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皇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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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皇皇-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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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潮手心不能慌,脚不能乱,跑完这一千米,冲上“丁”字坝,火速上岸,这才安
全。如果在潮头触及“丁”字坝时还没来得及上岸,那就必死无疑了。浪会把他托
起,向坝身抛去。而巨浪能将一吨多重的混凝土块摔成几瓣,将十多米宽的石坝冲
成几截。人是会被浪抛成碎片的,然后被水回过来,后浪压下来,人就会被旋流吸
到江中心去见龙王了。如果谁抢上了“丁”字坝,还没站稳,浪也会把他推下去,
她得很远。十几秒之内,弄潮手必须回到安全线内。
    离“丁”字坝还有一百五十米!
    岸上的人喊加油!不加油也不行。不用喊,浪头奔腾的速度不会刹车。人在车
轮下跑。
    陈二狗眼看胜利在望,有点得意了。一条四斤多重的大鱼被浪抛在他的脚下。
他心想抓住这条鱼,跑上岸没问题,于是躬身捡鱼。不料那鱼绊了他一个趄趔,他
一下稳不住,仰面倒下了。潮头如一堵坍塌的高墙,向他压过来。岸上的人惊叫了。
弄潮手们不敢停步,在水墙坍下时纷纷跃出。田稻见状,转身旋回,抓起陈二狗,
可是已来不及跃出浪口了。他把陈二狗的背向水墙推去。陈二狗顿时清醒,将竹竿
往胯下一夹,冲进浪内,不见了!这是虎口逃身的惟一办法。一眨眼,他从潮后几
丈远的平静水面钻了出来。他是随着浪的运动被抛到潮后的,要领是背靠浪,圈一
个三百六十度,竹竿当舵,双手平伸,保持平衡。弄潮人都会这一手。
    但要命的是千万不能面朝卷来的浪。田稻把二狗抓起,推向高潮时,自己刚好
是正面对浪,已经没有转身的时间了。他不能抓住二狗不放,那样,他们会同归于
尽。他手中的竹竿也甩掉了。
    喷着水花的浪口,咬住了他,得意地一昂脖子,吞噬了他。为了救二狗,田稻
仰面倒下……
    陈二狗抓住了抛下来的救生圈。
    另外九个上了“丁”字坝,跑进安全线。
    巨浪像猛兽一般,怒触“丁”字坝。呼啸而起的冲天水柱有三四层楼高,坝被
撕开了一小截。
    田稻不见了。
    “爸!”人们听见田潮生和青儿的嘶叫!
    兰香向潮水扑去,被人死死拉住了。

    观潮节并没有因此而中止。谁也担不起这个损失。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嘛。西班牙马德里奔牛节不常常踩死人吗?奔牛节并没
有被取缔。死了人是意外事故。
    田稻之死是意外之意外。他是自己上潮头的,组委会没责任。
    田家人再也没有出现在观潮楼里。
    打捞了几天,不见田稻的踪影。
    报纸电视的报道连篇累牍,专访、花絮一篇一篇。弄潮手们个个成了英雄,也
发了财。陈二狗按约上了三次潮以后,宣布再也不参加了,他要给老书记烧香去了。

    弄潮大赛结束了。江畔平静下来。
    兰香在一天夜里突然去世了。医生说她死于心肌梗塞。
    瓜儿备了很多铝箔做的纸船。傍晚,在那堵崖下,她把纸船一只只放进江流。
    涛声回应着她,江水温柔地舔着那块石头。
    豆女好几天不见儿子阿稻,回到老村去找。
    “奶奶!妈死了,爸也死了!您别找了吧!”潮生拉着奶奶说。
    “胡说,你爹不会死的。他去找你爷爷去了!死了?坟呢?”
    “我马上给爸爸做坟。”
    “他人呢?人都不见,坟是空的吗?啊,如今的坟都是假的了,坟里没有棺材,
没有人,一个小匣儿,装着点什么灰儿,骗骗人。空的,空的,全是空的。”
    豆女没去观潮,所发生的一切她全然不知。她只知道阿稻好久没回来了,媳妇
死了儿子也没回来。她常独自跑到大塘上去喊:“阿稻!回来呀!土根!回来呀!”
    她不肯住十六号别墅,新盖的楼她也不住。没办法,瓜儿把她弄到庵里去住了。
那里有她认识的一些老香客。
    她常常到江边去种瓜种豆,偶尔也回到老铜钱沙去。一去,就回不来了。那里
全变了。昔日的乡村变成了都市里的游乐休闲场。
    观潮弄潮只是牺牲了潮生的父亲,却给开发区带来了旅游资源。铜钱沙虽然不
再长庄稼,收益却很丰厚。
    是年冬天,又有一大片浅涂从海里露出来。市里决定再一次围垦,要围出十个
铜钱沙那么大的地块来。
    一支机械化的队伍驻到了滩涂上。卡车,拖拉机,冲沙泵,到处都是。人却没
有以往多。
    大塘合龙的那一夜。施工的人们要赶在潮头前合龙。冬天,是低潮,新筑的塘
坝要经受两米多高的巨浪冲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天黄昏,有人说看见了老田
村长,大惑不解,便给田潮生打了个电话。
    潮生和杨起好奇地开了车到滩涂上来。父亲去后半年他什么也没见到。他很想
念父亲,真想看到他一次,即使是影子。日落后,他和杨起走到工地上去。那里是
一片灯火,潮湿的滩涂平展光滑,像一块黑色的绸子。他们没见到人们传说的那种
情景:田稻在湿地上跑着,喊着:“还我田来!”
    潮来了。黑沉沉的江面上传来了潮声。
    灯光照着滚动的潮头。有人叫:“看,田村长又现了!”
    那江潮的浪花上似乎有个人影在奔腾。
    有人说听到了他的呼唤声:“还我田来!还我田来!”有人说那是潮水声。
    潮生相信那是父亲的声音。他听得真切,是父亲的声音:“还我回来!还我回
来!”
    他跪在沙滩上,默祷:“爸!这不是围了十个铜钱沙了吗?”
    他抓起了一捧湿漉漉的新土。
    皇天啊,后土!

                               1995年4月10日—1995年12月22日第一稿
                                1996年8月20日—1997年7月21日第二稿
                                 1997年10月5日—11月23日第三次修改
                                                    于杭州溪畔耕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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