。”鹿西又说:“你
会学坏的。”那小孩继续跟着,他不屑地说:“我早就学坏了。”
    最后,鹿西甩手扔给他一张一百块,喝一声:“去!”那小孩弯了一下腰后走
得更近了,他举着那钱向鹿西叫道:“朋友,你掉钱了。”
    鹿西只好把手从袁星的上衣里抽出来,把钱拿了回来。就在那时,突然周围的
灯都黑了下来,全市停电。
    黑暗是我今天的真朋友?它贴到了我身上,这手多秘密。鹿西想。袁星也趁机
像一只秋天的昆虫一样一蹿一蹦地闪进了她家。
    几天后,鹿西的一个客户,还是比他高几届的校友,带了几个朋友来。他非要
鹿西去叫个姑娘来。他说:“我不要回扣,听说现在挺乱的,我这些老实朋友要开
开眼。”鹿西就跑到胜利电影院附近,正好看见一个在金陵饭店“六朝春”舞厅见
过的男人,样子挺鬼祟。鹿西想,听说这一带有,他是不是就是拉那个的人?
    鹿西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吞吞吐吐地把想法说了。那男人说:“还真有。”
过了一会儿,他带来一个女人。说:“她跟你去。”那女人斜挎了一个包,低着头
看起来挺羞涩的、然后,那男的跟鹿西要了一百块,说他马上要打的去大桥看风景,
身上又正好没带钱。
    那女人就跟在鹿西身后,走得不紧不慢。等到了家,门一开,里面坐了那么多
男人。大家像看见了外星人,都不知说什么才好。鹿西的校友客户就操起一把吉它,
唱了一首关于秋蝉的歌。
    等他唱完,那女人就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大家一起喊:“别忙着走,
聊一会。”有人还喊:“起码跳个舞再走。”就在这时,有人用力砸门,鹿西一开
门,外面站了三四个恶狠狠的男人,鹿西一把就把那女人推出去,再把门轰地关上。
“又骗我一百块,也不嫌少。”他说。
    鹿西转身对那手里还拿着吉它的校友客户说:“她又不是女大学生,你弹什么?”
屋子里爆发一阵大笑。另一个人说:“幸好就弹了弹吉它,要是弹了弹这女人的什
么要紧地方,还不要被那些恶棍敲诈?”
    然后,月色透过玻璃窗正徐徐地光顾城市的这个角落,鹿西想,要不要也跟着
他们勉强地笑一下。

                                   5

    秋天或冬天,站在自己单薄的躯壳里。九十年代的秋天或冬天,和八十年代的
秋天或冬天的确有差别。但鹿西自以为生活还是那么的一回事,每天他要像搬石头
把他自己搬上床再搬下床。床是城市里的一个小岛。
    和钱斗,你会败。和欲望斗,你还会败。和真理斗,你又找不到对手。鹿西想,
对一个不能均富的时代,你是无法保持克制的,你会爱上它。
    在一场硝烟弥漫的麻将战上,鹿西听已赢得不想赢的“鱼扒皮”吹他的难忘故
事。他说,他从小就讨厌钱,因为他那时连一毛钱都没。
    “我老头三十岁得风湿半瘫在床上,家里就靠老妈子糊鞋盒挣几个破钱度日。
十岁那年,我第一次有了五毛钱的零花钱,我把它捧在手心里当心肝宝贝。舍不得
买小人书,舍不得买赤豆冰。我当时就想,这五毛钱要能变一块钱就好了,那年我
正好十岁。”
    他顺手又推了个大胡,清一色。收完钱,“鱼扒皮”继续说:“变钱这问题让
十岁的我足足想了好几个月。你们猜我想了个什么办法?不是偷。我在街头,看用
三张牌骗钱的那伙人,我观察哪一些是他们自己人,哪一些是受骗者。受骗者压哪
张牌,我就压和他相反的。一下我就赢了两块钱。”
    “所以,我爱赌。这里面窍门多,是一门高科技。不出老千,牌九、二八杠、
跑得快、猜单双,我什么都敢和你们赌。”打麻将,“鱼扒皮”也是赢多输少。这
时,另一个叫牟二的中年麻友嘈嘈道:“算你‘鱼扒皮玩得精,但又能从哥们身上
挣到几个钱,除非你能开赌场。”
    “鱼扒皮”说:“也别说,我的人生理想还真是开赌场。”
    “铮钱门道多了。比如我,靠借钱。借谁的钱?借银行的钱,国家的钱。所以
有人说赚钱的不如借钱的,借钱的不如偷钱的,偷钱的不如贷款的,贷款的不如贷
了不还的。贷了不还,银行还不敢来找,那才算真本事。”牟二继续说。
    大家都夸牟二才是真神仙,这几年这样赚了那么多也一直不露声色。年二又说:
“但钱这东西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不过请大家放心,我车二绝对有信誉。会赖
银行的,但决不会赖你们一分钱的赌账。”
    底下,胡杰告诉鹿西,牟二的老婆还是一个正司令的千金。文革时期,他们对
上了,但牟二是资本家后代。因此,司令岳父从好远开了辆吉普车赶过来,他用枪
指着牟二的头说:“信不信打死你我也不会偿命?”想这样逼他俩分手。
    那时候没钱,穷,还有生命危险,他俩却结婚了。如今,两人都做生意,有钱
了。却各搞各的,谁也不理谁,他有情妇她有情夫,跟离了婚差不离。
    临别,牟二还对鹿西说:“听说你是钟大的,你们钟大的外文系女研究生我玩
过几个。”
    鹿西说:“为抬身价假冒的吧?”牟二一扭脖:“怎么可能?为这事我还花了
不少心血。是我银行的哥们指定要女研究生。我在玄武饭店开了房。她们说她们本
来就是生解放,又想赚几个出国。这样反而两全其美。在南边,别说你们钟大的,
北大的、北外的、清华的,哪个学校的没有?”
    “钱不好玩,也好玩。害人不浅!”牟二像对他自己嘴里的牙说这句话。
    有一段时间,鹿西还迷上了拍老虎机。金贸夜总会老虎机房开张那天,里面挤
满了各种人。花钱买分就能上机玩。押一次分,机器就会发五张牌,还有一次换牌
机会。五张牌一对不出你的分就算白压。出一对不翻倍,两对翻一倍,三个头翻三
倍,还有顺子同花四个头之类的翻得更多。如果出百年不遇的同花大顺就可以翻一
百倍。
    然后你就可以拍大小,拍一个代表大的键或一个代表小的键,拍对了再翻一倍,
拍错了就重新发牌。
    这东西在一年时间里让这个城市的人输了几千万甚至上亿的钱,大大小小的赌
棍们叫这玩意拍大小,拍下的那刻最刺激。每天,那里的机器叶叶叶地怪叫,吃钱
再吃钱。鹿西一度沉陷其中,他想,我人斗不过,机器也斗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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