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皇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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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皇皇-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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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他们俩去的?”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爸,他们俩合作得很好,你少管。”
    “什么,合作?她还是个姑娘。”
    “她也该有自己的家了。”
    “你是说,让她进陈家?”
    “没什么不好吧?”
    “好啊!你知道,把老子蒙在鼓里。”
    “没蒙你呀!青儿不是跟你说过?”
    “她说过什么?我不同意。”
    “那,等她回来你问她去。她前天跟我打过电话,在无锡,过几天就能回来。”
    “回来,我跟他算账。”
    青儿躺在崭新的奥迪轿车里,又晕又吐,死去活来。江泊像伺候大熊猫似的一
路伺候,叫停就停,叫开就开,叫住就住,总算到了家。往哪儿送呢?他犯难了。
拉到自家去吧,毫无道理,虽然老阿昌和安徽女人会迎公主似的迎接她。他已经跟
他爹打了电话,赚钱、买车、旅游,陈昌金都同意的。带青儿出去,他爹妈心里有
数。青儿反应不正常,江泊也打电话告诉了他爹。昌金心里暗喜,叫安徽婆子去求
豆女查了查花树。安徽女人被疯婆骂了一顿,喜滋滋地回来告诉昌金:“老头子,
开花了,开花了!疯婆说,我家的种下到她家的田里了。”昌金把情况告诉了兰香,
要妹妹准备应付局面,他准备花十万块钱来操办喜事。
    车到了铜钱沙,江泊问:“到我家去,还是先到你家去?”
    “到你家去?还不是时候吧?”
    江泊先斩后奏,但找不到朝廷,向谁奏去?若向田稻和兰香奏:“我把你女儿
干了,怀上了!”岂不是讨揍去。若向父母奏:“我大功告成,生米煮成熟饭啦!”
但夹生着哩,名不正,言不顺。同在一村,你胆子再大也不行,田家人多,权势重。
    “送我回家。给我哥哥打个电话,说我回来了,病得不轻。”
    青儿一进门就忍不住吐清水,面色难看。江泊搀着她没放手。
    青儿悄悄说:“你快走吧!”
    田稻刚好从外归来。他看了一眼停在门外的新奥迪,上海的牌照,很奇怪。谁?
连招呼也没打就登门了。他以为来了不速之客。他刚一进门,与回身欲走的江泊撞
了面。
    “姑父,我们回……回……”江泊心里慌乱了,满面通红,、就像是被主人堵
在门里无法逃遁的窃贼。
    “这车是你的?”
    “刚买回的,嘿嘿,送青儿回来的。”
    “送青儿回来!我要谢谢你了。”那语气森冷,让人胆战。
    “嘿嘿,不用。我们——”
    青儿勉强站起来。“爸!”喊了一声又呕。
    “病了,快进屋去。”兰香扶住女儿。
    “病,什么病?疯病了,玩病了?上哪里去了?”
    “我们出差,到上海,崇明,南通——”江泊答道。
    “还有苏州,无锡,黄山。”
    “嗯,顺路,开车去的。”江泊不敢撒谎。
    “就你跟他?”田稻指着女儿质问。
    “就我跟她。”江泊硬着头皮承认,知道瞒不过了。
    “两个月零三天。”田稻记得清。
    “是的。我们办了很多事。”江油企图掩饰。
    “你们办的好事!”田稻一把抓住江泊的衣领,往门里一搡,“你个龟儿子,
有钱了,胆大包天。”他本想说“色胆包天”的。
    “爸!”青儿拦住父亲欲打过来的手。
    “你跟他居然出去两个多月,招呼也不跟家里打一个。”
    “我跟哥说过。”
    “我是你爹。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这老脸做人。你跟有钱的老板跑,不明不白。
他给你多少钱?请你吃,请你住,请你玩。”
    “我们——”江泊想说什么。
    “你们!你们睡到一块去了,回来向我汇报,是不?”
    “爸!我跟他。”
    “跟他生米煮成熟饭,是不?”
    “是又怎么样?”青儿壮胆认了。
    田稻狠狠地一耳光打在女儿的脸上。
    兰香把女儿抱住。“有话好好说,你别打呀!”
    “你打吧!我跟他结婚,你打不散。”青儿反抗了。
    田稻抓起江泊,劈头就是两耳光:“你他妈有几个奥钱就敢到老子头上拉屎拉
尿,也不拉泡稀屎照照。”
    “我娶她。”
    “你快走!”青儿推江泊。
    田稻骂道:“滚!杂种!”
    江泊反而双膝跪下:“打吧!这田家的女婿我做定了,我偏不走。”一副英勇
就义的样子。
    田稻踢了他两脚,他巍然不动。青儿也跪下了。
    “爸,你打吧!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田稻气得跳起来:“滚,滚,都给我滚!再不滚,老子把你的车砸了。”
    他拿起一把锄头去砸车。
    “砸吧,我不在乎这车。”
    江泊一把拉开车门,从驾驶座旁的文件包里抠出个红本本儿放在车头上。
    “结婚证书”几个金字在阳光下闪闪熠熠,耀眼刺目。
    兰香也惊住了:“你们登记啦?!”
    “我们登了记出去的。”青儿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
    陈江泊怕受阻,绕过了父母,到乡政府悄悄跟青儿登了记。这点小事,在他是
极容易办到的。他花了两三千元,请了一桌,给办事人送了份礼,要他们暂时保密。
办事的是哥儿们,陈江泊是什么主儿,大伙也明白。关于他的身世,他直言不讳交
待了。陈昌金的老婆是外地女人,大家知道的。
    田稻气得七窍生烟,举起锄头向那红本本狠狠砸下去,就像六十年前陈耀武举
起锄头掘他家的祖坟一样,毫不留情。红本儿砸破了。新车盖壳上砸出个大坑来,
至少要花三千元修理。
    青儿一把将江泊推进车:“还不快走!”
    “滚!全给我滚!”
    青儿也钻进车:“滚就滚!”
    江泊启动车,一溜烟,滚了。
    那破红本儿撇在地上,但不失法律效应。
    兰香把它捡起来。田稻一把夺过,扔到水塘里,溅起不大的浪花,惊得一群戏
水的鸭噗噗乱飞。
    田稻夫妇第一次红脸吵架了。
    兰香拿了个长竹竿儿,一声不吭地去水塘里捞那漂浮在水中尚未沉下去的崭新
的却又是破了的红色锦缎封皮的结婚证书。
    田稻跑过来,一把夺过兰香手中的长竹竿,折成三节,扔到塘中央,怒冲冲地
说:“捞,捞,捞你娘的X!”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兰香骂了句粗话,并抓住站在
水塘边上的妻子,操了几操,差点儿把兰香搡到水塘里,然后一把将她拖上来,摔
倒在岸上的菜地里。他捡起一块土堡子,十分准确地打中浮在水上的红本儿,歇斯
底里地大叫:“我叫他结婚去!”红本儿沉了下去。但这已无关紧要,江泊那里还
有一本哩。
    兰香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个一向不会生气的女人气得眼泪汪汪。“你发什么疯
啊!木已成舟了。”
    “你跟你哥串通一气。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瞒着我是不是?”
    田稻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陈昌金家娶他的女儿做媳妇,连招呼也没跟他
打一声。他还是村长,是书记,村里的大印他管着,任何人打结婚证都得村里开一
张介绍信,而他的女儿拿了结婚证,他居然不知道。江泊这狗杂种居然连介绍信也
没要就跟他女儿登记去度蜜月了。他今后在村民面前怎么做人。
    “我也不知道呀!”兰香申辩。
    “你莫诓我!你姓陈,你是陈家的人,你不怀好意。”
    兰香哭着说:“你当初就别娶我呀!你悔了,是不是?”
    “要是不娶你我不转业——我手下的排长现在都当省军区司令了。”
    “哦,你悔了,我害了你。”
    “同我一期转业的人家也是县长副县长了!”
    “你悔呀!”
    “我悔什么?你不该瞒着我——”
    “我没瞒你什么。你也不想想当年你自己是怎样的。我陈家倒了,穷了,不敢
巴结你呀!是你要结这门亲的。如今陈家起来了,你不服气。”
    “你看不起我了,是不?你也给我滚回陈家去!”
    兰香大哭:“好呀!田稻,你讲真话了。你离了我吧!”
    潮生赶回来时,母亲还坐在水塘边哭。他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江泊把事情的
经过打电话告诉了他。他骂了江泊几句,但他并不反对这桩婚事。江泊跟他很要好,
亲兄弟似的。潮生那时是副场长,陈家承包养殖场就是他办的。他料到父亲会发火,
但没料到他会拿母亲去出气。潮生把母亲拉回屋里,劝说父亲,倒被父亲骂了一顿。
他赔着笑脸,把母亲送到城里去了。
    江泊和青儿的婚事马上就得办了。陈昌金想在村里大摆宴席,好好风光一回,
被潮生劝阻了。这无疑是气田稻。婚事由潮生在城里办。在城里大酒店请客,男女
双方都好看。村里人是用大客车、小轿车接到城里去吃喜酒的。
    田稻始终没出面。
    青儿就这样当上了老板娘,第二年春就生下了剑剑。
    陈家的财权落到了青儿手中。
    田稻也就慢慢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第十八章

    深秋初冬,铜钱沙上的最后一茬庄稼收尽。空空荡荡的田野里,留下的只有烂
板刷一样的稻茬。几只乌鸦在稻田里觅食。以往圈养的猪羊鸡鸭鹅统统放开了,在
田里乱拱乱刨。没人再种冬季作物了,水利设施被毁,篱笆拆了当柴烧。孩子们放
学回家,在地里把枯萎的野草、禾茬点燃,卷起一阵阵浓烟,演着烽火戏诸侯的把
戏。野狗在田塍上交媾,雌雄连成一体,被无知的小男孩打得汪汪叫。
    工程队的推土机推出了一条马路的雏形,几台大型推土机停在田野上,已停工
多日。孩子们拿它当碉堡,演习战争。两架钻机在旷野上作业,为工程设计进行地
质勘探取样。铜钱沙被捣得千疮百孔,一片狼藉。这块曾经养育过两三代人的沃土,
被撕得像一块巨大的破抹布。它再也不种五谷杂粮了,丰厚的土地上将插进数万根
钢筋水泥桩,地皮上将用水泥封盖,种上外国引进的草皮。
    萧肃的田野像一个老妇人产下了最后一胎的干瘪肚皮,满是皱褶。往日的水渠
边,那一丛丛野养谢了白花,毫无生机,如死尸上的阴毛在寒风中抖索。准高速公
路上的车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卷起一阵阵尘埃。谁也不看枯燥的田野一眼。
    路边,赫赫然,“旅游开发区”的示意图彩绘在上百平方米的铁牌上,向路人
展示未来的憧憬。广告牌的柱脚下栓着一头老牛,牛在铁柱上搔痒,擦得广告牌摇
摇晃晃。
    田里有一个老妪,她是豆女。她拎着一只小竹篓儿,拿着一个小铲儿,在高速
公路边的封闭式铁丝网上摘那些老得成黑色的峨眉豆荚儿。峨眉豆的藤葛经历了几
番霜打,叶子枯黄,一束束老豆荚挂在铁网上,如同挂在网上的死鱼儿,风一吹,
荚儿里的种子“哐啷啷”地响。豆女剥开那枯荚儿,拿出铲子,扒开土,种下,用
土盖上。如此反复。
    她一边摘,剥,种,一边唱着一首自编的疯歌:

        开工厂百年难免关门,
        做生意总有一日会蚀本,
        孙而子子而孙,
        还得黄土养活人。
        东折腾百折腾,
        一堆沙泥埋自身。
        天不老地不烂,
        烂了舌头断六根。

    近来,她老唱这首怪歌,人们也没注意听她。只有村里的一些五六岁的顽童学
会唱了,互相传着这支新歌。

    田里的活计没有了,村里的事也不用他管了,田稻总觉闲得无聊。拆迁的资金
还没到位,虽然文件政策一大堆,没见现金,谁也不会动手拆房子。什么结构,什
么质量,什么标准,新宅基地的分配,诸如此类的问题,多得要命,阿才管去了。
这是油水不薄却也十分烦人的事。住宅是私人的,几万几十万,陈家门楼上百万,
得开发区赔偿。屋不是一把伞,收了就是的。农户人家几年几十年的积累全在房子
上。开发区要在铜钱沙村建度假村,就得赔一个村庄。这是征地地价以外的事,得
上千万的现金。田潮生正在筹集这笔庞大的拆迁资金。
    田稻在老房子里转。两层楼,一大院,还有母亲住的老屋,空荡荡的。以往,
他在外忙着,心里边踏实,没觉得屋子里人少。当他觉得自己只属于这个家,而且
是一家之主时,就觉得这屋里空空的。儿子媳妇孙子女儿外孙全不在身边,本该有
天伦之乐,却无从乐起。一个疯子老娘和他们老两口,仿佛断了气似的。
    兰香记起孙子的生日,跟田稻说:“进城去看孙子吧!”田稻说:“去林家?
田田是我的孙子呀!”他平日就不爱到林家去。跟亲家公老何还谈得来,但他跟亲
家母林娟极不对味。林娟一副趾高气扬、大家名门的样子,心里一直对弟弟林清娶
了乡下姑娘菜儿和女儿嫁给了乡下人的后代这两件事耿耿于怀。田稻难得上林家去,
进门的一大套规矩,就叫田稻极为反感。脱鞋,换鞋,生怕他把乡下的泥土带进院
子,沾到了她家的地板上。他若要上楼去看看孙子,到儿子的客厅里坐坐,就得把
自己从乡下穿来的皮鞋脱在楼下走廊的楼梯边,换上他家的拖鞋。那拖鞋还分客用
主用,千万不能套错,仿佛乡下人的脚上带了病菌,马上就会感染到她的脚上去。
换了拖鞋上楼,进房间又得换另一种拖鞋。还得脱下外衣,挂在门口。未进门,得
先洗手,说什么公共汽车的扶手上最容易带菌,谁的手都摸过的,谁晓得有没有传
染病。洗手还一定得用肥皂,认真地洗,否则,她就惊叫:“哎呀呀,洗手呀!”
吃东西更不用说了。有一次,潮生给父亲倒茶,随便拿了一个杯,被林娟发现,指
责道:“你爸的杯是那一只呀!给你说过几次,你没记性。”马上拿去换他的专用
杯。他一年也不到她家几次,居然备有他的碗筷茶杯。日他娘,这还叫做一家人吗?
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媳妇,他的孙子。孙子到他身上爬,他高兴,她却连忙拉开,
让他扫兴。他从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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