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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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701-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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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把事给平了。带着饥荒过日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们不敢再添置新衣裳;不敢吃肉吃鱼;不敢买水果。夏天时;柴旺家的自 

己种蔬菜;把黄瓜和西红柿当水果来吃。到了冬天;他们的水果就是储藏在窖中的青萝卜。烹调用的酱油和醋一律是散装的;花椒和大料也都是最便宜的。就连她每月必用的卫生巾;也改为卫生纸了;这种纸论斤卖;便宜。为了偶尔能沾点荤腥;柴旺家的有时到鱼市上;在宰活鱼的现场;拾捡人家遗弃的鱼的内脏;回来后把鱼肚和鱼肠洗净;做鱼汤面。冬天的时候;为了省下买煤钱;柴旺家的每隔两三天就出去拉烧柴。她去山上捡枝桠;也去河套的柳树丛中把那些枯树伐了;锯成段;用爬犁拉回来。去年;她发现了一个弄烧柴的好去处;就是北山的贮木场。它虽然离家远;有十几里路;但那里的烧柴不需她费心思寻觅;到了就可以装。贮木场储存的都是从深山中运下来的原木;它们大都是落叶松;通常是二十多公分直径;比海碗大、比脸盆小的。这些成材的树经风雨多年;身上披挂的树皮也就厚实。原木被运来后;在装卸的过程中;那棕红的树皮会像秋风中的玫瑰花瓣一样;大批大批地脱落;好像原木想美美睡上一个长觉;睡前要把衣裳脱个干净。这树皮是天然的烧柴;一般是不允许人拾捡的;贮木场会把它们当做造纸的原料卖掉。看场的是个叫王店的老头;六十多了;身体结实得很;他自称一天要吃一摞烧饼。柴旺家的溜进贮木场捡树皮的时候;他呵斥过几次;后来柴旺家的把家中的遭遇说给他听;王店对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他让柴旺家的不能白天来;让人看见的话;他会被撵回家。再说开了这个口子;别人如此效仿;也来捡树皮;这贮木场不就成了人家的柴垛了吗?柴旺家的对王店保证;她会起大早来捡树皮;天亮时就回去了;不会被人发现。就是有人看见的话也不要紧;她把树皮装在麻袋里;扎紧口;没人猜到那里面是烧柴。王店看这女人可怜;平素就把那些块大肉厚的树皮提前备好了;单独堆在一处;她来了;只需装袋就是了。有时他也给她搭个手;帮她撑着麻袋口;让她装袋时顺畅些;或是在她往自行车上捆麻袋时;帮她扶着车子。柴旺家的很感激;把自己的一件毛衣拆了;将线并成两股;织了四双厚厚实实的毛袜子;一双给了柴旺;一双寄给了狱中的儿子;另两双则送给王店了。王店接过袜子后把它们夹在指间甩了甩;就像打快板似的;用说书人的口吻问她;敢问尊姓大名啊?柴旺家的说;我叫柴旺家的。王店说;我是问你自己的名字哩。柴旺家的直起腰;想自己的本名时。头脑竟有些恍惚;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叫什么莲花的;一时还糊涂了。王店说;你这个女人我可是头回见;嫁了男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柴旺家的推着车子走了半小时左右;发现星星又少了许多;看来黎明之船要驶来了;这些暗礁似的星星知道阻挡不了这条金光闪闪的大船;识时务地隐去了。北风不那么猛了;柴旺家的就骑上车子。先前步行已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上了车子后;路就像进了口中的面条似的;消逝得更快了。城里的路有人清扫;车马又多;所以路上的雪是存不住的。出了城呢;由于车少人稀;无人清理;路被雪捂得严严实实的;自行车的轮子发出“吱吱”的碾雪声。雪路两侧是平坦的庄稼地;由于冬季无人涉足;那雪平平展展的。雪地上偶有的疤痕;都是麻雀的足迹。好像麻雀看它太像一床棉被了;成心要蹬出几朵棉絮;让它破破相似的。 
北山已近在眼前了;天也泛出隐隐的白色了。柴旺家的到了贮木场后;发现王店已经候着她了。堆着原木的楞场上每隔二十多米支着个简易电线杆;上面吊着盏奶白色的灯;贮木场泛着青白的光。柴旺家的看见王店手里提着一只僵死的兔子。 
柴旺家的;你怎么好几天不来了?王店说;我还以为你闹病了呢。 
柴旺家的摘下手套;捋了捋濡在刘海上的霜雪;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给家刷了刷墙。去年苍蝇多。拍了一墙的蝇屎;过年得干净干净啊。 
王店问;年忙得差不离了吧? 
柴旺家的说;咱过年不像有钱人家;凡事都得弄个齐全。咱割上二斤肉;包上一顿萝卜馅饺子当年夜饭;再买上挂鞭炮放放;就算过年了! 
你也不添置件新衣裳?王店说;我前天上城里去了一趟;自由市场卖的花布衫;才四十块;绿地红花;才俊呢。 
我都半大老婆子了;穿新的谁看? 
你家柴旺看哪。王店说;再说你也不显老;眉眼也好看。 
柴旺家的笑了;说。柴旺吃饺子不爱吃皮;看人也不看皮;我就是穿着金缕玉衣;他不搭眼;等于白穿! 
王店嘟囔一句;他爱吃馅啊—— 
这“馅啊”二字让柴旺家的想起了昨夜的缠绵;她羞涩地笑了。王店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讲了可笑的话;跟着笑了。他晃着兔子对柴旺家的说;拿回去过个年吧;是我在北山套的。 
柴旺家的一迭声地说;这可不行;你让我白捡树皮;已经感激不尽了!这兔子您自己留着吃吧; 
王店说;我套了两只;有哩。你拿去吧。 
柴旺家的便不好拒绝了。她在接过兔子的时候。心想这种野味咱可不舍得吃;让柴旺悄悄卖到饭店去;得来的钱一半自己留着;一半给老人买点吃食。 
王店早已把树皮堆在一处了。这样柴旺家的带来的铁挠子就派不上用场了。她很快装满了两麻袋树皮;把它们搭在车上。自行车的后轮被这一左一右两个麻袋夹击着;就好像丢了一只轮子似的。王店把兔子放进篮筐;柴旺家的道着谢;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好像刚刚打过一个喷嚏;看上去神清气朗;透出活泼的亮色了。星星全然不见了;雪路也亮了。柴旺家的心情很好;她想趁着腊月天多捡点树皮回来;这样;正月就可以睡上几个懒觉了。城外的路弯弯曲曲、凹凸不平;柴旺家的握着车把;小心看着路。口中呼出的热气与冷空气聚合后;很快又给她的刘海和睫毛濡上白霜。霜越积越厚;不久便把眼帘遮盖住了;她看不清路了;不得不停下来。她边清理霜边对它说;你个短命的;投胎到我眼毛上亏不亏啊;你要落脚就到树枝上去;起码还能活半冬呢。兴许是跟霜说了俏皮话的缘故;她再次骑上车后;觉得身上力气足了。她拼命蹬着车子;很快就进了城。城西的平房上已有炊烟升起了。 
太阳还没出来;柴旺家的已经于完了一件活儿;她很愉快。她推着车子走进院门的时候;听见邻居刘老师家的狗“唔唔”叫着;知道它这是和自己打招呼呢。她说;空竹;我回来了;谢谢你帮我看门啊;过年时我赏你个肉包子吃。 
柴旺家的把树皮倒在院墙下;将空麻袋放进仓棚;拍打掉身上沾着的木屑。提着兔子进了门。柴旺刚起炕;正睡眼惺松穿棉裤呢。他见老婆提着只毛茸茸的兔子进来。惊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贮木场的王店大哥套的;说是送给咱过年吃。柴旺家的说。 
你又去北山搂树皮去了?柴旺心疼地说;看看脸都冻红了;外面冷吧? 
二九了;能不冷吗?柴旺家的说;你今天出门时把这兔子带上吧;找个饭店卖了。 
柴旺说;这是野生动物;明目张胆地卖;让人抓着会罚款的。 


柴旺家的说;这么说王店大哥套兔子也是犯法的了? 
柴旺系上裤腰带;跳下炕;说;那是了! 
柴旺家的“啧啧”地说;真难为了王店大哥! 
柴旺说;你把毛衣拆了;给王店织毛袜子;现在又一口一个王店大哥地叫;以后我可不能让你去贮木场了! 
毛袜子你不也有份儿吗!柴旺家的笑了;说。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他都六十多了;人家是可怜咱! 
柴旺穿上鞋;跺了跺脚;说;六十的人就不能吃“那一口”了? 
柴旺家的朝男人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我看你在外面学坏了! 
柴旺被踢出一个屁来;这个屁像爆竹一样炸响。把他们夫妇逗笑了。柴旺说;今年兔子少;一只少说也能卖一百块。卖了钱;你给王店买上两瓶酒;再买上几斤核桃和红枣;过年了;算是咱的心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哩。柴旺家的愉快地说。 
太阳说出来就出来了;柴旺家的去灶房烧火的时候;发现玻璃窗已泛出橘黄的光晕;是晨曦扑在上面了。柴旺在她身后说;进了腊月后;卖春联的生意特别好。他发现那些春联都是印刷的;红纸上的字不是烫金就是烫银;春联的内容也大同小异;不新鲜。他有一个点子;要是自己写了春联出去卖;全城可是独一份;肯定赚钱!这生意不需大投入;买些红纸、墨汁就行。柴旺家的说;就你那两把刷子;写的字跟蟑螂爬似的;再说你又不会编词;别做这个梦了!柴旺说;我是没那水平;我可以和人合伙呀!刘老师家的春联不是年年都是自己写的吗;他那字敦实、受看;我买纸墨;他写;然后我拿出去卖;得到的钱对半分;省得他一天到晚在家闷着! 
柴旺家的说;看来你也没白在外面混;还懂些生意经了! 
柴旺家的邻居是七年前由城东搬过来的:一对教师夫妻;带着一对双胞胎孩子。他们夫妇一个姓;男的叫刘家稳;女的叫刘英。他们的那双女儿;一个叫刘和和;一个叫刘顺顺。刘家稳原来是语文老师;一场车祸;使他失去双腿;要想出门;只能借助轮椅;他也因此病退了。他的妻子刘英是英语老师;高挑个;白皮肤;瓜子脸;月牙嘴。细眉细眼的;从不高声大气说话;因为她是城西一带模样姣好、挣着工资而又能说一口流利洋文的女人;所以人人都知道她。他们原来住着教师楼;由于刘家稳残疾了;家中收入减少;他们就卖了楼房;买了城西便宜的平房。那套房子是小三间;和和与顺顺姐妹一间。刘家稳和刘英一间;另一间是灶房。他们家门前像其他人家一样也有个小院子;不过他们不种菜;只种花。月季、百合、矢车菊、灯笼花、菊花、爬山虎、地瓜花、葵花;只要是刘英能弄到的花种。她都种。夏季时;她家花圃的香气弥漫在小巷中;使他们家门前的巷子成了城西巷子中最华丽的一道流苏;蝴蝶爱往他家飞;鸟儿也爱往那儿落。刚来时;和和与顺顺才十二三岁;与柴高年龄相仿;他们同级不同校。和和与顺顺不常出门;她们放了学。要么做家务。要么温习功课;不像柴高。整日里疯玩。夏天时;她们喜欢坐在花圃中读课文或是背诵英语单词;柴高听见后;总要站在这院大声挖苦:哎;这是什么鸟儿在叫啊!那院的声音就会逐渐地弱下去。有时在门口碰见了两姐妹;由于她们模样一样;穿着又完全一样;柴高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就会冲她们嚷;你们就不知道穿衣裳差开色儿;好让我知道谁是姐谁是妹!两姐妹就会掩着嘴笑。有一回;柴高居然长叹一口气在院子中对柴旺说;我要是有一天娶了刘老师家的一个闺女;非得闹出睡差了人的事不可!她们一模一样;我知道晚上拉到炕上的是哪一个啊。这话刚巧被在那院花圃中晒太阳的刘家稳听到了。他笑了起来;说;毛头小孩;说话口气倒大!刘家与柴家的交往;就是从这儿开始的。刘家稳不能动;碰到该男人做的活儿时;他就会在那院招呼一声;求助柴旺;帮他修个门呀;镶个玻璃呀;掏掏火墙的灰呀;或是搬酸菜缸等等。为了报答柴家;刘家夫妇主动要求给柴高补课。柴高去了刘家后;听上两道题就会打瞌睡。他一打盹;调皮的顺顺就会握着一只团扇;把他当蝴蝶来拍。柴高惊醒过来;看见顺顺的笑脸;就恼怒不起来了。兴许是柴高的话起了作用;刘家姐妹开始嚷着要穿不同颜色的衣裳了;分配的结果是姐姐和和穿红的;妹妹顺顺穿绿的。柴高从此就能分清她们了;他也依此叫她们为红和和、绿顺顺。和和比顺顺文静;功课也比顺顺好。所以升了高中以后;虽然她们都在重点高中;但和和在快班;顺顺在慢班。柴高呢;他只考上个普通高中。柴高喜欢顺顺;他给她做过柳笛;编过花环;采过野果。有一次顺顺忧心忡忡地告诉他;说是班上的一个男生给她写了求爱信;约会她到乌吉河;如果她不去;他就在岸上留下一封遗书;投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为刘顺顺死的!柴高说;这小子胆子可真肥呀;敢威胁你!柴高陪着顺顺去了乌吉河。那个男生果然等在那里。他没有料到顺顺会带个男生来。柴高可是有备而来;他全副武装。柴高见到那个男生;不动手不动口;而是“刺啦”一声拉下茄克衫的拉链;不仅那男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顺顺也闪开了。柴高等于打开了一个兵器库;他赤着上身;用麻绳在自己胸脯上纵横交织地结了一张网;上面吊着型号不一的菜刀、锤子、老虎钳、锛子和斧头。总之;凡是能用来做凶器的;他悉数披挂着。柴高掀着衣襟;使它们像老鹰的翅膀一样张开着;他咧着嘴;一步步地向那男生逼近;那男生只得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河水中;“哇”的一声哭了;柴高这才作罢。从此以后;那男生果然不敢骚扰顺顺了;而顺顺也因此怕上了柴高;觉得他太野蛮了;所以再碰见柴高时;她就躲躲闪闪的。柴高很生气;他指着她说:绿顺顺;你个没良心的! 
高中毕业后;和和与顺顺分别考上了大学。红和和在北京;绿顺顺在省城。柴高落第后则上了职业技术学校。他大约意识到绿顺顺已经变成了一只翠鸟;远远飞走了;所以见了顺顺垂头丧气的。顺顺对他说;你再复习一年吧;让我爸我妈帮你补习;明年再考;要不然;你一辈子就窝憋在这里了!柴高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我可不费那个脑筋了;我也没上大学那个命!我在职业技校学门手艺混饭吃得了!我看你爱花;想学园艺;将来给你当花匠:又想你爱吃;想学厨艺;可我最怕油烟了!要不就学美容理发吧;将来给你烫个飞机头!柴高说的时候;似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他的心却抽搐着。顺顺听着听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她指着柴高说;我的头发这么顺;你凭什么要给它烫成弯弯曲曲的?想让我的脑袋吊着一条条蛇啊!她哭着跑了。柴高在她身后喊着;绿顺顺;绿顺顺;我这是跟你开玩笑呢。 
和和与顺顺上了大学后;刘家的生活就更拮据了。她们的学费和生活费占据了家中大半的开支。刘家稳在家时间久了;也无聊;这两年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心脏也不好了;每天要吃药。隔着墙。有时柴旺会听到他们夫妻的吵架声。要是这声音出现在清晨;柴旺家的会对柴旺说;他们 

昨晚这是没睡好;人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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