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 第4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韩天寿见大夯这么较真,只好乖乖地把欠大队的钱退回来。
  石大夯当众揭丑作检讨,不但没有垮掉威信,社员们更信任他了,都伸出大拇指夸奖:“大夯被揉搓了这么多年,脾气没改,性子没变,大夯还是大夯,这把刀没卷刃!”
  石大夯终于摸清了大队和各生产队的家底,不仅没有什么积累,反而欠银行十几万元贷款,石大夯发愁了。往前小麦要浇返青水,春播的化肥、农药必须提前准备好,队里却穷得叮当响。这日子怎么过啊!思前想后,还得想法办企业挣点钱。他把班子进行了分工,李碾子抓农业,韩天寿管大队事务,大夯抓办企业。农业社时,他们就办起了油坊、豆腐坊、机磨和砖窑,给社里赚了不少钱。文化大革命一批资本主义,基本全被砍了,只剩下为社员生活服务的机磨和砖窑。大夯想,农民固然以农为主,但光靠土里刨食不行。现在粮食不值钱,零花钱只能靠那几百亩棉花。要让社员过好日子,必须搞几摊赚钱的副业,指望鸡屁股眼子当银行永远富不了。
  办企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石大夯召开党员会、干部会、社员代表会,让大家出谋划策。大伙儿说,咱们都是大老粗,既没文化,又没技术,能办什么企业呀!大夯说:“不能光看咱们的短处,越看短处越泄气。要看咱们的长处,长自己的志气。说说咱村的优势吧。”这个说,咱村人多,不怕吃苦。那个说,咱村粮食多,一年就卖给国家五六十万斤。李贵九说:“眼下麦子一角四斤),玉米还不到一角钱,光靠卖粮食不行。”李碾子说:“咱那机磨一年还赚两三万呢。我看搞粮食加工就能来钱。”
  李碾子的话打开了人们的思路,觉着这是个门路,就决定搞粮食加工。可加工什么呢?机磨是为了方便社员生活,而且各村都有,必须把眼光放远些。一引导,人们想到了县城的工人、干部和教师,可城里有个大面粉厂。人家那机器一转,比咱村的机磨出面多多了,大伙一时想不出好办法,大夯就想到外边去跑跑。
  跑项目是个辛苦差事。没有门路,到处乱跑,简直像大海捞针。这要跑不少路,花不少钱。再说,那年为修井,大夯在井底下泡了半天,落下个风寒腿,一累一冷或遇上阴雨天就犯病。现在天还冷,支委们不让他去,可他在家坐不住,就让晚来陪他去。
  石大夯舍不得坐车。无论上县里、到地区,还是去省城,都是带着干粮骑自行车。住店也是大车店,虽然豁风透气,一宿却能省下不少钱。吃饭也舍不得下饭馆,天天吃开水泡干粮。生活苦点倒没啥,那条伤腿却受不了。一到晚上,肿得像檁条那么粗,憋得他一个劲儿地揉。晚来一看这样,就劝他:“爹,咱别骑车子了,坐车吧。虽然多花个三块五块的,也节省时间呀。”
  大夯摇摇头说:“算了吧,咱跑的连个眉目都没有,先花一堆钱,怎么向社员们交待呀!能省几块是几块。”
  晚来拗不过爹,只好依他。看他那条伤腿蹬车子挺费劲,就买了条麻绳,拴在爹那车子的前叉子上,在前边拉着他。就这样,他俩从县城跑到地区,最后又跑到省城。
  在一家药厂,大夯见堆着那么多淀粉,便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制药的原料。”
  “这淀粉是用什么做的?”
  “玉米。”
  “这淀粉一斤多少钱?”
  “五六角。”
  原来玉米可以做药!大夯大开脑筋。村里一年能收几十万斤玉米,要加工成淀粉,那该多收入多少呀!
  回来后,他立即召开支委扩大会,一直扩大到生产队长。把他这一个多月在外地的所见所闻,向大家作了详细汇报。大家分析的结果,都觉得淀粉加工是个好项目,就这么定了。
  大夯立即着手筹办淀粉厂。一打听,办淀粉厂需要十几万元。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呀!有人说集资,可多数人反对。社员们穷得叮当响,甭说十几万,就是两三万也难筹集起来。有的说贷款,有人也摇头:“贷那么多款玄乎。闹不好赔进去怎么办?”有人泄气了,有人动摇了,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一连几天石大夯饭吃不下,觉睡不好,腿又疼,小俊心疼地说:“咱不办厂了,这么操心费力,有人还不买账!说你办厂是想出风头,也有说你是想从中捞好处。这是何苦呢?”
  “每人都长个嘴,愿说啥咱挡不住,听蝼蛄叫就不种麦子了?”大夯坚定地说,“看准的事,就要干成。”
  小俊嗔怪道:“你这犟驴不碰南墙不回头。”
  大夯冲小俊笑笑:“碰了南墙我也不回头。”
  他决定再召开一次支委会,进一步统一思想。他说:“我反复琢磨了,也考察过,办淀粉厂赚钱是十拿九稳的。我看咱们还是一边跑贷款,一边搞集资,我集一百元。”
  党员和干部们被他感动了,主动向大队淀粉厂集资,没几天就集资三万多。
  石大夯看着这三万多元,眉开眼笑了。他在支委会上说:“这是党员、干部和社员对咱们的信任,咱一定要把这事干成。不够的款我和晚来再去跑,你们用这钱先在家搞土建。”
  贷款要到县城去跑。他不顾自己伤腿的肿疼,骑上车子就走,还是让晚来用绳子拉着。有一次下坡,他的车子失控,猛地摔下来,晚来赶紧把爹扶起来问:“碍事不?”
  “没事。”石大夯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哭笑不得。
  晚来一看爹的脸擦破了,就让爹回家,“我自己去跑吧。”
  “你?”大夯怀疑地瞅了晚来一眼,“我这老脸兴许有面子,你就不一定能行哩,快走吧。”
  晚来只好扶他上车子,一直把他拖到县城。
  他打听到县农行信贷股的股长姓李,就说:“李股长,俺村想办个淀粉厂,需要十二三万元。社员们凑了三万多,还差十来万,你就帮帮忙吧。”
  这个李股长年轻,没听说过石大夯。白他一眼,冷冷地说:“不贷。”
  一句话把大夯噎了个白瞪眼,疑惑地问:“为什么?”
  李股长蔑视地瞅了他一眼说:“你们村就能办这么大企业?”
  “你咋瞧不起人呢!”晚来生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李股长可能觉得自己的话太生硬,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办企业不是件容易事。你们别光想着娶媳妇,想不到埋人呀!”
  “李股长,你是怕俺把钱赔进去吧?”石大夯说,“你放心,俺要干砸了,砸锅卖铁也会还你们。”
  李股长还是不相信:“到我这里拍胸脯的多了,我不上这个当。到时候真赔了,我就找不着你了。”
  好话说了三千六,爷儿俩把嘴皮子都磨破了,这个李股长就是不开面儿,大夯只好去找鲁子凡。说实在的,他真不愿再给鲁书记添麻烦。可这款贷不了,淀粉厂就办不起来。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鲁子凡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问这问那的,还一个劲地埋怨大夯:“平了反就用不着我了吧,怎么也不来找我?”
  “我这不是来了嘛。”
  “一准有事来求我。”
  “这回真叫你猜中了。”石大夯笑笑说。
  晚来说:“俺爹总怕给你添麻烦。”
  “这是啥话!”鲁子凡说,“我的职责就是。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就是给老百姓办点实事,你说对不?”
  “这一回,你不叫找也得找了。”大夯说了这么一句,就把村里想办淀粉厂和社员集资以及这次进城贷款的事说了。
  晚来说:“俺爹为跑这事,把脸都摔破了。”
  鲁子凡这才看见大夯脸上那块伤痕,嗔怪道:“大夯,你的腿有毛病,可不能玩命呀!”
  “没事儿。”大夯说,“这事本来不想麻烦你。人家不贷给俺,只好求你了。”
  “你们想办个淀粉厂很好。咱县还没有这么一摊儿企业,这事我支持。”鲁子凡思忖了一下说,“贷十来万可不是个小数哇。你们干好了没事,干砸了怎么办?不过,凭你这精神,我相信能干好。”说着,就给县农行行长打电话,如此这般地说了半天。最后对大夯说,“你去吧,找张行长。”
  石大夯被老鲁这种实心实意为群众办事的精神感动了,心里热乎乎的。他握着鲁子凡的手说:“老领导你放心,我决不会给你丢脸的。”
  鲁子凡信任地点点头……
  石大夯全心全意为集体办厂的事感动了张行长,顺利贷了款,三个月就把淀粉厂建起来。又从省城请来了技术员,设备很快就安装调试好了。
  试车那天,石大夯特意请来鲁子凡。老鲁本来有个会,脱不开身,可他觉得东堤下大队办的这个淀粉厂很有意义。农产品加工的路子如果闯开了,会给全县很大的启发和带动。这么一想,就把那往后推了推,来到东堤下大队看淀粉厂。这一看他真的高兴了,连声说:“这个厂办得好!像我们这样的农业县,就应该办这样的企业。咱们有原料、有劳力,搞农产品加工有条件。我们办企业,不能光想大的、洋的,要从本地的实际情况出发,立足于种植业、养殖业和农畜产品加工业。”
  那时还不兴剪彩,老鲁来了就开始试车。大夯说声“合闸”,机器就轰隆隆转起来。一次试车成功,人们鼓掌欢呼。
  大夯要留鲁子凡吃了午饭再走,老鲁说:“你们把厂子办好,比让我吃你顿饭还高兴。”
  大夯知道老鲁成天忙得脚手不失闲,就没有执意留他。临走拉着鲁子凡的手说:“老鲁,我是一帖老膏药粘住你了,以后有事还得找你,可别嫌烦呀!”
  “我不怕你找,就怕你不找。”鲁子凡说,“这个厂子的情况,你要一个月向我汇报一次。”说罢,上车走了。
  鲁子凡刚走,韩天寿就来了,递给大夯一封举报信,气呼呼地说:“你看这事怎么办?”
  石大夯看完那检举信,知道老鼠旦媳妇又大了肚子,眉头立马皱起来。
  老鼠旦是老鼠四的独根苗苗,三个闺女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老两口子早就盼着生孙子,儿媳妇却不争气,一连生了两胎闺女,因超生罚过五百元。石大夯曾教育过老鼠四爷儿俩:“绝不能再生了,再生就违犯国策了。咱穷就穷在人多上,一定要记取这个教训。”老鼠四虽没说啥,那脸色却阴阴的。后来不见老鼠旦媳妇出来干活了,现在有人揭发她又大了肚子,这事非同小可。
  他把主管计划生育的韩正香叫来问个究竟。大夯说:“这种事不能掉以轻心,你快去查查。”正香要带老鼠旦媳妇去公社卫生院检查,她说啥也不去,又来找老支书。大夯单刀直入地批评老鼠四说:“你是老党员,又是队长,咋总带这种头!快去治了。”老鼠四脸上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大夯又说:“你要不让她做掉,可别怪我不客气!”扔下这么一句,倔倔地走了。
  第二天,正香找老鼠旦媳妇去做手术,不料没她的影儿了。问老鼠旦躲哪儿去了?老鼠旦装傻充愣说不知道。大夯一火冒三丈地批评老鼠四,“你竟敢跟国策抗膀子!快去把老鼠旦媳妇找回来,叫正香领她到公社卫生院做手术。如果不落实,我处分你!”老鼠四却让儿媳妇藏起来了,为此大夯首先撤销了他一队队长职务,同时加倍罚款,然后再根据他检查的情况,让党员讨论他的处分。
  老鼠四是石大夯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是第一批入社的老骨干,在一队当队长干得不错,有的支委就为他讲情。石大夯毅然地说:“坚决不要这违犯国策的干部。”
  韩天寿以为大夯这话是说给大家听的,以表现他的铁面无私,根本就不想执行。他撩了一眼大夯,故意将军道:“老鼠四盼孙子心切,有情可原,你就高抬贵手吧。”
  大夯沉重地说:“这不是一般的错误,这个手抬不得。”
  就这样,大队党支部给老鼠四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撤销了一队队长职务,加倍罚超生款一千八百元。
  老鼠四之所以硬顶着,是因为给儿媳妇算了一卦,说这回怀的是小子。不料生下来又是个胖闺女。他感到晦气透了,成天唉声叹气的。韩天寿给大夯摆门儿,并没阻止住大夯组织人马查证他和韩老虎贪污多占、挪用公款的事。这时,上级来了精神,要清理文革中的“三种人”。韩天寿支持韩老虎造反,打砸抢罪恶多端,二人都被开除党籍,同时退赔了贪污多占的五千多元。
  石大夯从公社回来,晚来在家里着急地等着他。最近,淀粉销售不好,积压的产品有大几十吨。大队派了五个业务员去开拓市场,只订回来几份合同,总共不过二十吨。他猴急地找爹想办法。大夯问晚来:“为什么人家不要咱的产品?”
  “人家说咱是土老冒,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大队办的厂子生产不出好东西。”
  这事也看人下菜碟,真是岂有此理!大夯生气归生气,问题还得抓紧解决。他见一垛垛淀粉堆在库里,急得里走外转,直抓脑瓜皮。
  人们劝大夯:“老书记,先停产吧,产得越多损失越大。”
  石大夯知道停产意味着什么,赶紧召开支委会,决定发动大家出去跑销路。他自报奋勇包销五十吨。”
  五十吨不是小数目,是全厂一年产量的六分之一!人们瞪大了吃惊的眼睛,“老支书,你哪有这么多门路啊?”
  大夯没有什么门路,但他没有为难,使劲拍一下那条伤腿,信心十足地说:“就凭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把淀粉推销出去!”
  石大夯又要出门了,支委们不放心,仍叫晚来陪他一块儿去,他俩准备了一兜干粮就上路了。
  他们先去了省城。因为没有熟人,就四下打听什么地方用淀粉,以便有的放矢。不料在大街上碰见了在他们村搞四清的胖刘。大夯一阵惊喜,就放开嗓子大声喊了一声。
  胖刘猛回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瞅了半天才认出是石大夯。十几年了,大夯显老了,脸上一把皱纹,头发也白了。当他确认是石大夯的时候,便赶紧迎上去,热情地握住他的手,面有愧色地说:“石书记,我们对不起你,千不该万不该,那年四清不该把你打成坏分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