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碧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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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碧雪情-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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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也避难去了重庆,就让佣人看着,没想到佣人擅自作主,惹出了这么一个麻烦。
    看样子事情还有得拖,只好暂时听道藩的安排,借住在文运会。
    碧微真是累了,她闭上眼假寐了一会儿,直到车子在文运会门口停下来。
    总算搬回傅厚岗了,先前回到宜兴去的同弟,也在碧微催促之下来到南京。荒芜的
院子重新整理过,但日子是冷清的;只有道藩偶尔在下班之后过来陪陪她们。
    这一天晚上吃过饭,道藩一句话不说,坐在客厅里发愣;碧微用眼神把丽丽和同弟
支开,她要和道藩谈谈。
    “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如意?”
    “没有……你不要瞎猜!”
    “那就是家里的事……不要瞒我,道藩!你说过的,我们之间不善于做作,也没有
隐瞒。告诉我,什么事让你这么沉闷?”
    道藩抬起眼望着碧微;没错,是他自己说过的,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就是那份真实。
    “……是素珊。”
    “她怎么了?”
    “近来我们之间常闹别扭……”
    “严重吗?”
    “比以前严重些。你知道,她的个性比较内敛,一向不怎么发脾气,遇到事情总是
放在心里;可是最近……我们常常为了一些事情起冲突。”
    “为哪些事起冲突?”
    “都是家里的一些小事……”
    碧微沉默了;同样是女人,她几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考虑了一会儿,碧微决
定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依我看,素珊的改变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些家里的小事只是表面上的借口,真正
的因素藏在背后。”
    “你是说……她是因为我跟你……”
    “不会错!你想想,有什么事会让一个做妻子的,突然改变她以前那种内敛、不轻
易发脾气的个性?除了极度缺乏安全感,除了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丈夫,还会有什么别的
原因?”
    “可是……从她开始怀疑,到她在兰州的时候在信上把事情掀开,都已经过了那么
久!”
    “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整个的时空环境又不一样了。你想想,那时候还在打仗,
现在仗打完了;那时候她远在兰州,说一句对你我都挺难听的话,那叫做眼不见为净!
而她现在回到了家里。更何况,那时我总还是某人的妻子,而现在我是离了婚的女人!
道藩!一切都不一样了!”
    碧微一连串指出了那么多的不同;她像是在分析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说得
头头是道。
    但是,道藩真的不明白碧微所说的这些吗?还是他刻意在逃避这些?
    他当然是明白的,但也绝不是在刻意逃避;碧微心里很清楚。
    碧微更清楚的是,道藩下意识里不在乎他和妻子之间愈来愈频繁的冲突。这种下意
识,道藩自己不容易发觉;他甚至还可能让自己的下意识发酵、让那些冲突更频繁……
想到这儿,碧微不寒而栗了。她警惕自己,不能让事态更严重;她要提醒道藩,从他那
下意识里跳脱出来。
    碧微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你回去吧!记住我的话,不要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跟她起冲突!就算
是她找碴吧,你也得让着她,我好久没向你下命令了,就当作是我的命令吧,你说过你
一定服从的!走的时候替我把门锁上!”
    碧微笑了笑,走过去,在道藩额头吻了一下:
    “晚安……亲爱的!”
    道藩没有抬头,他听见碧微上楼的脚步声。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十五日,制宪国民代表大会在刚翻修过的国民大会堂揭幕;两千
多位代表齐聚一堂,为制定中华民国宪法殚精竭虑,举国瞩目。十二月二十五日,一部
中规中矩、洋洋洒洒十四章、一百七十五条的中华民国宪法诞生了;吴稚晖代表大会将
这部宪法授予国民政府主席蒋中正。蒋主席在当天下午四点钟签署了颁布令,订第二年
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始实施。
    大功告成,除了参加官方的诸多庆祝活动之外,大会期间经常在一起谈天说笑的潘
公展、王人麟、胡定安和蒋碧微等人,又聚在一块儿吃消夜。碧微乐在心里,憋不住开
幕前的一个小插曲:
    “各位!会开完了,宪法也出炉了,我可以把自己还给自己了!”
    “蒋代表!您说的是什么呀?是绕口令还是猜谜语?什么叫做把自己还给自己?”
    胡定安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直搔着头发;王人麟把话接了过去:
    “欸!蒋代表,您要是不说个明白,根据我们不成文的内规,得罚您一杯酒!”
    “对!我这儿先伺候着……”
    潘公展干脆把碧微的酒杯斟满了;碧微可是不让须眉,一口气把酒干了:
    “我是酒照喝,故事也照说!开幕前办理报到的时候,我差点被打回票!各位!蒋
碧微的微字,是微笑的微,是没有草头的!”
    “嗄?……”
    三个人全呆住了;一个多月当中,所有的书面资料,包括碧微的出席证,印的全都
是带草头的“薇”,这是怎么回事?碧微颇为得意地继续说她的故事:
    “……报到的时候,名册上是蔷薇的薇字,无论我怎么解释、怎么据理以争,可是
图章上的字不对,他们就是不让我报到!我也打听了,可以申请更正,但更正手续办好
了,会大概也开完了,那有多呕!于是,我干脆将错就错,不但不更正,反而临时刻了
一个新图章,当然是带草头的那个字,他们这就准我报到了!”
    三个人抢着伸出大拇指……半晌,潘公展开始行酒令了:
    “蒋代表的故事精彩,她这名字也美。咱们就用她的名字做对联,把碧微两个字嵌
进去,两位意下如何?”
    “好主意!不过,向来是出题的先作答,潘代表!您先来!”
    胡定安先下手为强,把难题丢还给潘公展;没想到潘公展却是有备而来:
    “没问题!各位听了:秋水长天同碧色,落霞孤鹜逐微风。”
    “好对子!听我的!……天黏芳草碧,山抹暮云微。”
    第二副对联是王人麟的杰作;轮到胡定安了,他换了一点规矩,来了一首七绝:
    “不管冰寒与雪天,遍寻幽径厚岗前;
    围炉共话人间事,欣赏红薇好过年。”
    碧微静静地听着,听着他们把自己的名字嵌进对联里、嵌进诗里……那其实不止一
个名字,而是两个;其中有“碧”字,也有“雪”字。
    碧微鼻头有点酸,她继续静静地听着……
    一九四七年一月二十一日是农历的大年除夕;南京虽然不是家乡,但是在多年飘零
之后,好不容易重回傅厚岗,碧微终于有了回到家的感觉,她要好好安排、过一个象样
的年。
    里里外外的打扫是前两天就完成了的;有坤生和同弟在,碧微只是担任指挥和一些
轻便的工作。除夕这一天剩下的是最后的整理,再换上干净的窗帘、桌布和椅套。
    下午四点多钟,一切差不多就绪了,祭祖用的香烛和银锭金箔也已经准备妥当;折
好的银锭金箔装满两大篓,闪闪发亮。碧微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泥金红纸,恭恭谨谨地
写下祖先和父母牌位的字样。六点整,碧微吩咐开始上供。她和丽丽布置好供桌上的杯
盘碗筷;坤生和同弟端出在厨房忙了一整天才做好的各式各样的菜肴,由碧微亲自一盘
一盘放置在桌上。
    碧微带领丽丽在供桌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心里感觉得到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与安详。
夹杂着的一点哀伤,是悼念在战争期间先后过世的父亲与母亲。七点钟,道藩满面春风
地到了;他手里拿着一大串盘起来的鞭炮,坤生把鞭炮接了过去。
    “你们已经行过礼啦?……该我了!”
    道藩在供桌前也跪下磕了三个头;碧微以为他要鞠躬,没来得及阻止。接着是把那
些折好的银锭金箔在火盆里烧了;爹!娘!女儿不孝,没能让你们颐养天年……碧微在
心里念着,眼里含着泪。院子里,坤生用一根好长的竹竿才把整串鞭炮撑起来;道藩想
要燃放,碧微挡住了他,坤生机饯地点着了鞭炮心。鞭炮声好响、好长;鞭炮的火花映
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天上真飘着一瓣瓣雪花;看到雪,碧微和道藩对望了一眼,会心地笑了……
    “外面冷,进去吧!”
    道藩两臂一张,拥着碧微和丽丽进了客厅;他边走边逗着:
    “丽丽!晚上可不许睡喔!年夜饭得吃到天亮才算数,这叫做守岁!”
    “才不要呢!天那么冷。张叔叔!过十二点就可以了,好不好?”
    “不行不行,哪有守岁只守半截的!不信你问妈妈!”
    “好了,道藩!别逗她了,吃饭吧!菜都凉了!”
    年夜饭很丰盛,碧微很满足;不是因为满满一桌子的菜,而是心里那股满满的过年
感觉。
    道藩自己倒是留下来陪着碧微守岁;直到大年初一中午才离开……
    过完年,学校开学了;道藩说好了这一天要过来送丽丽回学校去。客厅里,碧微看
着墙上的挂钟;道藩就要到了。可是,丽丽却猛地站了起来,背上书包、提起小旅行袋:
    “妈妈!我不等了,我想早一点到学校去。我自己出去叫车。”
    “你急什么?张叔叔马上就到了。”
    “不要!我不要等他!……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坐他的汽车!”
    丽丽边说边朝外面走;碧微先是楞在那儿,然后追了出去:
    “丽丽!丽丽!”
    丽丽走得还真快,一下子出了大门;碧微冲出来,正好赶上那关门声……几分钟后,
道藩到了,他一眼看见碧微恍然若失的神情。
    “怎么了?丽丽呢?”
    “她自己叫车到学校去了。”
    听了碧微的叙述,道藩的神情也凝重了:“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得非常谨慎
地处理孩子可能有的感觉。”
    “没错!你是说过。可是这一向不都很好吗?两个孩子都喜欢你;怎么突然就变了
样,完全不对劲了?”
    “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够接受你我之间的……又是另一回事!”
    碧微沉默了。她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在谨慎地处理;就像道藩说的。
可是,一切似乎并不在她掌握之中。
    “你仔细想想,……要多了解一些孩子的心事。……我上班去了!”碧微有气无力
地挥挥手;她确实得好好想想。
    从宜兴码头到姊夫家的距离并不远,碧微一会儿加紧脚步,巴不得立刻见到姊姊;
一会儿又放慢脚步,体恤地回过头看了看提着两个大皮箱、气喘嘘嘘的坤生。不止坤生,
连外甥女静子和一瑛、还有碧微自己,手里都没闲着,大包小包地提着一堆东西。
    碧微回宜兴老家了,族长宗亲、长辈晚辈还是多得数不清,尤其是这十来年当中又
添了一些小的;但碧微真正嫡亲的亲人,只有姊姊这一家了。东珠巷衖堂里的一间屋子
是姊夫家;爹娘不在了,那等于是碧微的娘家。一听到外面有人声,姊姊榴珍已经从里
面冲了出来:
    “棠珍!棠珍!”
    “大姊!”
    两姊妹,四行泪;碧微紧紧抱住姊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的几个人眼圈也都
红了。
    “快进去吧!坤生!我来帮你提!”
    姊夫程伯威从坤生手里接过一只皮箱;也许没料到有那么重,接过手的时候,整个
箱子往下沉。里面全是碧微花了好几天工夫在南京买的各种礼品,宜兴县城蒋家是大户
人家,规矩礼俗可不能马虎。刚在客厅里坐定,姊妹俩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
    “那一年爹过世,我一直没敢让你们知道,是因为怕娘在南京……”“我们都明白,
棠珍!苦了你了!这些年在外面。”
    “不!大姊!你们才苦!……尤其是娘……”
    “是我不孝!没替娘找个妥适的地方……”
    “这怎么能怪你,你们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姊!你放心,我回来了,我一定
会替娘找个地方,像你说的,一个妥适的地方。”
    碧微望着姊姊,她突然惊讶了;她惊讶自己这会儿才注意到,姊姊的头发几乎全白
了……
    这一夜,碧微在床上许久无法阖上眼;她细数着:睽违乡关,已经整整十年了!
    碧微回宜兴省亲是一九四七年三月里的事,她在那儿待了二十多天;不仅各方面的
礼数周到,还因为有着制宪国大代表的头衔,广受乡里亲友的欢迎,简直成了衣锦荣归
的大人物。
    五月里,伯阳回到南京;那是碧微托人写了封信给青年军的孙立人将军,让伯阳在
东北提前退伍。住了一段时间,伯阳又离家北上了,到北京找他父亲安排出路。
    这一年秋天,榴珍特地到南京来;姊妹俩终于在中山门外的永安公墓选定了地点,
为苦命的母亲迁葬。老夫人新墓碑上的字是道藩题的。
    第二年暑假,丽丽考取了金陵女子大学。才上了三个月的课,时局又告吃紧;国共
战争已经打到了首都附近,当局下令疏散南京居民。碧微一时还没有决定去向,她先把
丽丽送到上海寿安家里;过不了几天,丽丽竟然出走了,从下落不明。
    一连串的悲欢离合,让碧微应接不暇,也无从适应。她想起当年怀着伯阳,大老远
从法国独自搭船到新加坡找悲鸿;她想起丽丽是在伤了胎盘、极度早产的情形下来到人
间;她想起在战火中、在炸弹下把孩子拉拔大……碧微无奈极了;再一次面对不可知的
未来,她不得不准备应变。
    杭州西湖葛岭山麓的一栋屋子里,碧微临窗而坐。从这儿看得到苏堤,那幽美的景
致,总是让碧微暂时忘了外面烧得正凶的战火,忘了自己是在逃难。是啊!又开始逃难
了。在道藩的苦劝之下,碧微带着坤生和同弟从南京而上海、从上海而杭州;一路上没
有遇到太多的麻烦,却仿佛已经嗅得到远处的漫天硝烟。
    在杭州已经住了一阵子了。道藩公务在身,在京沪杭三地之间奔波,但今天他说好
了一定要到葛岭来的……
    今天是一九四九年三月二十八日,农历是碧微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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