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皇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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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皇皇-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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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冒到舌端,刚才那销魂的快感被风吹到九霄云外。他上了徐兰的圈套了。首先,
必须满足她的要求,把她从知青队调到水工队去。刚才,他允诺的是一句空话,现
在看来要尽快实施了。快活了十几分钟,惹了个大麻烦。自己才是个背粮袋的干部,
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哩。
    他进一步仔细分析,是否留下了把柄或后患。把柄倒是没留,没人看见,更没
留下物证。徐兰是人家干过的,他只不过是多凑了个数儿,徐兰似乎不在乎。但她
会不会怀孩子呢?这是极可能极可怕的呀!要是怀上孩子,就由徐兰说了。更可怕
的是把不是他的硬说成是他的,他就得做人家的替死鬼了。
    阿才一下子忧心仲忡,有气无力。他忘了要去看一个涵闸的水位的事,骑着自
行车,顺着江边的大堤,踩着。夕阳西下了。
    一条新开的渠,清波荡漾。渠岸新生的芦苇,十分茂盛。芦叶儿“沙沙嗖嗖”,
芦雀儿在芦丛里“叽叽啾啾”。新垦的土地上种了些玉米,玉米地里芦苇和咸菁子
争夺空间。新垦的海涂盐分高,庄稼是长不旺的,主要是把渠沟开好,滤掉盐水,
让咸菁、芦苇生长,然后翻地。三年之后,就是肥沃的良田了。
    铜钱沙的知青队,在一条主灌渠边。灌渠旁长满了芦苇,苇子丛中有一条小径,
像一条走廊,一直通到大堤的大闸上。林清晚饭后常到这小路上散步,有时,走到
江边,有时还跳到渠水中游泳。渠里有鱼蟹,知青们工闲或者假日到渠里摸鱼捉蟹,
改善伙食,也是苦中寻乐,挺有意思。幽静的田园风光,毕竟没有都市的喧嚣。置
身于大自然,自会将尘世的争斗暂时忘却。那年月,城里大乱,斗来斗去,林清的
家被抄了,老宅里住进了十多户人家。林清的妈妈挨了一场斗,春节时去世了。林
清春节后一直没有回家。他住的房间被贴上了封条,回去也没住处了。幸亏有个学
徒出身,当着商店经理的姐夫,才保住了这间房子。他死心塌地当农民,回不去了。
他什么也不参与,老老实实做工分。菜儿对他依旧热情,他却躲着她。赖子骂他是
一只不吃鱼的斋猫。
    队里放了两天假,让知青们去兵团参加什么学习讲用会,愿去开会的开会,不
愿开会的可以回家。田稻不喜欢那些没头没脑的会,对知青的生活管得紧,革命要
求很松。知青们也不造他的反,大多数悄悄溜回家。林清没回,也不去开会,跟田
永龙下地干了半天,中午睡了一觉,夕阳西下时,拿了一支笛子,顺着芦丛小径,
往江边走。他要独自清静一会。刚下过雨,天气凉爽,晚霞映红了半江清水。他坐
在闸边,听着风声涛声,吹起笛子来。
    菜儿从家里带了五个煮熟的玉米,来到知青队。她知道林清一人在队里,想跟
他好好谈谈。她到林清寝室,不见人,问田永龙的老婆:“婶娘,林清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呀,快吃晚饭了,还没回来哩。”
    赖子说:“有什么好吃的给小林,分点给我,我就告诉你,嘿嘿。”
    菜儿从小袋里掏出一个玉米,扔给赖子。赖子乐不可支,用手往小路上一指。
    菜儿也就顺着小路寻去了。
    她悄悄地来到闸口,果然见林清独自一人坐在渠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呜呜咽咽,
如泣如诉,对水吹着笛子,时悲时欢,十分好听。她不忍打断他,偷偷地走到他的
身后,藏在芦丛里。
    他吹完一曲,摘下几片芦叶,做成小船,放到水中,长嘘一口气,放声歌起来:

          这年华啊这年华,
          轻轻地飘洒,如荡荡的芦花。
          是何人把种撒,
          我却来把根扎。
          咸水煮饭黄锅巴,
          海涂就是我的家。

    他站了起来,把笛子往渠水中一扔,脱掉了衣服,连裤头也全脱了,大叫道:
“我的皇天,我的后土,我就在这天地水土之间投胎吧!赤条条,无牵无挂好轻松!”
扑通!跳入水中。
    菜儿看到了一个全裸的男身,几乎叫出声,连忙捂住了双眼。随后听见“扑通”
一声,人影儿不见了,她吓得站起来,跳到石头上,叫:“小林!”她以为他自尽
哩,正想跳下去救他,林清从水中钻了出来。
    “菜儿,你走开!”
    “你想死?”
    “我洗澡,游泳。”他本想彻底痛快一次,没料到会来个女人。
    “你上来。”
    “我上不来。你走开!”他潜入水中。
    菜儿以为他沉下去了,急了跳下去捞。捞了几把没捞到,呛了几口水。
    林清潜到对岸的芦苇边抬起头来,不见菜儿,反倒急了,急忙游回来,抓住了
菜儿。两人游到石头边,菜儿爬上岸,浑身湿淋淋的。林清不敢站起。
    “我以为你要淹死。”
    “你自己差点淹死。你快走开,让人看见,说我拉你下水的。求求你!”
    菜儿抓起石头上的短裤,扔到他头上:“起来吧!”
    刚好阿才领着三个人来起闸门,看到了林清和菜儿。他兴奋极了。他正想报复
一下菜儿,让菜儿出丑,搞一下林清,这下机会来了。他命令三个人躲在芦苇里,
伺机捉奸。
    赖子吃完了那个玉米,跟了来瞧西洋镜。他看得正上劲,阿才来也没惊动他。
    菜儿一把将在水中穿好裤子的林清拉上岸。
    “没想到有人来,更没想到你来。”他羞赧地说。
    “我可想到你了。”她拿出包里的两个玉米。
    林清不好意思地接过:“害得你全身湿了,怎么办?穿我的吧。”
    “你呢?”
    “我不穿,就这样回去。”
    一个大牛虻叮在林清的背上,菜儿用巴掌拍去,吓了林清一跳。
    “把湿衣换掉,穿我的干衣吧!”林清把自己的长裤和衬衫拿给菜儿,啃着玉
米,走开。
    “你别走,我到芦丛里换去。”
    “那好吧。”
    菜儿到芦子边:“给我瞧着人,不许往这边瞧。”
    “好,我不会的。”
    菜儿刚脱衣,听到芦丛里有响声。她叫:“小林!”套上长裤。
    林清转过身,菜儿扑到他怀里。
    “上!捉奸!”阿才一挥手,四人围上来。
    赖子跳出来,哈哈大笑。
    “阿才!你不是东西!”菜儿忿忿道。
    “谁不是东西?抓贼要赃,捉奸要双,这不人赃俱获吗?”
    林清可吓坏了:“我们没有……没有……”
    “没有?衣服都脱光了,你的裤子穿到她身上去了!”
    “我游泳。”
    “别抵赖。你们在鸳鸯戏水,我们早盯着哩。”
    “你想怎样?”菜儿说。
    “怎样?赖子哥,你有经验,你干她姐时,怎样处理的?”
    “游。”
    “游乡示众?”林清问。那就只有死了。“冤枉。”
    “绑起来,送到农场派出所去。姓林的,你讨死,搞贫下中农。”阿才吼道。
    “去就去,小林,别怕他。我嫁你就是了。”
    “先叫你出丑!”
    菜儿和林清被强行拉扯到场部派出所门口,围过来十几个知青。他们要解救林
清,双方几乎打起来。“人家正常恋爱,你们强行绑架是非法的!”知青们吼道。
有的人还大声欢呼:“恋爱有理,绑人有罪!”“林清有志气,敢搞贫下中农团支
书。”青年越围越多,纷纷嚷着:“放开人!”
    “不让资产阶级孝子贤孙玷污贫下中农。”阿才也不示弱。
    徐兰也跑来看热闹。她瞪了阿才一眼,心想,怪正经的,三小时前自己是什么
角色?不是刚从女人身上爬起来的么?她看看怪可怜的林清,悄悄说:“放了人家!”
    派出所长出来问情况。知青们已经把林清解开了。
    阿才的目的达到了。吃不到的葡萄酸了。
    赖子到村里,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一讲,村里立即沸沸扬扬。
    田稻怒气冲冲到场部来,人群已经散了。林清到知青队去了,几乎被知青捧成
英雄,说他真的扎根了。林清辩也辩不清。菜儿正准备回家,田稻一见她,拉住就
要打。兰香也正好赶来,护住了菜儿。
    “你给我丢人!”
    “事情你也没问清楚,就打人!”兰香说。
    “你打!”菜儿反而站到哥面前,“我嫁他,你又怎么样?”
    “你跟他不清不白!”
    “清白不清白是我自己的事。”
    “你不要脸。”
    “你别说她了,回去吧!”兰香劝道。
    “你还有脸进门!村里人怎么说,你去听听。”
    “我不进门,跟他去。”
    “你!”田稻气得脸发黑。
    菜儿没回家,第二天,就跟林清办了结婚登记,然后将各自的行李合到一起,
住到知青点上去了。好心的田永龙大叔给他们二人隔出了半边仓库做了新房,并且
买了一听红油漆,把林清的那张硬杉木板单人床刷红了。两人睡到了一张床上。
    田稻缓过一口气来,坚持要操办一下,让他们住到家里。菜儿不肯。
    婚姻就这么简单:一对男女,睡到一张床上,得到周围人的认可,没有人再来
侵扰,没有人再闲话,由你去做爱生孩子,敞开大门也无人管了。
    林清躺在床上说:“这就叫结婚?太对不起你啦!”
    菜儿说:“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要的是人。毛主席不是说有了人就有了一切吗?
我相信你将来会交好运。你人好,有文化,交了好运,可别忘了今日。”
    “我永远对你好。这个社会在鄙视我,你却看得起我。我很感激你。”
    “别感激,我是你妻子了。外面风风雨雨的,我还一身清白哩。为了你,我连
哥也得罪了。”
    “我就扎根一辈子,当农民,种田,陪你到死。这块地过去是我们林家的,林
家人从来没耕耘过,苍天安排,让我来耕种。我甘心情愿,在这块土地上养育后代。”
    “你真的扎根不走?”
    “有你,你是土,我就扎得住根了。”
    “我娘老说,女人是田,男人是种田汉,真的,看来不是疯话。”她解开了衣
裳,“你就扎下根吧!”
    林清不谙男女之事,紧张了好半天,才真的扎进了她的肉体。菜儿叫了。林清
紧张得大汗淋淋,爬起来。
    菜儿抱住他说:“不要紧,我身体好,会给你生个胖孩子出来的,会有收获的。”
    “菜儿,我喜欢你。如果将来城里的房子还给我,我让你去住。那房子可好哩,
有花园,有楼,大小便也不出房,用抽水马桶。还有地板,红木家具。真的,全是
你的。”
    “难怪我哥说我不要立场,掉进了资产阶级的泥坑。看来你没有忘记资产阶级
生活,扎根是假话。”
    “不,真话。我认错,留恋那种生活,该死。”
    “不该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听说我二哥娶了你大伯的女儿,是吗?”
    “你们田家还我们林家一个。”
    “瞧,床上搞阶级调和了。”
    两口子笑。三尺宽的一块自由天地,什么话都可以说。
    第二天,兰香来了,挑来了一担东西,都是做夫妻过小日子的必用品,还给了
他们三丈布票,二百块钱。
    林娟知道了,带着女儿静静下乡来看弟弟,也送来了许多东西。潮生就是在姑
姑的新家里第一次见到静静这位城市小女孩的。这位小姐有点看不起他姑姑。她妈
妈也像高人一等似的。她们虽没言表,但从眼神中可以窥到。当年她们走“黑”,
不敢乱说。潮生记在心里,想,有朝一日……他十多年后,果然如愿以偿。
    打以女婿的合法身份住进林家老宅,他的儿子成为这老宅的合法继承人。潮生
一向比较迁就林家母女,虽然他的社会地位已经爬升到一定的高度,骨子里还有点
难以抹去的乡下人的卑微感。平日里压抑着,今日再也压抑不住,才爆发了一通。
要不是姑父夺去了他的车钥匙,他真的会把儿子带走,再也不住这里了。



  

                                第十六章

    潮生跟妻子和丈母娘生气,没有上楼,钻进了他以往住过的姑父的书房。他得
看姑姑和姑父的面子。再说,岳父老何一向跟女婿相处很好。他若真的要搬到农场
去住,也是一时冲动,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像一个榫头,深深地打进了林家,
拔不出来了。
    晚上,潮生和姑父谈起当年,谈起父亲和姑姑。那时,潮生还小,林清是刚下
放的城市知识青年。一眨眼,快有三十年了。

    知识青年落到这片土地上的那一年,第三次大围垦开始了。
    辽阔的海涂上,老远就能见到两米见方的大字:农业学大寨,向东海龙王要田!
    东海的潮汐,舔读着这震天撼地的豪言壮语。一日两潮,丝毫不为所动。大浪
飞溅到标语牌上,洗涤着那分鲜红,使之渐渐暗淡。鸥成排地歇在标语牌上,拉下
白色的粪,亵渎着人们的豪情壮志。成千上万的围垦大军,打破了它们宁静辽远的
环境生态。它们时而掠起,在低空盘桓,“嘎嘎”叫唤,把屎拉在人们的头上,以
示抗议。
    一道弧形的长堤,在平坦的海涂上崛起,绵延十里,直到黄山矶下。东风浩荡,
沙鸥点点,人潮如涌,红旗猎猎。这是一个隆冬低潮“的季节。
    大片的海涂,袒露在惨白的冬日下。黑色的沙渚,肥一块,瘦一块。一道流沙
沟蜿蜒弯曲,清波细浪,波光粼粼,涟漪轻柔。沟的曲线,柔和地扭来扭去,扭出
一道道浪漫的曲线,澹澹的浅滩,如女人丰腴的肥臀饱满,水汪汪地性感。这才是
真正的处女地。地势略高一点的沙渚上,稀稀拉拉地长了些芦苇,冬天,芦叶枯黄,
风一拂来,习习地响,就像女人身上初生的阴毛,含着羞赧。大片滩涂,是刚长出
的不毛之地,光且净,沙地上留有昨夜退潮的浪痕。浪痕间印着无数鸥爪,偶有一
两行渔人的足迹,弯曲,明朗。阳光温情脉脉地摩挲着,有如丈夫摸着怀孕妻子的
肚腹,大地的每个毛孔里生出欲望。这片数万亩的海涂,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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